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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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凄凉院落,几分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宴山亭》

人马喧杂,车声粼粼,一队番兵正沿着燕云古道往北缓缓而行。兵将们边走边大声说笑着,有的人手舞足蹈,更有人大声唱着歌。歌声雄浑粗犷,极为欢畅。队伍中有不少马车牛车,车上所载尽是金银玉器,古玩珠宝。

一辆牛车上坐着一个身穿道服的中年人,面容憔悴愁苦,满是风霜之色,发髻也歪歪斜斜,显然许久未梳理了。“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他反复低吟着这首新作的《宴山亭》,词意哀婉凄切,悲愁忧伤,他目光中也露出又是悔恨,又是哀伤的神色。

此时正是四月天气,燕云一带尚有些春寒料峭,又恰逢下了一夜雨,寒意更浓。路旁盛开的杏花为春雨摧折,凋谢零落,落在路上的花瓣被车轮碾压为泥。一阵凉风吹过,那中年人微微打了一个寒噤,不由得将身上宽大的道袍微微裹了裹。

这个中年人正是大宋朝第八代皇帝徽宗赵佶。

赵佶是我国历史上一位成就非凡的艺术家。他精通诗词音律,花鸟丹青,一手“瘦金体”的书法更是独树一帜,为历代书家称道。但他偏生在了帝王家。做起皇帝来,这人就不怎么让人佩服了。好皇帝不会做,昏君却是做的有模有样。在历代昏君中,赵佶也称得上声名显赫。

赵佶登基以来,耽于享乐,挥霍无数。宣和七年,金国侵宋,他吓得皇帝也不敢做了,退位做了太上皇,将帝位传给了儿子赵桓。宋靖康元年闰十一月,金国攻陷宋京汴梁。大宋朝太庙被毁,赵佶父子也由帝王沦为金国的阶下囚。次年四月,赵佶父子被掳往北国五国城,同时被俘的还有后宫皇后妃嫔、宗室男女、文武官员,共三千余人。另外朝廷所用礼器法物、教坊乐器、八宝九鼎、浑天仪、铜人、刻漏、天下府州县图等全都被携载而去。那皇宫里的侍女、戏子优伶、伎艺工匠、娼妓等都成了金人的战利品。

赵佶坐在牛车之上,满目阴云四合,行伍逶迤,山路崎岖,他不知道前面等待他的是个怎样的地方,他向北从未度过幽燕,那片土地太祖时代就不曾拥有过。那里应该很冷,他曾听派往北国的臣属说过,那里冬天甚至能冻掉人的鼻子。想到这里,赵佶不禁又打了一个寒颤,将道袍再裹了裹。

车轮轧轧,离故国越来越远了。那汴京的繁华,也在身后越来越远了。那太学的朗朗书声,那垂拱殿里的歌舞声,那蹴鞠场上的欢闹声,也渐渐模糊了。宫城里的雕梁画栋,亭台水榭,也在烟雨中朦胧了。汴河两岸的市肆,勾栏瓦舍的灯火,还有那千方百计费尽心机收集的花石纲……都化作烟云了。

赵佶一声叹息,垂下头来。突然他又想起了李师师。这个名重京城倾倒公侯的美人,艳名播于一时。天下的才子名相谁不欲拜倒裙下?而自己,贵为一朝天子,也为她风姿才艳所倾倒。天下才子又有谁知道自己那条幽会佳人的密道?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得意。若有人知,不怕不成为流传后世的风流佳话。

李师师此刻又在哪里呢?她也被金军所掳了吗?还是死于战火?或是流落江湖?她此刻也在思念自己吗?那一个个温柔旖旎的夜晚啊,都已成了镜花水月。

这时耳畔又传来轻轻的啼哭声,哭声哀切低沉,似是极力压抑不敢哭出声来。他没有转头去看,只是叹息一声。他知道又是哪一位宫女或是妃嫔被金军淫辱了。被俘的妃嫔宫女甚至皇后无一幸免遭辱。金兵兽欲一起,常常将宫女拖至路边随意奸淫,这些日子来已是司空见惯了。

赵佶此刻除了叹气还有力气做什么呢?他一边叹息一边想道:“当年太祖皇帝囚禁孟昶李煜,太宗皇帝淫辱花蕊夫人、小周后,如今宋室遭此厄运,也算是报应不爽了。”他不禁又想起了李纲那坚毅镇定的面容,宗泽那虎视眈眈的神色,心想:“朕若是早听这几位卿家的话,何至于此?”想到此心中一阵悔意涌起。

