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七色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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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爷爷说炉火不太够让爸爸去拿木柴时,爸爸便走进了厨房。昏黑的厨房冰冷潮湿,雨声显得尤为清醒,外面雨势尚且汹涌。爸爸快步地走到木柴堆上,迅速拾捡一些木柴放置怀里,便转身想回到温暖的客厅。

“嘿,吉米爸爸!”爸爸闻声回头,费了好大的劲,才看见棕灰色的仓鼠先生正在站在黑黢黢的灶台上,直起身子奋力地向他招手。

“噢噢,仓鼠先生,是你啊,好久不见了!一起来客厅烤火吧,这里太冷了,客厅暖和。而且我们今天来了一位客人……”

“哎呀我知道,是一头七色麋鹿对吧?我今天凑巧经过这里,就想着来你们叙叙旧,没想到看到了那头七色鹿!”仓鼠先生打断爸爸的话,语气惊恐地说。

“啊,你也觉得很神奇对吧?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麋鹿呢!而且又知礼,说话也特别和善。”爸爸依旧没有意识到仓鼠的异常神态。

“不不不,你听我说吉米爸爸,这只麋鹿我知道的,他是一个彻头彻脑的大坏蛋!你们赶快把他赶出去,否则他会把你们害死的!”仓鼠先生一跃跳至爸爸身边的木桩上,爸爸才看清仓鼠先生脸上焦急担忧的表情。

“什么……这怎么会呢……仓鼠先生会不会认错呢?他不像是个坏蛋啊,又有礼,又温和……”爸爸大感惊诧,但还是犹疑不决,不敢相信。

“哎呀这么久的交情,我会骗你吗!你们常年躲在屋子里不出门不知道,那只七色鹿和一只黑熊是搭档,两个家伙是可是森林里所有动物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大坏蛋,到处招摇撞骗不知干下多少混账行径!”

仓鼠先生语气激动愤怒,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往客厅那里瞅了瞅,听见说笑声依旧断断续续,便压低嗓音继续对目瞪口呆的吉米爸爸说:“那只七色鹿有一个厉害的本领,就是他能用火柴梗在自己的身上划出七色的火花,但是在七色火花都一一亮相后,在第七根火柴梗熄灭之时,所有在场者,当然除他自己之外,都会随着火花熄落一起陷入昏迷之中,而后七色鹿便会打开屋门让等待在外的黑熊进来,然后两人就为所欲为,将其洗劫一空。有时候他们没有收刮到值钱的东西,就干脆一把火把房子烧了。唉他们早已经臭名昭著了,没想到居然来这片林子里了,还到你们家里来了!我看到的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

吉米爸爸眼睛直盯着仓鼠先生一开一合的嘴巴,等他一股脑说完,惊得半晌说不出话,全身僵硬,怀里的木柴顶得他的肋骨疼痛不已,他费劲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转头往散着暖光的客厅望了望,还听得见麋鹿先生优雅的声调和吉米天真的笑声,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仓鼠先生是吉米一家的好朋友。当初仓鼠先生途径此地时,因意外被自己的天敌所伤,一路逃命,被在林子里砍柴的吉米爸爸所救。

吉米爸爸将仓鼠先生带回家中,阻绝了天敌的追捕,仓鼠先生也在养病期间得到吉米一家人的悉心照料,由此仓鼠先生与这家人结下友情,虽然仓鼠先生依然游历四方,虽然仓鼠先生也明白这一家人的特殊存在性,但他们不管怎么说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们,仓鼠先生知恩图报,不论生死阴阳。所以时不时还会回来探望他们,给他们讲述外面的奇闻异事。

吉米爸爸是不会怀疑仓鼠先生的,他就像他的亲人一般,他怎么能怀疑自己的亲人呢?何况他没有任何需要或者动机欺骗他们的。但那头七色麋鹿,那头笑起来温文尔雅的漂亮麋鹿,真的是一个大坏蛋吗?

