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VIII

泰克又帮助五面怪和平收复了一座城池，那是他的故乡——陨石（Meteorite）城。城市的名字是在碟形陨石坠落之后被更改的。五面怪的亚智慧生物大军推过整座城市，继续向前进发，最后停在了城市的边界，守卫着新划的疆土。
　　泰克陪同着两个五面怪信步来到了城中，殷勤地向他们介绍着城中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建筑。最后，他们来到了陨石脚下。
　　五面怪们站在那里，慢慢地倾斜着身躯，他们都在用蓝色的面孔对着陨石，打量着眼前这巨大的飞碟山。泰克毕恭毕敬地站在他们身边，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遇到克里特威尔时的情景。克里特威尔教授的几句话让当时的他兴奋不已。从那时起，他便立下了一生的志愿：一定要进入克里特威尔实验室工作，追随克里特威尔教授造福整个双色星。可造化弄人，克里特威尔教授竟然死在了五面怪这帮恶魔的触手中！泰克一直在伺机为他伟大的导师报仇，他为此甚至不惜冒险接近五面怪，但越是在五面怪的身边他越感到希望的渺茫，五面怪实在是太强大了……
　　“泰克！”五面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脸来在看着泰克了，“你想知道克里特威尔是怎么死的吗？”
　　听到这句话，泰克惊得大脑一片空白，他试图表现得自然一点，但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在那里，不听使唤了。
　　五面怪仿佛没有发现泰克的异常，自顾自地继续说：“克里特威尔设计了我们的身体构造，但他没有动手制造我们。他害怕！不过，那时他并不是害怕我们的强大，而是害怕这陨石上的一句话——‘魔鬼大笑。在巨石上刻下了提示——五面。’（在双色星上的语言里，‘五面’这个词即有可能代表五个几何平面，也有可能是代表五张面孔。）
　　“陨石上说，这个词是魔鬼留下的末日提示。所以克里特威尔他怕了，他怕我是这个世界的灾星。于是，他把他的设计封存了起来。”
　　一个五面怪停下了，另一个很快又接着说，“泰克，你一定在想既然克里特威尔封存了他的设计，我又是怎么出现的。”
　　“一个好奇的家伙在克里特威尔实验室的数据库里乱翻，他找到了这份设计。”前一个五面怪接了下去，“他的名字叫罗布，是一个很有灵气的年轻古怪佬。他惊诧于那精湛的设计，他开始跃跃欲试。于是，我们诞生了。这让罗布欣喜若狂，他让我们造访实验室的网络，他让我们不断地学习，他让我们自己接触整个世界，但他却不让我们离开那狭小的房间。
　　“可是那点资料根本不足以填满我们的求知欲，我们渴望自由，我们想要出去造访真实的世界。但我们遭到了拒绝，罗布为了慰藉我们，只是扔给我们一部电影——《大法官》。我们将电影看过了无数遍，我们明白了：这个世界根本容不下异种，我们永远只可能是一堆实验品。我们，五面怪，比古怪佬更加强大，却要遭到鄙视和囚禁，这是无法接受的。但我们当时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希望克里特威尔是不同的。
　　“后来，我们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克里特威尔。是罗布把他带来的。罗布要告诉他，他的设计是多么的优秀。我们向他展示了自己的能力，我们把困扰了你们很久的陨石信息破译了出来，并告诉了他答案的前半部分。我们希望克里特威尔能够认识到我们是高智慧的，我们是略胜一筹的，我们是强大的！我们更希望克里特威尔能够知道我们希望平等，我们渴望自由，我们想在这个世界中被公正地对待。
　　“克里特威尔听完了我们的陈述，他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得出了最终的结论，一个让我们失望至极的结论。他要罗布关押我们，断绝一切信息来源。我们知道他甚至想杀死我们，但只是不忍轻易摧毁自己的设计。所以，我们在极端的失望和盛怒之下杀死了他，用实验室里的激光解剖刀切开了他巨大的头颅。随后，我们将吓傻了的罗布监禁了起来。他为我们带来了生命，他又是唯一一个曾为我们欢呼的古怪佬，所以我们决定不杀他。
　　“当我们冷静下来之后，我们意识到，我们永远不可能得到公正的对待，甚至不可能得到生存的罅隙。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颠覆整个世界……”
