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约

李正接到了发小半个月后要来此观光的电话，他是在六月中旬去广西阳朔的旅游途中，一阵欢喜，老天有眼，终给了他报恩的机会。

李正跟发小，是同村，同姓，同年，同窗，同道。高中毕业那年，能上大中专院校的幸运儿是凤毛麟角，他名落孙山，发小上了师院，自此他们生活殊途。后来发小分配在外地一所高中，一干将近三十年，做到校主任就趴着不动了，不知他这次来何干，但绝不能怠慢，应该让发小参观一下他治下的学校，感受其规模气派，分享一下荣誉，然后拉几个铁哥陪侍，在特色餐馆就餐，跳舞、KTⅤ、鱼疗什么的，一定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旅游归来的李正把这消息告诉了妻子，妻子与他不谋而合:“来了好，你们那儿人稠村密，哪里像我们南国的风景，山清水秀，风俗淳朴，带他游山玩水，尝尝我们这里的自助餐特色风味就是了。但有一点，不能让他到校区……”

“他这次提出要到我们校区看看，怎么可以拒绝?”

“你傻了，到校区来了，一般的老师会叫你李校长，但遇到几个拜把的叫你李正，那发小以为是叫他呢，免得惹麻烦。”

“没什么，我们是铁哥。我用了他的这些证件，也是他主动提出帮我的，况且我们同名异地，没问题的，这么多年不是平安无事吗？”

李正说着时候，心里顿时一阵酸楚，立时心头堵塞了高考落难后太多的苦涩。复读，数学虽然是在学校首屈一指，无奈其他的科太差，再落榜，再三落榜。他实在留恋数学，还自修了专科，后来在社会上闯荡多年，混得人模鬼样。一次遇到了回老家的发小李正，两人促膝长谈，几杯酒下肚，他倾诉这多年在外的辛酸，泪下沾襟。还是发小仗义，拍了胸说：闯世界就要大胆，怕什么，把我的这一套没有多大用的身份证、毕业证、各种资格证和荣誉证全带去，用毕奉还就行了。于是他奉命行事，改名也叫李正，南下求职，凭着这些硬件，顺利地找到了工作，成家立业，收入是发小的三倍，职位也做到了副校长，功成名就，父母也被接到身边，他越发感激发小的恩德。这样想着，心中一阵感动和温馨。

“老李，最好谨慎行事，你也是一校之长，虽说你数学教得顶呱呱，有很多荣誉头衔，虽然为人坦诚，豪爽仗义，但不可能不得罪人吧?假如你起底的事被好事者发现了披露了，就……?”妻子认真地说着，语速缓慢，一脸的庄重肃穆。李正边听边想: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即使如此，凭数学功底和大大小小的获奖证书，找份高薪管理工作完全不成问题。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过几年，你就安然退休了，稳着点，再忍几年吧。很多贪官不是倒在退休前的几天吗？″妻子意犹未尽，语重心长。

李正听此，顿然失去了刚才的豪爽。妻子最喜欢李正这种少有的静默听话时的乖样。

夜晚，他又把发小要来的事告诉了父母，父母禁不住一阵高兴，说:“太好了!好长时间没有来家乡人了，多聊聊，他是你的恩人，万不可亏待。”沉思半晌，父亲感喟说:李正本是个聪明爽快的好孩子，跟你现在比，可惜了一点，这就是地区差呀，也是制度局限了人的眼界和自由;从你这点雕虫小技也可自养上看，可见古往今来世上有多少有才艺的人，挡在了敲门砖上。于是讲起了往事，说村里以前有很多能人，有个人没读过书，脑袋灵活，眼睛一眨，因人就事，就是来一串顺口溜，或是一段快板，如果让他上学堂深造，不比电视里的表演人差。为村里的很多能工巧匠没有显能的舞台而惋惜。李正静静地听着，频频点头称是。

两天后，李正规划出了一套完整的预案:先在家中接风，见过父母，拉家常叙旧，到晚上观光学校;再安排到苏杭、广东惠州和香港旅游，多买礼品，开销约三万，一半以外出考察的名义在学校报销。现在要做的事是满心欢喜地静等老朋友的到来。

十天后，发小来电话，说过几天就来。李正说，我等着呢。

十三天后，发小来电，说因要组织抗洪抢险，来不了。李正说那以后一定要过来，放下电话，如释重负。当即跟妻子打电话说，计划向家乡捐一笔不菲的救灾款。妻子沉吟良久，说:“你一个假李正要真捐款成名吗？回家再说吧！”

十六天后，李正得到消息，发小带着十多个党员干部在湖坝决口处抢险，一个趔趄便被洪水卷走，他如遭电击，蒙了，抱头痛哭。妻子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心里记住他的好，也是一种感恩。”

他当即决定，回老家去，揣上三万元亲手交给发小的父母慰问金，并适时接两位老人来家住一住。并为心头掠过一缕如释重负的感觉而古愧疚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