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哈哈

我饿了,今天没有吃晚饭。

余额还有十八块八,我在想要不要订一份外卖,让余额变成个位数。

结果就只是喝了瓶娃哈哈。

瓶子后面写着不长几行字:那时候亲戚们都住在一座城,过节一大家子人聚会,大人们喝酒,我们小孩子喝娃哈哈,还傻乎乎的学着大人的样子干杯。

我也是来了这里,才重新喝到娃哈哈的。我不记得那时候的娃哈哈是什么味道,但是总觉得跟以前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我紧紧拽着妈妈的白大褂跟在后面,她一路小跑,我一路拼命跑。我跟不上她,但是我知道不能松开,就算我松了手,妈妈也不会回头等我,她会在晚上睡觉前不温柔的拧一把我的脸:“你还是去三姨奶家吧。”

我不想去三姨奶奶家,虽然三姨奶奶笑得很慈祥,但是她家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谁跟我说句话,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蹦出来。所以人们都说我爱哭。有人说我腼腆,有人说我胆小,但是没人夸我漂亮。我穿的是妈妈新买的花边衬衫,却得一个人坐在那把看起来没擦干净的大靠椅上发呆。

想到这里,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就骨碌到嘴角,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咸咸的,像是我发烧时妈妈给我喝的盐水的味道。

妈妈回头看见我的眼泪,一点也不客气地说:“又哭什么啊,你要么还是去...” “我不去!”我害怕她说这样的话,眼泪根本止不住地啪啪打在脸上,我拼命咬住嘴角,不让自己发出声儿来。我不是故意的,我跟自己说过好多次,不要总是哭,穿新衣服要多笑才好看。但是我虽然很后悔,却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进了医院大厅,我就会闻到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我以为她会进那扇桌子上放着会唧唧地响的听诊器的办公室门,她却进了我不喜欢的病房的门。病房里的人总是把东西放得乱七八糟的,我怕踢到地上的开水瓶,而且他们说话也总是很吵。妈妈拽着我在很拥挤的病床的间隙里穿行,她跟病床上的人说的,总是一样的话。我只看着自己的鞋尖,只有拽着衣角的手有了牵引力时,我才会跟着移动。

可是,这次妈妈跟那个陌生人的交流,好像不只是例行的询问了。我模糊地意识到有些句子还跟我有关,于是很不自在地把头别到一边,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只希望他们能快点结束,我好回办公室看看昨天抓的天牛虫。

那个人摸了摸我的脑袋,我吓得身躯一颤,眼泪又立马涌出来,在闪亮的泪光里,我抬头看见他递来一板娃哈哈。我使劲儿往妈妈身后缩去,拼命把眼泪都往鼻子里吸回去。那人哈哈地笑了。

我看见妈妈把娃哈哈推回去,却终于又接过来。

后来我们出了病房的门,坐在办公室的大长凳上,妈妈抽出写病历的手,用粗糙的大拇指揩去我脸上的泪痕。她咔嚓几下拆开塑料包装,准确地插上吸管,把瓶子朝我面前推了推:“不是要喝吗,刚才自己不会接?”

我抽噎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娃哈哈好像是甜的,又好像有点咸。

那时候我喝的娃哈哈,总是有眼泪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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