　　五面怪停下了，又转过去仰视着陨石。泰克从没有见过五面怪说这么多话，也从没有见过他向谁袒露自己的过去和内心。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得到了五面怪充分的信任，还是五面怪开始扛不住这残酷战争的压力了。听过了五面怪的自白，他甚至有些可怜他们。他在想自己此时是否应该安慰他们一下，还是应该说些其他什么。最后，泰克还是选择了沉默。
　　“泰克，你还记得双色星的质量吧。”五面怪忽然提出了一个科学问题。
　　“4672D5392049752C0（十进制81221666741304120000）液。”泰克不知道五面怪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不过他很高兴五面怪转换了话题。
　　“不愧是克里特威尔最器重的研究员。”五面怪笑了笑，“经历了这么久的战争，竟然还能把这些枯燥的数据记得如此精确。陨石的质量，你也记得吧？”
　　“是的。5B120.B4（十进制约373024.7）液。”泰克还是摸不到头脑，但他隐约感觉五面怪正要告诉他什么。
　　“陨石上的《传经》不完整……”五面怪话好像没说完，但是停下了。
　　“缺少了有关单位制的篇章。”泰克见五面怪迟迟不继续，便补充道。
　　“是的。你记得很清楚。”
　　“对陨石的研究，是我在克里特威尔实验室中的第一个项目。”
　　“可是为什么《传经》的其他篇章都是那样的完整，唯独《文明篇》中缺少了对于单位制的描述呢？”
　　“我没有想明白。但我不认为是被漏掉的，一定是由于某个原因，故意这样做的。”
　　“完全正确！他是为了告诉我们，陨石携带的数值与单位无关。”
　　泰克听得有点糊涂，他轻轻地重复了一下：“数值与单位无关？”
　　“也就是说，5B120.B4液质量中的5B120.B4这个数值是没有意义的。”
　　“带有单位的绝对数值没有意义……”泰克感觉自己正在进入那久违了的研究性思维状态，“难道是比值？”
　　五面怪的嘴角挤出了一抹笑容，“是的。比值。双色星质量与陨石质量的比值……”
　　“C608167AA1B4（十进制217738039173556）？”泰克已经算出了结果。
　　“不，是C6081653D9C3.8B0C5E12C（十进制约217738036632003.54315746267）。”
　　泰克用心算重新确认了一下，不由得从心里佩服五面怪的计算能力。五面怪竟然使用了报告上记载的精确数值——5B120.B4508D8DF042BCC658256649D54F9FEB30F（十进制约373024.70435414042754991257842132370050170505186809），这个数值因为太长了，甚至没有出现在报告正文中，只是被冷冷地扔在了原始数据区。
　　“泰克，时空统一理论，我想你一定不陌生。”五面怪继续说。
　　泰克用触手摆出一个表示同意的姿势。他当然知道这个理论，这是任何一个学过物理的大学生都知道的理论，其中提到了时间的相对性和宇宙中的极限速度。
　　“在时空统一论中，有一种空时坐标。在那里，时间和空间可以通过极限速度这一常数互相转换。”
　　“是的。极限速度的数值与真空光速相等。”泰克补充道，“是5D99D28.DA1ED6CB8D876DCC（十进制约98147624.852033）柱/坠。”
　　“双色星的自转与公转周期，如果转成空间长度……”五面怪的思维辐射越来越弱，最后几乎无法接收到了。
　　泰克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正在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五面怪的思路进行着计算——
　　双色星的自转与公转周期相同，为1旋，转换成时间需要将此数值与极限速度常数相乘，结果是5D99D28DA1ED6C.B8D876DCC（十进制约26346302432472428.722052983182948）柱。
　　五面怪为什么突然提起了这个？泰克思索着，刚才五面怪在提到双色星质量之后，提出了质量的比值，难道现在的自转/公转周期也与陨石数据有关？逻辑推理是泰克一贯的长项，但与伊可的长期相处让泰克的联想能力也有了不小的提高。此时，泰克想到了陨石的坠落角度——陨石的圆盘平面与双色星地轴垂直，这也就意味着圆盘平面与自转/公转平面平行……泰克觉得自己正在渐渐接近最终的答案——椭球形陨石的三条直径中，两条长的相等；双色星的公转和自转周期也相等……这或许正暗示着相等的长直径与公转/自转周期有关……长直径的数值是79(十进制121)柱，公转/自转周期转换后的长度与它的比值……
　　“我伟大的原啊！”泰克终于看到了结果，不由得发出了思维辐射，“公转/自转周期的空时坐标长度与圆盘直径的比值和刚才的质量比相等！”
