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园 石 榴 红

故  园 石 榴  红

小时候,我家后院种满了石榴树;大大小小总有二三十棵吧;一棵棵亭亭玉立,婀娜多姿;五月花开,满园丹华如火,光彩夺目;微风摇弋中,飘来淡淡的清香。仲秋,大红石榴压弯了树枝,尝一个,甘甜可口;冬雪之后,银装素裹,雍容华贵,别具风姿。数十年来,足迹踏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甚至远及大洋彼岸。看到异国他乡的奇花异草,每每会想起故园的石榴花红。那是一片深情的思念,一缕剪不断的乡愁,梦萦魂绕,欲罢难休。

仲春,百花盛开的时候,后院的石榴树才刚刚吐芽,一片嫩绿,水灵灵的,孕育着勃勃生机。‘不与百花争娇艳,偏以嫩绿诱闲人’。我曾吟诵这样的诗句赞美过她。细雨滋润下,紫燕呢喃中,到了农历四五月分,百花凋谢,石榴树已经亭亭如盖,绿树成荫了。在郁郁葱葱的绿叶之间,渐渐呈现出星星点点的花骨朵儿,‘万绿从中一点红’。有道是:石榴花开慢慢红。石榴花开得不紧不慢,隔个几天,就从青翠欲滴的绿叶里,冒出几点猩猩红蕾;大约直到一个月后,芒种刚过,这里石榴花盛开,双瓣的花蕾,娇艳而又华贵。满园花开,如火如荼。丹华灿烂,烁烁夺目,花姿丰满,色彩艳丽,簇簇醉人的火红;在炙热的阳光下,热烈奔放,光彩夺目。‘那是夏日的心脏!’郭沫若说;‘生如夏花之绚烂’——泰戈尔如是说。

芒种过后,榴花盛开,新麦入仓;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每当太阳落山,火红的晚霞映着西天,大地散发着蒸笼似的余威,石榴树上单调的蝉鸣催人汗下,奶奶已经擀下新麦面条,在榴园里摆了桌子,备下麻酱黄瓜蒜,井水镇西瓜,坐了马扎,摇着芭蕉扇,翘望荷锄晚归的家人。

吃罢麻酱黄瓜凉面,后门洞开的后院,已有丝丝凉风,伴着榴花淡淡的清香。一家人围坐在红花满枝的石榴树下,有说有笑,摇着扇子消暑。孩子们不时地去敲敲那颗镇在井水桶里的大西瓜,早已垂涎欲滴。奶奶拿扇子敲敲某一个光脑袋,发令道:“谗种!搬出来切吧”。西瓜个大,皮黑,莨红,一个足有10余斤。井水镇过之后,冰凉,甘甜。吃了一页还想吃一页,直到小肚子吃得滚瓜溜圆。绕着榴林疯跑几圈,消消食;用镇西瓜的凉水冲冲澡,躺在地下的凉席上,享受着奶奶煽来的凉风,酣然进入梦乡。有时睡不着,透过榴花疏影望着一弯新月,满天疏星,天真地问道;“星星离我们有多远?月亮上有人吗?”。一次,皎洁的月光下,望着红艳艳的榴花,我天真地问奶奶:“石榴花为什么会这么红?”奶奶讲了一个故事;“两千多年前的唐朝,有个叫崔元徽的读书人,在春末夏初一个月明星疏的夜晚,与朋友饮酒赏月。一群仙女姗姗来迟,载歌载舞,为众书生助兴。舒袖畅舞之际,一位叫阿香的姑娘,碰翻了一罐酒,酒染了姑娘的红色衣裙,姑娘羞红的脸像熟透了的苹果,起身飘然而去;却留下了一棵石榴。崔元徽把石榴种下,长出的石榴树开出的石榴花,就像姑娘的裙子和脸蛋一样红。这位酒染红裙的阿香姑娘,就是石榴仙子。后来,崔元徽有幸娶了这位石榴仙子,过上了红红火火的好日子。”后世,‘拜倒在石榴裙下’可能也源于此。有时,躺在石榴树下乘凉,远闻池塘的阵阵蛙鸣,近听树梢不倦的蝉鸣,心想:唱得这麽美妙、动听,如此整齐,高低有序,它们有指挥吗?更多的时候,是躺在石榴树下听奶奶讲爷爷刻苦读书,辛勤行医,誉满乡里的往事。真实,生动,深刻。以至我这位从未谋面、甚至连照片都不曾留下过的爷爷,却影响了我的一生。

几位幼时的小伙伴,常常在石榴林里捉迷藏,玩游戏。更多的时候,是到石榴树下去挖蝉蛹。蝉的一生要经历四个阶段:卵,幼虫,蛹,成虫。雌雄蝉交配之后,雄蝉即死去;雌蝉用自己坚韧的产卵器,在树干上打孔产卵,孵出的幼虫钻入地下深处,经三四年变成蝉蛹,然后趁着雨后土地潮湿,打通通往地面的通道,趁着天黑爬到树干上,经过一夜蜕变,脱下蝉蜕;次日,在阳光轻轻抚慰下,自身变硬,翅膀变得丰满,自己能展翅翱翔、引吭高歌了。石榴树下蝉蛹不多,最多的是不远处的杨树林里;但杨树林里挖蝉蛹的人多,不只是孩子,更多的是大人;孩子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在自己后院榴树林里挖蝉蛹,因为少,只能叫上最知己的一位小伙伴,拿了手电,细心寻找它们的窝。有时找到一个窝,轻轻拨开,不是爬出一条蚯蚓,就是出来一群蚂蚁-——真扫兴!真正有蝉蛹的窝,表面一层细细的土,拨开见一园窝,稍微扩大园窝,见到一个圆乎乎的头;把一根小树枝伸进去,这家伙便抱住树枝,轻轻一拉,一个肉墩墩、傻傻呼呼的蝉蛹就被捉到了。一次捉上十几二十只,奶奶把它炒出来,味道好极了!而且是高蛋白、高营养的美食呢。