“吉米爸爸,你可以来这边看看,你快过来看看。”在爸爸恍惚出神的当儿,仓鼠先生不知何时爬到餐桌旁边的窗台上,并急切地挥手让他过来。吉米爸爸赶忙走到窗边,在仓鼠先生的示意下往屋门外的竹林望去。现在已是寒冬时节,竹林叶片落尽,只是光秃秃的高直枝干凄清地耸立在黑夜的寒雨之中。吉米爸爸猛地望见竹林边上有一个庞大的黑影,在雨夜里像一个披着黑色大雨蓬的魔鬼。

“看到了吗?那个就是黑熊啊!”仓鼠先生在耳边说道,吉米爸爸觉得这声音就像冰冷的雨滴落进了耳朵,顺着耳道直接滑进身体内部,让他冰冷不已。

“这......我的天啊......我的天啊”爸爸的声音断续颤抖,好像这声音不是由他的嘴唇发出的,而是他的身体他的心脏他的灵魂发出的紧张律动,那个黑影像是一片浓重的乌云蒙住他的眼睛,并从中划下一道刺目的闪电,他突然惊醒,然后扔下木柴往客厅冲去。

“哎哎哎站住站住,你现在冲过去直接硬碰硬不是最好的办法,何况还有吉米爷爷奶奶这样容易误伤的人,万一七色鹿大喊把黑熊惹进来,不是更没胜算了吗!”仓鼠先生使劲扯住吉米爸爸的衣角:“听我说,你先冷静下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七色鹿一定会找个借口要给你们表演他的把戏,你准备着武器,然后待他毫无防备的时刻,直接将他痛击制服……”

“哈哈哈哈哈……”客厅里又响起快活的笑声,吉米爸爸压住内心的恐惧和怒气,在厨房一角挑了一把粗壮坚实的木棍,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攥住魔鬼的咽喉。

三)

吉米一家听完吉米爸爸以及从厨房现身的仓鼠先生的讲述之后,同样也都是感到难以言说的震惊与恐慌。只有小小的傻吉米还在妈妈怀里不停地为自己在地上躺着的朋友伤心哭泣着。

爷爷深深地叹了口气:“那……现在该怎么办呢?”妈妈紧紧抱着吉米,惊慌地对爸爸说:“那只黑熊现在还在外面等着吗?他会不会突然冲进来啊?”吉米爸爸摸了摸吉米的脑袋,温和地说:“吉米,别哭了,啊。七色鹿只是太困了,他需要休息一会,马上就醒了。妈,你带吉米去卧室里。”

奶奶颤颤巍巍地把吉米从妈妈怀里接过来,在吉米爸爸的示意下不安地走进了卧室。然后吉米爸爸转向仓鼠先生、妈妈和爷爷,神态严肃而决绝:“他们不义,但我们也不能做害命之事。我的想法是,我们把门打开,诱使黑熊进屋,而在他进门的一刹那,我们同样用木器将其击倒,然后把他们捆绑在一起,扔到草地边的那条小河里,今夜下过雨,河水流逝迅猛,但河水是不深的,他们体型高大,不至于被淹死。不过在他们昏迷时间里,应该能冲出很远。为了杜绝以后会被他们回来伺机报复,我们连夜收拾行李,也离开这里。你们觉得呢?”

吉米爸爸说完后,大家陷入沉默,爷爷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往厨房走去,不一会儿又出来了,一手拿着用来平时用来松土挖菜的锄头,另一手拿着一把用粗糙干硬的扫帚草做成的大扫把。他眉头紧皱着,步履缓慢但坚实,走到妈妈的眼前,把两手往前一伸:“要用哪个?”妈妈看着爷爷,略微犹疑了一会,拿起了那把草扫把。

大门打开之后,爸爸一人站在门的右边,爷爷和妈妈站在门的左边,他们都将手中的武器高高举起,成败即在此一击,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紧张得呼吸急促,又坚决得如同寒冬松柏一般视死如归。

“来了!”站在窗边的仓鼠先生发出的声音也是颤抖着的,一字一音像是在针尖上起舞。

所有人都听得见混重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响在地上,却是一步一步生生踏在他们的心上。不久之后,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潮湿恐怖的黑色。

四)

七色麋鹿和黑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他们都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在冰寒的河水里浸泡了一整个夜晚。所幸尽管被捆德紧实,但都是灵活的绳结,且刚好他们也被河水冲刷到岸边,被一棵沿水而生的歪树扯住,停止了漂流。他们互相帮助着,倒也很快摆脱困境,连连惨叫着爬上岸。彻身入骨的严寒让他们苦不堪言。

