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年

她年轻的时候曾是个裁缝，做得一手好衣服。那会90年代，穿一套裁剪的衣服还倒算洋气。镇里会做衣服的人不多，来她那里做衣服的人来来去去，挺多的。她总是笑着对来的人忙着说这说那。后来，这个行业渐渐衰败了，就像她的一天天老去的容颜。

小时候，她常常受人欺负，又因为上小学那会儿那破破的小学校离家挺远的，每天要老早老早的起来，这也算是个难事。每天在学校里，颇烦的老师让学生做这做那，显的十分不自在。那会她们家里的光景也不好。四个孩子那都是需要张口吃饭的啊，总不能让所有的人都干巴巴的坐等西山的落日吧。后来她索性不念了，那时家里人都不在乎她一个女孩子到底念不念书，也好，还可以帮家里人做点事。她就稀稀糊糊的结束了上了仅仅两三年的学。她是家里的老三，上边有个哥哥，有个弟弟，年龄差的有十多岁了，他们也是挺照顾她的，但是他们有他们的干事，大孩子和小孩子总是合不来的。后来，家里新添了个弟弟，她再也欢喜不过了，终于有个可以欺负的人了。可是那些幸福仅仅是她眼中的，也仅仅是她想象中的。弟弟是家中的宝贝，就是她的老爸老妈也舍不得动一下，至于她，根本没有机会。那家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每天早出晚归，吃着百家的饭，感觉比领导还要忙。她还要伺候他，她就是一万个不愿意，也要装着一副欢喜的样子，她的爸爸是个很犟的人，也打她，她害怕。

弟弟有时候抢她的东西，她趁爸爸不在的时候准备和老弟美美地打一架，可是她老是吃亏，她打不过。虽说她比弟弟多吃了几年饭，可世事无常。赶得巧不如赶得好，破旧的老木门吱吱嘎嘎的响了。弟弟从纸糊的窗口赶忙用指头戳了个洞，远远的瞥见老爸进来了。他开始扯破嗓子哭起来了，她的老爸加快步伐进来了，老破鞋沙踏沙踏的，可这绝不会影响他进来的速度。看见小儿子哭了，也不问谁对谁错，似乎在潜意识里就知道是她惹事的，于是狠狠的抽她。她也不躲，也不哭，任你怎么打，也不管。经常她一个人偷偷地跑到门外的那片小树林里，一个人抹眼泪，她不要任何人看见。

老人上了年纪身体一直不好，两个老人也舍不得吃药，有个啥病也硬扛着。她的大哥要娶媳妇了，家里还是很拮据的，可日子总要过的，总不能把新来的媳妇给退了吧。于是老人贩卖了家里的大部分的粮食，换来些钱。

大哥结婚后，日子也算稍稍过得安稳点了，可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的。两个老人的病日渐加重了，赤脚医生也只是开几副草药缓缓状况，这样他们可不敢瞎医治。她们总是劝两个老人去医院看看，可他们怎么同意，也就一直一直拖着，那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也算留下老根了。日子很平淡，也很真实，就这样一天天过着。两个老人也算是有福气的，他们走的时候受得苦也不太多，没有在床上怎么受折磨，或许他们这一生经历了早已经太多了吧。老两口也是美好的，离开不过半年。

那会的婚姻都是有媒人的，男方女方并不见得有多好，但他们照样一辈子可以很幸福。因为在爱情的国度离，两个人彼此牵挂才是最真切的。没有多少甜言蜜语，没有多少海誓山盟，天冷时你为她拽拽滑落的被角，天热时给她扇扇眼前的热风。等到有一天都变老的时候，还能一起笑着出去买菜，回到家，你知道她的牙口不再好使，你便给递给她你细心削了的切成块的苹果。这就是恩爱啊！也并不是和和气气的过一辈子，两个人拌嘴也是难免的，但只要有个站出来的，多大的事也就都会过去。我知道，他是很爱她的。