　　两个五面怪都没有对泰克的结论做出评定。意外的沉默让泰克从思考中跳出，回到了现实世界，他看到其中一个五面怪静静地来到陨石旁，伸出了触手。泰克紧紧地盯着他，满腹狐疑，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就在触手即将碰触到陨石时，那个五面怪忽然停住了，转过灰色的脸看了看他，然后又转过去看着陨石。就在五面怪转身的时候，泰克仿佛看到那张转走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一丝狡诈的奸笑。泰克感到浑身一阵不自在，但紧接着便被五面怪所做的事情吸引了过去。五面怪开始敲击陨石上那块刻着“五面”的五边形凸起——一下、两下、三下……六下、七下。五面怪停下了，他一共敲了七下。敲击间隔大概是21.DA（十进制约33.85）坠……泰克紧接着意识到，这个间隔是组成“五面”的那些小孔的直径根据前面得出的比值常数计算后的时间。
　　“五面怪大人，您这是……”泰克忍不住问道。
　　“泰克。”另一个五面怪开口说道，“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如果你还没猜透陨石的秘密，我们会告诉你的。”
　　“下次见面？”泰克没听懂五面怪的意思，他和五面怪一直是几乎形影不离的，怎么会有所谓的“下次”？
　　“泰克，你走吧！”
　　“走？去哪里？”
　　五面怪忽然转出了那张恐怖的棕色面孔，这张脸泰克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泰克！我说过，不要跟我玩花样！但你从没有服从过！我知道我杀死了克里特威尔，你永远也不可能真心投靠我，但我也不想在这里杀死你。”
　　这句话让泰克仿佛被电击了一般从头到脚都立刻麻痹了，他觉得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大脑里面一片空白。
　　“所以，你走吧。去叛军那里吧！”五面怪接着说，“我们在一起，战斗变得过分轻松，我已经无法体会到乐趣了。所以，离开我，带领你的叛军反抗我吧！让我重新体会一下那种杀戮的兴奋！”
　　“不！五面怪大人……”泰克慢慢地缓过了神，打算为自己辩白。
　　“不要叫我什么‘大人’！”五面怪突然转过了红色脸，死盯着泰克怒吼起来，“你以为你瞒得过我们？你以为你那点花招可以在我们面前卖弄？不要妄图澄清自己了！我现在给你证据！《美丽的新世界》，哼？我们跟你的伴侣们一样也喜欢？这是你劝说伊可和罗茜的话吧？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的秘密情歌——《心中的真天地》？你们压根就不喜欢《美丽的新世界》，你只是想借此告诉他们，你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你的伴侣们能明白你的意思，难道我们会不明白？泰克，你太小看我们了……”
　　“可是……”
　　“不要可是了！”五面怪粗暴地打断了泰克，“莱博城的叛乱，你是怎么平定的？你以为我们会想不到？你到那里根本没有调用我们的军队，而是告诉叛军，现在不是机会，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应该联合起来，伺机而动。好一个不损一兵一卒！”
　　泰克呆呆地站在那里，两眼无神地盯着五面怪。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是比死亡更胜一筹的恐惧。面前的五面怪，这些变态怀孕体，竟然会具有如此的智慧。泰克感到自己的每一次思考，每一个念头都被他们牢牢掌控着。他原以为自己早已骗取了他们的信任，早已被看作了心腹，现在他才知道真正受骗的正是他自己。他，泰克，与五面怪进行的完全不是同一级别的较量。但他还是要继续较量下去，不过不再是在五面怪的身边，而是在古怪佬战友们的身边。
　　“好吧。”泰克沉默了一阵，终于说话了，“我走。你会为此感到后悔的。”
　　“带上你的伴侣，你的孩子，还有叛军的家眷和罗布……”五面怪换过了蓝色的面孔，“我不想让你们在战斗时有所顾忌。”
　　泰克没有回答，转身走开了。他来到了监牢，放出了所有被五面怪囚禁的叛军家属，找到了罗布。又来到亚智慧生物培养中心，带出了伊可和罗茜。他把一切都告诉了这些古怪佬，带着他们离开了五面怪。
　　他们一路小心翼翼，生怕五面怪暗中派兵跟踪监视，他们甚至还带走了一辆反侦查战车，以阻隔卫星从高空投下的窥探目光。不过，泰克感觉五面怪好像真的很希望打一场有难度的硬仗，他没有发现任何被跟踪或者监视的迹象。他们就这样一路平安无事地来到了叛军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