中秋佳节,大红石榴挂满枝头。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如水,榴影婆娑下,奶奶在榴林摆下桌子,月光下,西瓜、月饼、葡萄、苹果摆满了桌子。最后,奶奶拿一把小剪刀,抬头剪下几个笑开了嘴的大红石榴,中秋节的赏月晚宴就开始了。全家人从天南海北聚到故园的石榴树下,但愿人长久,榴园共婵娟!吃着,说着,笑着,那硕果累累的石榴园,那甘甜多汁的大石榴,那一轮中秋明月,又把全家人的心系在一起了。奶奶看到一家老小开心团圆,布满皱纹的脸笑得那么灿烂!曾于秋天到过枣庄的石榴园,那里的石榴确实个大味甜,却总觉得比不上家里的好吃,因为在家吃的是浓浓的乡情,饱含着一家的天伦之乐呢。

一年夏天,去临潼游骊山。见骊山脚下漫山遍野开满了红艳艳的石榴花,如火如荼,光彩夺目,分外耀眼。不自觉地吟诵小诗一首:

榴林一片花似海,千树万树迎风开。

不与百花争春色,偏向骊山古道栽。

花迎游客盈盈笑,人自花丛姗姗来。

贫贱富贵全不问,任人鉴赏任人摘。

欣赏着骊山的石榴花海,缕缕乡愁,悠然涌上心头——故园榴花,也应该是满园飘红了。

那一年,去美国探亲,恰逢端午节。大陆两家,港台各一家,四家中国人都在耶鲁大学攻博或做访问学者,这一天要AA制聚餐。酒菜备齐,大家尊敬我年长,让我说几句。我说:“两岸三地四家人,一家亲,一条根——大家都是炎黄子孙。”对面郭女士的旗袍上绣着一朵鲜红的石榴花,我指了指,继续说;“这时节,正是我家后院满园石榴花红的时候,她牵动着我缕缕乡愁,连着我的乡土之根……。泰戈尔说:‘生如夏花之绚烂。’你们正在美国做学问,不但人生事业应当奋力拼搏,轰轰烈烈,把潜力发挥到极致,学业有所建树,把火红的人生奉献于社会;而且,你们各家的生活也应当红红火火-——盛开的榴花正是这种奋力拼搏、红火日子的美好象征;更是激情似火、奋力进取精神的体现。

切记,家乡故土是不可忘怀的。祝你们早日学业有成,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他们给了我热烈的掌声,应该算是赞同吧。

石榴,好栽易活。可种田间地头,可栽农家庭院,可植宫廷豪门,可缀亭台楼阁,随处可栽,只要压一根枝条,便能生出一棵新的株苗。石榴树其寿命长达100年以上,有的长达200年左右。她,不嫌贫,不爱富。只要你愿意欣赏,她一律以灿烂的笑脸相迎。只要你想吃,他无私奉献酸甜的果实。犹如‘大医至诚’中的医生,不论职位高低,不管富贵贫贱,患者临诊,一视同仁,均以至诚之心,奉献自己的一片爱心。我爱五月的石榴花,你看它从盘虬卧龙的枝干郁郁葱葱的叶丛中怒放出一树的花朵,火红的榴花便像在树上燃烧的火焰。燃发激情,催人奋进,释放者火热的正能量。

石榴原产于中亚的阿富汗、伊朗等地。大致分做食用与观赏两种。食用者甘甜,汁甜如蜜。观赏石榴,通身美不胜收。千姿百态。四季皆可观赏,春天嫩芽初抽,生机盎然;仲夏繁花似锦,如火如荼;深秋硕果累累,端庄华丽;严冬铁杆虹枝,苍劲古朴。‘纵有梅妻疏影在,长空不敌小红轩’。石榴混身是宝,皮、根、花都可入药。药用石榴皮最多。

这样看来,石榴生不择地,栽到哪里,就在那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不嫌贫,不爱富,只要你愿意欣赏、品尝,都会奉献火红的花朵、甘甜的果实。不但可供欣赏于四季,全身又可用于医疗。这种不讲条件,只做奉献的品格,值得推崇。

五月石榴红似火。她带给人间:灿烂的丹华,炙热的情怀,甘甜的果实,充实的药源,清雅而又古朴的风格。故园后院的红石榴,铭刻着我童年美好的回忆,永驻了家的温暖和幸福,也寄托了我梦萦怀绕的无限乡愁。人生如梦,数十年,弹指一挥间。退休后,我拒绝了医院的高薪返聘,远离了省会的日夜喧嚣,弃城择乡,回到昼思夜想的故乡,开设诊所,发挥余热,造福乡梓。寻找榴园故地,但随着农村城市化的步伐,那里早已是高楼耸立,厂房片片了。深为家乡突飞猛进的发展所振奋;也牵动了我丝丝扯不断的思念,旧地重游,回想联翩。彷佛又回到了那一片石榴花红的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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