第三天,李叶茴在大象团中遇到一个女生,她矮矮小小、神情透着倔强:“我花了两年才攒齐新马泰三国的旅游经费。我家里人都骂我疯了,男朋友...前任,也觉得我不持家。”
女孩对这个动不动就歇斯底里的世界表示不屑一顾,
大象团结束后,Kim送李叶茴去火车站。她彻底将灵魂深处最放荡不羁的欲望留在清迈这座小城。
火车站,李叶茴想吻别,Kim面红耳赤地拒绝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害羞的大男孩、爱意顿生 -- 这也是她第一次利用“女性魅力”让别人“神魂颠倒”,哪怕只有一秒钟。
她看着Kim消失在火车的轰鸣中,静静地掏出日记记录着所见所闻。她终于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了:无论悲喜,无论深刻还是浅薄,有故事的人就是有韵味的。
车厢里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人:几个欧美的背包客七躺八歪地占了数排座位,他们时而喧闹一番,也时而各自读着自己的大部头;一群僧人坐在特定区域,闭目养神;还有一个男生靠着他巨大的天蓝色登山包、任窗外的风一次次把耳机吹掉,也不挪窝。
那个男生是个亚洲人,风尘仆仆、皮肤黝黑。他看到李叶茴,便大方走过来打招呼 -- 原来是个中国人,叫做李博楼。
李博楼26岁,大学毕业两年,在国内敲了两年码后开始着手环游世界的梦想。他已经逛遍了东南亚,本想继续西行,去往印度、斯里兰卡和尼泊尔一带。然而泰国这个地方深深吸引了他。
李博楼惬意地享受着风把发型吹乱:“我在这地儿比在家还亲,吃的喝的都舒服极了。一年半载估计都不想挪窝了。”
李叶茴打趣:“真是玩物丧志啊。”
他去过泰国的最南端,住在本地人家里。那里和马来西亚相交,部署了数不清的军队,鲜少有游客。
李博楼天天被持枪军官搜来搜去,还有几次在街上被游行群众拉着一起喊口号,中途还被抓进了当地局子当炮灰。
他也到达过泰国最北部的清莱金三角,去探寻罂粟出口地。
李叶茴听着他的故事,真心希望自己是那主角。
李博楼看透她的期待:“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两个人来到两节车厢连接处,李叶茴惊讶地发现车厢之间没有任何防护,稍不犹豫就会失足跌落、葬身荒野。
李博楼坐在连接处的台阶上,任弯向车身的稻草扫过他的脚趾。他回头看着李叶茴,一脸坏笑。
李叶茴咽咽口水,鼓足勇气坐在他身边,双脚之下便是飞速后退的铁轨:一抬头,她看到田地里打成一团的狗儿们、向他们拼命挥手的当地孩童、带着清新香气的金色花浪冲向天边。她也看到东南亚的阳光下,身着由花色传统服饰的妇女背着箩筐、踩着黄泥、一颦一笑尽展异国风情。
一切都在飞速倒退,唯有空中柳絮跟随。
李叶茴放大胆子,在李博楼的目瞪口呆中抓着扶手、将身子渐渐探出车身:“博楼!快去窗边给我照相!”
李博楼冲过去,高举相机留下了这难忘的一刻:这个腼腆的微笑女孩的身体里,藏着一只野孩子的灵魂。
那一晚,李叶茴在轰隆作响的火车上睡得格外安稳。
她半夜被寒风冻醒后,便尝试着去关窗子,怎奈何窗口生锈,她只能加衣保暖。醒来后已是天亮。她左右盼望却找不到李博楼,便也顾不上行李被偷 -- 毕竟李博楼的登山包也被随随便便地抛弃在行李架上 -- 一个个车厢地搜寻过去,看到李博楼正和一个白人女生聊天。
李博楼的英文七扭八歪,对方已经有些不耐烦,李叶茴见状上去接过话头替他解围。
“你的朋友呢?”女生问。
“我一个人出来的。”李叶茴骄傲地说。
“中国人?”
“对。”
“中国女生很少有一个人出来旅行的。”
“嗯,以后会越来越多。”
“你多大?”
