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杂记

老屋杂记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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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屋前不到十米,是建成20年左右的房子,如今也可称作老屋了。据说商品房的所有权是70年,眼见20年的房子可以老旧成这般模样,70年的房子,又该如何支撑?

      灶屋是整栋房子里最破败的一部分,遇雨水,屋顶常常渗漏。锅中蒸饭,热气上腾,雨渐次下落,在铝制的锅盖上发出沉闷的低音,水泥地上的塑料盆里也盛着溅碎的雨点儿,水不多时,总有一星半点散出盆外,所以雨天的灶屋总是湿湿的。奶奶一边烧火做饭,一边抹着灶台上的水,骂骂咧咧地喊人吃饭。那时吃饭,不似平时从容。屋顶的水滴冷不丁落到头顶,碎成一股细流,弄湿一簇头皮和发丝,凉得人一惊。更怕的是一大滴水珠恰好瞄准人的脖颈,顺流而下,直到腰部,又凉且痒,弄得人既不舒服又好笑。一旦看到别人中招而自己把握好了那滴水珠降落的时间,躲开了袭击,我们都会相视而笑,捂着碗喊着闹着跑出灶屋。全然忘了盖上锅盖,饭就这样曝露在空中,静悄悄承接着雨点,奶奶一边骂人一边收拾残局。

      家里的大事总是要等到爸爸妈妈回来才能解决,而修屋就是一件大事。灶屋修过很多遍了,但隔不了几年就故态复萌。有人说铺毛毡好,我们家铺的毛毡就没有漏水这种问题,于是毛毡上屋;复漏之后,有人说盖石棉瓦有用,我们家漏水就是这样解决的,便购石棉瓦若干,多的一点还盖在了猪圈上。消停之日不长,某次暴雨之烈,之久,又钻到了空子,于是四处打听妙法,又买了沥青涂上。后面是不是又买过玻璃胶?随着外出上学多年,已不太了解那3平左右的屋顶还有哪些缝缝补补的经历。

      爷爷说,下雨的时候还是漏。只是奶奶不再骂了,奶奶睡在了花生地里的小房子里,水泥砌的,很结实。应该不会漏了。

      以往炸菜都是奶奶烧火,妈妈掌厨。爸爸妈妈总是腊月20几才回,不论多晚,菜总是会留着给妈妈炸,我们都很嫌弃奶奶的厨艺,连奶奶自己都认同这一点,又乐得清闲,这种模式就固定下来了。今年的烧火任务落到了我们兄妹三人身上,哥哥首先提出抽签,弟弟却说不参与,嘻嘻哈哈一阵,我莫名其妙地跟着妈妈去了老屋。

      小时灶屋堆满了烧的草把,每年稻谷脱穗后,各家会将草捆成一大捆,堆在一起,摞成草垛。忙季一过,天晴无雨的日子,各家都在道场上绞把子,将一束束草用工具紧紧地绾绞成一长条,然后收束、揉系成一个八字型草把,扔在一旁。

      眼见日影一寸寸跟来,渐渐笼罩人们的身体,爬上草垛,又到草垛另一面去了。一个庞大高耸的草垛被拆掉了一个肩膀,空洞处细碎、杂乱的枯草在风中抖动,像被扯掉衣袖上的丝线。道场上的那些草垛子直观地显露着每家的收成,令大人们骄傲和满足,但同时连绵不绝,高如大山的草堆里充满了孩童的抱怨。

      我们兄妹三人的周末时光,时常被拉到道场绞把子。我们商量着每人完成多少个后换下一个。简单重复的工作总是枯燥难熬,尤其看他们休息时,要么在道场弹弹珠,要么比赛谁能最快冲上草垛最高处,输的要多绞几个把子;或者去各个草垛找鸡蛋,运气好真能找到别人家那些不听话的鸡在外面草堆生的蛋,每次找到鸡蛋就像发现金子一样,给奶奶献宝。我们都觉得别人玩时,时间过得很慢,总是慌慌张张加速,却越忙越乱,老是绞散了不成形,等到绞完,什么也顾不得,把工具一扔就跑去找下一个人来替,这时奶奶总会破口大骂,心疼工具被摔坏。我们管不了身后的咆哮,仍高高兴兴去扑蝶,菜花,找蘑菇。

      灶屋里早已没了草把子,堆把子的空地上凌乱地散落着枯柴,那应该是以前炸菜用剩的。炸菜需大火烹油,而把子烧的火小,燃得又快,很不合算。闲时奶奶便会捡些木棍枯柴放在杂物间,以备后用。妈妈生着火后,我便坐在靠椅上添柴。

    眼前是灶口,红橙橙地火焰照亮了又黑又深的灶膛,膛内哔哔剥剥,柴从褐黑烧至通红,最后变成纯黑,火钳一碰,便折成数段落下,在灶内腾起些微烟尘,飞扬、飞扬复落下。身后是柴堆,摞得齐身高,稍一转身就可拿到。朝南处开一窗,坐在灶台前转头就能推窗,户牖结满珠网,阳光艰难地从满是尘渍的玻璃中穿来,折射得过于厉害,散成几束,照在我通红的脸上,照在哪些失去光泽的瓷具和黑旧的水泥墙壁上。我第一次觉得这个空间竟如此狭小。

    白胖的肉圆子从妈妈手里灵活地钻进滋滋外冒的油锅,沉入锅底片刻,便被灶膛的火烧得直往外窜,待个个都变得焦黄饱满,便起锅装盆。每年奶奶都会提醒,第一锅要送给祖宗尝,便拿筷装满一碗,双手捧着放置烧香台,作揖,又很自然地说道“刚炸好的,您来吃”,圆子的热气在烧香台上腾,好像他们真的吃到了。

      小时不知事,总问奶奶祖宗是谁,奶奶说是生我们养我们的人,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所有有好吃的应该让他们先吃。我似懂非懂,在我理解里,祖宗是一个模糊的对象,从来没有见过,既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没有听过他们的故事,可他是我、父辈、父辈的父辈…的来源,是一个类似于神的存在。

      第一锅圆子出炉,妈妈装了一碗让我送到烧香台,奶奶的黑白照静静地立在那里,焦黄的圆子上腾着热气,“刚炸好的,奶奶您吃吧”,我突然就明白了,祖宗原来是一个具体的人,在奶奶心理,那么多年的供奉,心里想的应该是她的妈妈,我的太姥姥吧。

    我的祖宗,就是我的奶奶。

    在逼仄,潮暗的灶屋困了一下午,走出来猛然感到到阳光和煦,天地明净。

    老屋,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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