那些事是她告诉我的。她是我的妈妈，他是我的爸爸，她的老爸就是我的外公。所以说，我没见过我的外公外婆。

直到现在小舅每次遇到我，他都会给我说他那会多么淘气，老是欺负他的姐姐，可姐妹兄弟之间谁会在乎儿时的那点小伤，谁会计较小时候的那点小事。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后来他们有了我，再后来他们有了妹妹。我刚出生那会儿不到半个月，爷爷就病重住进医院。奶奶爸爸他们都忙着照顾爷爷去了，家里人个个焦头烂额。她那会坐月子，身体还特别虚弱，远房她的一个姑姑来照顾她。老人家那会七八十了，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她老担心她会突然摔倒，然后。爷爷后来遇到了个好医生，在大伙儿准备把爷爷往回拉的时候，那位医生说反正就这样了，但有希望就应该试试的。爷爷就那样硬生生地被他从死神手里拉了出来。大家都喜欢开玩笑地对我说，一看你就是干大事的人，你一出生，差点就把你爷爷换走了。至于我嘛，至今我还没看到自己有一丁点关于干大事的影子，说多了都是泪，让我先去哭会。等我长大点，她就对我说，你啊，刚开始那会你吃不饱，饿得就剩下眼睛了，那双眼睛大大地，老盯着人看。长大点，别人家的孩子都学着走路了，我却迟迟不会走，那会把他急得，她就一天天把我带到院子里捉着我，让我学着走。直到两岁多我才学会慢慢地走，把你高兴地啊。

上学了。我回家的路是条土路，每次下雨，路上就全是泥，根本没办法下脚。那会爸爸不在家，她每次下雨时都像个计时地钟一样准时地现在校门口，然后背我回家。她的背总是那么温暖，因为那是妈妈的。看着她一深一浅地在泥水里走，我就在她的背上贴得更紧了，总是担心会掉下去。她会把我牢牢地抓住。或许是背我的次数太多了，我终于压弯了她的腰。到三年级了，不管下多大的雨，下多大的雪，她都不来接我了。我尽管一万个不愿意，但我还是拗不过她，也只好自己走了。我开始慢慢长大，慢慢发芽……

再大点，我开始为了满足我的虚伪，嫌弃她，嫌弃她不给我买好吃的好穿的。那时她甚至害怕遇见我了。有一次，她让我去给家里的狗仔去喂食，我就犟了一句：你不是也闲着吗，那你没什么不去？她转过来瞪了我一眼，去还是不去？！我摇了摇头，不去！然后转身进屋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拿了跟棍子进来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狠狠地抽了我两下。她似乎气坏了。不知道那会是叛逆还是火气太大了还是太冲动了，我气地狠狠地踢她身边的桌子，不知哪来的那么多的死力气，桌子翻了，砸在了她的脚上。那会的我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去在乎她。她似乎是惊恐地看着我，呆呆地看了几分钟，然后出去了。她大概气不过，过了几分钟她又进来了，呵斥着让我跪着，跪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爷爷奶奶劝我起来，我没理，继续跪着，我比她还犟。至于为什么爷爷奶奶当时没拉住我，那会儿他们出去吃完饭消化去了，家里只有我和她。再后来，爸爸给我说，那次她的脚肿了快一个月才慢慢消去脚上的淤青。爸爸回家也没怎么说我，只是说了去，她是你的妈妈啊！那也是一次，最长的一次，快一个月我和她没说一句话。对不起亲爱的妈妈，那会儿是孩子傻，您早忘了那了对吗？亲爱的妈妈，我要带你去海边看你最爱的花。

满满的都是牵挂，满满地都是她，窗外好暖和啊。这美丽的天气总是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好想出去走走。小草早发芽了，小树早长大了，美丽的话总也不会太假。虫儿在欢唱，鸟儿在齐鸣，青蛙也在嚷嚷着呱呱。

上大学了。妈妈就喜欢我发短信，她有的字不会，就让妹妹帮她写。每次回家，妈妈总像个孩子一样在我跟前装着生气抱怨每次发个短信还要受气，妹妹嘟囔着说哪有，每次都是勤勤恳恳认认真真一心一意毫无半点马虎之意地当着小老师，这会儿妈妈就笑了，笑的那么开心，像个孩子。我亲爱的的妈妈，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每次打来电话，妈妈总是问我有没有好好学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和人相处，我说都好呢，老妈您就放心吧。老妈会埋怨说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我就支吾着说准备打来着，却不小心忘了，这是个美丽的意外。妹妹在那头偷着给我说，老妈她想我了，那次都哭了。我语塞了。

穿着老妈给我买来的秋裤，晒晒深秋午后的阳光，顿时觉得自己成了暖男了。亲爱的妈妈，冬天来了，你也多穿点衣服，不要感冒了。其实，妈妈，我一直都没有对你说，我喜欢你好久了。

上帝总是像个淘气的孩子，喜欢嫉妒，于是带走了她一圈又一圈的年华。

灯光有点暗，老爸在为老妈一根一根拔着白发，虽然老爸知道那是拔不完的，他边拔嘴里还嘀咕着些什么。某一天，我在灯下为谁细数着一根根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