等到生起一堆火,把整个身体都烤了一个周遍之后,太阳也慢慢升了起来,七色麋鹿和黑熊也终于渐渐恢复了精神。他们面面相觑,似乎有很多话想要与对方交流,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倒反而陷入尴尬的沉默。最后麋鹿叹了口气,但又似乎无关这次失利行动带来的怨恨愤怒或者灰心沮丧,而是更无奈的悲哀。黑熊便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我一进门看到一堆举着木棍锄头的白骨啊?都不用他们下手打我,我自己就能吓晕了。”

七色麋鹿抬头看看天边散发着金色暖光的太阳,昨夜那么大的雨,没想到今天还能是个这么好的晴天。“在我刚一进门的时候,我也很惊诧,但我想到之前有听说过,如果人在怨气太重的情况下死去,有可能是肉体消弭而怨气犹存的,这股怨气支撑着他们已经变成白骨的肉体行动和言语,甚至让他们产生他们依旧活着的错觉。这种传闻我不止听过一次,而且在人类古书里也读到过很多次,可是在现实里,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

麋鹿缓缓地说,他的话像是飘在冰冷的寒风里,带着凛冽之气吹到黑熊的耳朵里:“我想,这一家人,可能是一起遭遇了什么横祸,惨死了,所以才会一起化成了鬼,但他们生前善良,死后也保持着善良淳朴的本性,但是,他们好像,都丧失了一点记忆,而且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了,所以还是如往常一样生活着。但也有可能他们是意识到的,只是想要自欺欺人地继续活着。但除他们之外的他者,都可以看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黑熊是第一次听说到这样离奇的事情,居然有人死掉之后还能凭借一股怨气生活,而且还是一副亮铮铮的白骨姿态,太可怕了。他疑惑地问:“那么,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留在那里呢?为何不取消计划离开那群野鬼呢?”

七色麋鹿的眼睛忧伤地看着黑熊,黑熊觉得他的朋友所拥有的美丽的七色都因为这忧伤而稍显得黯淡:“其实我当时是想找个借口溜掉的,可是我看见了那个可爱的小男孩,我记得我见过他,不,我听过他的声音,那个稚嫩活泼的吉米的声音,他问我这些颜色都是我自己画上去的吗,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个小男孩问过我,于是我待了下来,我觉得有点好奇,我听见吉米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声音,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很久以前问我同样问题的小男孩,他也叫吉米.......”

黑熊完全不明白麋鹿的意思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麋鹿说:“啊?也就是说这家人是你以前认识的朋友喽?那你知道他们的死因了?”

七色麋鹿的神情更加悲伤,在悲伤之中还有更为沉痛的愧恨和内疚:“你还记得很久以前,我们喝得酩酊大醉,在归去的路上看到一家农舍,一时心血来潮,但因为他们家几乎一贫如洗,我们就变得气愤暴躁吗?在酒精和那种情绪的支配下,我们直接放了一把火把那个农舍烧掉了......”

黑熊像是被一颗尖刺突然插入心肺般跳了起来:“啊!你是说那家人是……我们当初忘记把人搬出来就直接点火的那次……天哪!天哪!”黑熊抱着自己的脑袋,那场大火是他们一直竭力想要忘记的回忆,没想到如今却以这样的方式活生生地再现在他们的眼前。他们虽然以打家劫舍臭名远扬,但从不做害命之事,那次大火,纯粹是一场意外,他们当时喝了太多酒,神志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他们当时太匆忙,居然忘记要先把昏迷的农人一家搬出来,他们……然后所有借口,都在那堆白骨出现之后,溃不成军。他们才明白,那份惨痛的悔恨与愧疚,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的骨血。

“我当时想把他们迷晕,只是想先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生活的,看看我们能不能给予他们什么帮助,并没打算对他们再做什么。可是不知他们怎么发现了,或者说他们想起了那段恐怖的记忆吗?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在阳光下行走,我猜测可能是不行的,而且他们没有打算置我们于死地,可能会连夜打包离开,今天是个晴天啊,不知道他们要怎么躲过阳光……一路会很辛苦吧……爷爷奶奶年岁那么大,吉米还那么小……”麋鹿先生慢慢躺在了草地上,他的七色匀匀地在淡绿色草地上铺展开来。麋鹿的耳边又响起吉米欢乐的声音,他问“你的颜色都是自己画上去的吗”,麋鹿的眼泪缓缓从眼角流下,是透明如风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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