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草子

    太平城内的第二百八十三个年头,水家的小姐水泠指挥着几个得力的伙计仔细移了极挺拔标致的乔木到自家院里,特意嘱咐了枝杈不修,任它斜斜的越过墙去。这是特意从南边的林泽城里移来的乔青,所开之花芬芳馥郁,花型饱满端正,只开三日,很是稀奇。

  “小姐……”

    水泠看着自家的小丫鬟张了口,委屈巴巴的捏着一方帕子,便勾了勾手,在俯下身来的小丫鬟耳边道:“若我引了那秦家少爷来,阿钰你岂不不用再隔三差五偷着掐我那上好的玉兰了?”

    小丫鬟登时一僵,一抹绯红迅速爬上脸来,一跺脚飞快跑了。

    水泠重又舒服躺倒在美人榻上,盯着眼前几株身形俊俏的乔木,方才因为逗弄了小丫鬟的笑意敛去,换作了眼里晶亮的锋芒,一闪而过。

    秦家少爷秦游,好花,成痴,太平城内人人皆知。

    乔木栽好了,一个高个儿的胆大些的伙计便抹着汗过来询问水泠可还满意,走近了才发现自家的小姐不知什么时候闭了眼,膝上卧着一团雪白,也闭着眼,十分乖巧。伙计踌躇了一下,还是回过身去寻阿钰,让她告诉小姐树载得了,不惊动小姐。人皆知水家的小姐水泠是个顶精神的女子,平日里一丝疲态都不肯露的,尽管有那好事的丫鬟曾说夜里听到小姐辗转难眠,弄出许多响动来,定然是不曾睡好的,且不止一两日如此,倒不知她白日里如何能神采奕奕。能休息休息也好,伙计想着事,不留神脚下,堪堪摔倒的时候却被一枝柳条在腰间一拦,借了力,踉跄一下,还是站稳了。

  “粗手粗脚的,跟在阿泠身边做事,想是受了不少委屈?”伙计不敢噤声,只得懦懦的点了头,水家的小姐水泠虽是做事厉了些,但并不曾为难下人,倒是肯体谅他们的难处,方家的小姐方兰卿却是出了名的不肯让人,因着这厉害,背着方小姐的时候,人都说她是梧则花,美则美矣,洋洋洒洒开了一树,容不得旁的花儿,身旁连一株旁的树都没有,甚至是同类,也不行。伙计正愁着今日脱不了身,游公子就拿着一把白扇走进来,一边唤着“团儿”,一边负手收了扇,顺手一扫,把扇子交给伙计,俯身抱起不知何时从水泠腿上跳下来的白猫,抚弄着朝水泠走去,“兰卿何必为难泠儿的伙计,我看你那玉佩倒还要求着那伙计给你寻得呢。”游潭并不回头,身后的方兰卿气急败坏地从伙计手里夺过了白扇,她系在腰间的玉佩兀然藏在扇间。伙计不敢再留,偷了空便溜,留方小姐在身后气冲冲撕白扇。

  “潭哥哥这回可又折了把扇,王大人的词,岂是容易题到的?这回倒比上回那把掐金的更金贵。”水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并不起身,笑吟吟的躺在那儿望着眼前一身白衣的游潭,抬手抚住额头,睡着了不觉,乍醒来倒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泠儿也知道我的扇子金贵,”游潭挪了一步,太阳便正照着他的背了,抱在他怀里的猫儿似是不耐烦,跃到了水泠的膝上重新卧着,还没卧多久,便又被游潭弯腰抱起,猫儿很奇怪,今天自家的公子动作竟迟滞得很,俯身抱它也不立刻抱起,就维持着那个姿势足足呆了几秒,许是自己长胖了也未可知?真是的,长胖了也不许他嫌弃!“泠儿却不知。”猫儿终于被抱起了。水泠许是躺累了,也站起来,又从游潭怀里抱过那只猫,猫儿舒服的往水泠怀里拱了拱,水家的姑娘,身上都有淡淡的青果香气,好闻得紧。想到自家的公子正紧盯着自己,猫儿打定主意,绝不回头望他。哼,谁让他抱自己抱那么久,一定是在嫌弃自己胖了。“游公子,今日来寻水泠,怕不止是上赶着来折那一把扇吧。”

    游潭迟滞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本旧书来,递给水泠。“泠儿,前些日子有个疯疯癫癫的道士闯到我门上来,非说这本子是我家旧物,强逼着我收下。我略翻了翻,倒觉得有一二熟悉。不若泠儿也翻翻?”

    水泠接过来,阿钰已经回到她身边侯着了,水泠吩咐阿钰送客,转身回屋。

    泛黄的本子,终于翻开来了。


    “潭哥哥,咱们去外头寻梅花吧?”肉乎乎的小姑娘系着大红披风,仰着头望着一身白衣的小少年,见他不应答,就快步走到他跟前,攥住小少年的衣角,着急的补上一句:“前儿我房里插那支梅花,就被兰卿要走了,说是要给一个什么秦家的少爷,我就没梅花了。”“给了秦家的少爷?你呀,唉。”小少年把衣角抽出来,拍拍小姑娘的头,算是应了下来。

    走了大半个时辰,小姑娘又攥住了小少年的衣角,“谭哥哥,我手冷的很。你握着我的手好不好?也叫我暖和暖和。”小少年沉吟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小姑娘通红的右手,走了两步,吩咐道:“莫再淘气了,你那衫子是特意寻了上好的裁缝制的,就是怕你手冷,做了两个顶暖和的口袋。这晾了一路了,好歹也用一只口袋吧,把那只手揣进去。”“哦。”小姑娘把左手揣进左边的口袋,右手又紧了紧,握住小少年的手。今儿谭哥哥看起来倒是温和,兴许能寻个空儿赖他背一背我呢?小姑娘抬头望望小少年,下雪的天气显得素静,可是握着小姑娘的一只肉手,放缓了步子的小少年显得比清朗的天气还要更妥帖好看。秦家的少爷真好,兰卿拿了她的花儿去讨那小少爷的欢心,她就有机会来缠谭哥哥了。平日里换了好多理由他都能回了,好容易他才允了这个由头。

    又走了半晌,终于看到一树开得极好的梅花,花枝虬曲有致,红瓣白蕊,当真是朵朵精致,比之天庭御树也不遑多让。映着周边的白雪,更显娇艳。小少年吩咐小姑娘站在一边等,他自己撩起衫子,攀上树去,刚攀两步,就被扯了一把。原来是另一个小少年,着黑衣,比他高些,因而站在树下也能够着刚攀了两步的他。

    “前日兰卿拿来的一枝梅花甚是好看。我寻了几日,想看看究竟是哪里的,好容易寻得了,这头一枝,就赏了我吧?”说完一席话,小少年展颜一笑,还像模像样作了个揖。

    “想必你就是秦家的少爷了?常听兰卿念叨,一直不曾见过,那丫头拿了我不少好花,都到你那儿去了吧?”着白衣的小少年脸上挂着淡淡的凉凉笑意。

    “承蒙公子割爱了。不知公子今日可还能赏我薄面?”着黑衣的小少年敛了之前的笑意。

    “今日带了家妹来,怕是要难为公子让了游潭。”

    “噢?”

    等在一旁的水泠早都想过去看看是谁把她的谭哥哥扯下树来,无奈谭哥哥之前嘱咐她在一边等着,断不能擅自靠近,她便只好乖乖等着,按捺下心焦。看到两个小少年一起回头望向她,她有些雀跃,便喊着问潭哥哥她可否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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