“我十八岁。”
“You are so young!”, 白人女生张大嘴巴。李叶茴望着对面的李博楼,对方露出赞赏的微笑。
年轻真是太好了。
本来李博楼想去“坏男孩之都”芭提雅,但是他时间自由得很,便跟着李叶茴一起在曼谷下车。
他带着她去了考山路的一间破旧却干净的青旅,日租四十人民币。这是个男女混住的房间,而李叶茴的隔壁床就是一个人妖。
李博楼指着人妖的床,一脸后怕:“这姐姐长期住在这里,就在对面旅行社工作。她原来追我追得可凶了,一直跟别人说我是她对象...”
房间里还有两个欧洲男生,正在计划行程。
李博楼老马识途,带着李叶茴观赏了大皇宫、暹罗广场、郑王庙...望着湄南河上飘过的满载游客的小船、听着导游拿着小喇叭用中文大声地扰乱佛教圣地的宁静,李博楼有些不悦:“这不是旅行应该有的样子。”
李叶茴默默对比这次独自旅行之前的双人团,却发现没有照片提醒,自己根本记不住巴厘岛的风光。
一个人旅行像是一场值得被铭记终生的奇遇。每个擦肩而过的有缘人就像一面镜子,李叶茴从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定位,也创造着自己独一无二的故事。
两人登郑王庙望远。整个庙顶部被黄色丝绸包围,上面写着各种语言的愿望。
李博楼递给李叶茴一只马克笔:“这是祈福绸,用来许愿的。”
李叶茴刷刷写道:“希望李博楼早日完成环游世界的梦想。”
李博楼接过笔写道:“祝叶茴考取国大。”
“谢谢你,”李叶茴望着那条游客船渐渐向码头靠拢,“不过,我已经不那么在乎结果了。名校啊,确实会让我有面子,可是我尽力了,就不想被这枷锁捆绑了...”
李博楼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紧跟着在原先的祝福旁边写着:“老天,请让李叶茴的十八岁没有遗憾。”
离开曼谷那天,李叶茴在机场循环播放《S呃册》,这曲子调子活泼也诡异。那是她和Kim贴身夜舞时酒吧里的歌曲。音乐可以承载例子,李叶茴满脑子都是这些日子缤纷多彩的回忆,包括Kim的眉眼。
在那个放纵的夜晚他们互加了脸书。李叶茴直到临走前才想起来窥视一下Kim的生活:她一年年地刷着他的社交页面,发现自称22岁的Kim是个28岁的泰拳教练,有妻有子,家庭和睦。
她被骗了,却心无波澜。她读着Kim在脸书上对她的思念,然后删掉他的联系方式。她要回到现实世界了。
四年后李叶茴和李博楼依旧是朋友。他环游世界的梦想被泰国扼杀了-- 他太爱这个地方,便留了下来,开了三家青旅为了情怀,四家酒店为了梦想,还在清迈--那个他们相遇的小城--开了一所为中国大学生提供免费住宿的青旅,力求让更多中国年轻人可以走出国门看世界。他甚至学了泰语,并在清迈大学修了一个管理学位。
“我已经从青葱少年、变成黑心商人咯!”,四年后的他给李叶茴留言。
李博楼的梦想被耽搁了吗?李叶茴不觉得。
环游世界是一件有钱就能做的事,怎能被称之为梦想呢?而且,在不同的城市、不同人的生命中做过客,远不如那些在一个地方勤勤恳恳改变世界的人生来得有意义。
那旅行是为了什么?
四年后的她才想明白旅行对她意味着什么:去找一个和灵魂共鸣的乌托邦、做一件不计后果的疯狂事,给上辈子的自己一个归宿。而读书、和有趣的灵魂交谈,其实和旅行大同小异。
“三年之后,我来接你的班啊。”四年后毕业了的李叶茴打趣道。
“三年之后我都要退休环游世界了!”已经从青涩少年变成“奸商”的李博楼坚信一切还来得及。
李叶茴回想起两人最初的相遇,“你放心去圆梦吧,我来接班。三年后的我,刚好就是我们相识时你的年纪。”
真是岁月如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