这时蔡京、高俅的身影又闯了进来。他暗叹一声,心想:“李纲宗泽之辈毕竟太过刚直,说话做事都令人厌烦,国家有难时打打仗也就罢了,平日为君,还是高俅他们在身边好些。”

赵佶初登帝位时,也曾广开言路,察纳忠直之言,想要做个励精图治的明君。当然,但凡有一点血气的皇帝,哪个不曾有过一点点王霸雄图的梦想?但不久之后,赵佶天性中的风流胜过了皇气。他心中没有了丝毫的民生疾苦,或许从来就没有过。他的生活中只有琴棋书画,花鸟园林,蹴鞠玩乐。疏远贤臣,亲近小人,他离有为之君越来越远。在佞臣的马屁声中,在沸腾的民怨里,赵佶乘风破浪,坚定无比地驶向败亡。

已近午时,天色依旧阴沉沉的,风似乎更加凄寒。耳畔似乎仍有女人的啜泣声隐隐传来,他又似乎没有听见。

“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赵佶低吟着自己新作的词,茫然地望着路旁偶尔零落的杏花。

“哈哈,亏他还有闲情作诗,还当这是皇宫内院呢?”一名金兵用生硬的汉话谑笑道,引得周围金兵一阵狂笑,纷纷用戏谑的眼神看着赵佶。然后他们又唱起歌来,像是一群盛载而归的猎户。

赵佶恍如未闻,只是看着前方迷蒙蒙的路,心还牵绊着故国,却越来越冷了。

故国今何在?京城汴梁像是被撕碎了的《清明上河图》。城墙已经残破不堪,皇宫如收市后的街市,昔日整齐的民居也成了断壁残垣,城内已被金兵洗劫一空。大街上寂静无人,只有门窗紧闭的屋内隐隐传出的哭泣声。流经京城的汴河甚至被尸体阻塞了。

文德殿里,一个中年人独对孤灯,愁眉不展。他也不过四十多岁,看起来却像五十出头了。他略显憔悴的脸上带着三分忧虑,三分恐惧,三分无奈。这是刚被金国册立为大楚皇帝的太宰张邦昌。

烛火明灭,映得张邦昌的脸忽明忽暗。深陷的眼窝中,一对眸子有些灰暗。做皇帝,这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即便现在,他仍然不敢想,也不愿想。他少年苦读,只盼将来做官,能一展胸中经纶,涤污荡垢,振国兴邦,以求显达。哪料朝政腐败,皇帝昏庸,满朝奸臣宵小之辈,有志清明之士抑郁难伸,他自己便也渐渐忘却了少年时的抱负,随波逐流起来。于是官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无耻。

“唉!”他叹息一声,想起自己少年时的意气,虽忍不住满怀惆怅,却也并不觉得如何惭愧。这并不是自己的错,是皇帝的错,是那些奸臣的错。自己若不迎合,大宋的命运一样不会改,而自己却没法坐在这里。自己哪里愿意做这个胡虏册立的伪皇帝?自己平生所愿,是做个太平宰相。大宋朝就算气数已尽,也轮不到自己姓张的来坐这龙椅。自己浑身上下哪有半根龙筋龙骨?能坐这龙椅?只怕龙椅未坐热,屁股已被打成七八瓣了。可是金国人偏偏看上了自己。自己若是不肯,他们便杀宋朝的大臣。大臣们杀光了,就该轮到自己了。何况任由金兵杀人,岂不也是自己的罪过?也只好从权了。不肯屈服的大臣被诛戮殆尽,幸免于难的也只好委曲求全。

但是万万不可真把自己当皇帝!何况赵氏还有流落在外的血脉。听说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康王赵构就要在应天府登基了。怎么想个法子去投了赵构?好歹自己是汉人,便是要求那富贵也不能要金人给的。

康王,皇族传下的唯一龙脉,你如今在哪里呢?在这江山鼎镬,皇室凋零的时候,你可在手握利剑,整顿军马,以图复兴呢?张邦昌看着南方,眼睛里闪出一丝光彩。

皇位,大多数时候是老爹传给的。但有些时候也不是,即便老爹没有传位,自己也没伸手去抢,皇位还是坐到了自己屁股底下。这是运气。最近赵构就来了这样的运气。

赵构是赵佶的第九个儿子。如果不是金兵南侵,方当盛年的赵佶绝不会抬起屁股去做了太上皇。要不是金兵攻破了汴京,此刻坐在龙椅上的也还是自己的大哥赵桓。即便赵桓倒霉短命,吃饭噎死,喝水呛死,那上面还有好几个哥哥。自己的母亲不过是个没什么地位的小妃子,再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但是这些不可能的事,金兵全都替自己解决了。

金兵攻陷了汴京,把赵构的老子兄长也就是大宋朝的老皇帝小皇帝全抓去北国,其他的哥哥弟弟砍的砍,剁的剁,剩下活着的也都牵走了。只有赵构,本来被皇帝送到金国做人质,半路上京城破了,国家亡了。宋朝皇室姓赵的只剩下他自己了。最倒霉的一个突然变成了最幸运的一个。

“这也是天命所归吧!”应天府的行宫内,赵构凭窗远望,喃喃自语。暮春的细雨将远处的田野洗得很清新,窗外飘进浓浓的泥土香味和新鲜的牛粪的味道。院子里那株老榆树的叶子上还在滴着雨珠,燕子也呢喃着飞出来觅食了。

还有三天赵构就要登基了。那个登基仪式当然没有以往那么隆重,因为这是在特殊日子的从权之计。这个登基仪式只是朝廷向世人和敌人的一种宣示,宋朝还没有亡,赵家还有人在。

“父皇,你没想到我会继承大位吧?”赵构竟然情不自禁地有些得意,虽然这份得意里也有一丝苦涩,一丝不安。其实他自己何尝想的到?这只是个被皇帝偶然临幸了的小妃子偶然所生的庶子。他书法虽好,丹青也妙,甚得父皇的宠爱,但毕竟是个排不上座次的庶子。然而命运偏偏开了这样一个玩笑,自己这个本来应该去金国做人质的皇子,竟然成了大宋朝皇位的唯一继承人。

赵构并不是多么欢畅。遥望江山,他觉得自己这副肩膀太孱弱了。想起金兵的凶狠残暴,他就不禁簌簌发抖。那些金兵哪里是人?根本就是豺狼虎豹。宋朝跟他们打怎么打得过?他们知道自己做了皇帝,怎么会放得过?大臣们哭喊着“杀尽金狗,恢复中原”,哼,喊喊也就罢了,难道真能打得过金兵?那无异于螳臂当车。打是打不过的,可这时候又不能说出来。金人实在喜欢留在中原就住着吧,江山这么大,大不了我躲开,躲到江南去。只要金兵不犯,我自过我的安稳日子。

赵构抬头望着南边朦胧的天际,心头战战兢兢地浮现出江南的杏花烟雨了。

怒涛奔腾嘶吼着。黄河南岸,两队兵马正在厮杀。那队金兵人多势众,为首的金将尤其勇猛,那人身长膀阔,一条狼牙棒舞弄起来势不可挡。而宋军势孤,且战且退,转眼便要溃败了。突然一骑如飞驰至,马上一员少年将军手中的铁枪犹如毒龙出洞,一枪将那金将挑起,随手一抖,金将尸体摔落马下。

那少年将军一提马缰,座下白马前蹄奋然扬起,一声嘶鸣。少年将军铁枪一挑,又将金兵大旗挑落,大声喝道:“岳飞在此,黑风大王已被我刺死,尔等还不束手就缚?”战阵之中,声若雷震。

宋兵士气大振,嘶吼着奋勇冲杀。金兵见万人敌的黑风大王被这人如此轻易的刺杀,心胆俱裂,登时溃败。宋军一番掩杀,金兵几乎全军覆没,不少兵将逃命紧了,纷纷跳进黄河里,顿时被怒涛卷走了,就像河中漂浮的枯草。宋军欢声震天,将黄河的怒吼声也淹没了。

岳飞身边一名将官赞道:“黑风大王勇猛绝伦,不想岳都统举手而灭。岳都统之勇,可为大宋之冠。以将军之威,何愁江山不复?”岳飞道:“平原野战,屠黑风大王之辈,如犬豕尔。”面对着黄河巨浪,遥指北方,说道:“他日渡河北上,直捣黄龙,灭绝金酋,迎还二圣,方是我辈所当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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