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Antony从不认为自己会遇到所谓奇迹或是超自然现象，更不用说是广大女性朋友所期待的蠢透了的一见钟情
但现实就是这么喜欢打人脸
在他从宝贝爱车上下来并走向他钟爱的咖啡店顺便低头取下头盔时，他听到有声音从店面传来
他抬头，手仍缠在头盔上
柜台里是个没见过的店员，有清秀的脸庞。他的手白皙修长，甚至有些瘦骨嶙峋，但那双手在阳光下又是柔和的模样，在桌台前忙碌着。店员在和一个人对话，嘴角微微上扬，在窗边显得温柔的一塌糊涂。
店员听到铃铛声就抬起头来，隔着23步远，远远的朝他微笑
“下午好，先生”
他的声音隐约有少年的清亮，但是又有点恰到好处的低沉和颗粒感，像是几十年前的老唱片沙沙作响
他被那种过往的灰尘盖住，怔怔的看向店员
阳光下那双眼睛是太妃糖一样的棕色，撤掉阳光后又像是糖果被咬开后缓缓流出的液态巧克力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还微微卷曲，有几缕伏在额角颊旁，偶尔挡住视线，他就撅起嘴来吹起那撮卷毛，等到做完一杯咖啡，他才伸出手来把头发捋回耳后
他感到自己在向深渊坠落，那种心悸感如在飞机起飞时的颠簸
“Antony，我试想你会要一杯奶咖”
他几乎快做完先前的订单时Antony还站在原地（23步以外），于是他就又疑惑的叫了一声
2.
Axl很久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个这家店的常客
虽然那时他还不在这家店工作也不知道男孩的名字，但他每天坐在街角解决一个三明治作为早餐时总会望见一辆肌肉死飞快速经过，驾驶员会大笑着对周围人打招呼，而当然，男孩的目的地永远是街角的那家咖啡店。男孩下车买完咖啡后就出来靠在黑色的车身上慢慢喝完，有时还会有人过去和他聊天，这个时候黑头发的男孩就会经常性的笑起来，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
有一回他看见自己的同学在跟男孩在聊天，于是他知道男孩的名字是Antony。当然Antony的年龄早已超出了男孩的范畴，但他还是称其为男孩，因为他的脸年轻的过分
男孩经常穿一件黑色的旧飞行夹克，秋冬都衣着单薄，Axl认为他大概是不怕冷，但每天看他一脸满足的抱着咖啡杯一点点喝又觉得他穿这么少是为了耍帅
他忽然又无端的想，他一定喜欢黑咖啡，一勺糖都不加，黑得像碳的那种。但他也有可能喜欢双份奶油的摩卡，所以他每次喝完咖啡后才会像只被挠肚皮的猫
他注意到Antony习惯的早间咖啡时间是九点，于是他要到了下午至晚班的兼职时间，和坏脾气的店长Cara一起度过太阳懒洋洋挂着的七个小时，他认为还不是时候认识Antony，所以这份兼职令他感到具有一丝距离感的安全与亲近。他所呼吸的空气里可能还有Antony所遗留下来的一丝吐息，这令他感到一种诡异的满足
而他从未想到会在一天里除了早上九点以外的时间里遇见Antony
事情发生在一个阴天，当时Axl正在安慰电话那头的Lorraine，手里还不停歇的准备着几杯外带咖啡。当电话那头的Lorraine越加歇斯底里而他手中的咖啡快准备好时门口的古铜色铃铛忽然响起。Axl习惯性地抬头，在看见来人时刚准备好的笑容却忽然僵住，他的手一抖，把一块棉花糖戳进了刚开盖的枫糖浆里。
“他来了”
他轻声说,脚下却慌不择路的跑进了休息室，瘫在沙发上的Cara闻声抬起头,挑眉以示疑惑。耳边的Lorraine发出响亮的擤鼻声,用模糊的声音询问刚是谁来了。他匆匆安慰Lorraine几句并保证会在回家路上帮她带几盒甜甜圈后就匆忙挂断电话
“Cara，你得帮我接待这位客人”
Cara，依然保持着挑眉的动作，站起来走出休息室，面上的表情明显写着了“这事没完”
现在是Axl瘫倒在椅子上，把脸上的一切表情都深深的埋没在手心里，这不是个好时机与他见面，当然
不是因为他有少女一样的心思，以致于想让自己和看着还挺顺眼的人的第一次正面相见在无比浪漫的场景下，而是因为Antony身边站着另一个人。那是个瘦削的女孩，精致的小脸上是烟熏眼妆都遮不住的黑眼圈，她脸色憔悴得不行，长而厚的鬈发却打理得当，她穿着设计感十足的拼接毛衣，从毛衣下摆支出两条光裸的腿，Axl想到那双暴露在冬日冷风中的苍白大腿，在温暖如春的休息室里打了个哆嗦。
美人Axl也见多了，这一次不过是是一个带有阴郁气质的欧洲“女孩”。但终年不穿正装的Anthony今天穿了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他走进咖啡厅的时候驼色大衣搭在手臂上，低下头不知在长相显小的女人耳边说些什么，他嘴角的弧度太有辨识度，隐约可以看见他嘴唇的轻微翕动，像深海鱼不紧不慢地呼吸。这才是让Axl大脑当机的原因，他，一个gay了十多年的二十二岁成年男性，在心仪对象的调情现场落荒而逃，在充满曲奇香味的休息室里摆脸埋在手心，在十二月的隆冬时节里假装自己是只鸵鸟
3.
Cara的脚步太有辨识度，那种拖沓的调调，隔得老远Axl都能辨认出来，他的耳朵太过灵敏，这在有些情况下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Cara走进休息室，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窝进沙发，指尖是支点燃的女士烟
“你欠我个人情，所以你现在该讲讲Antony”
水果味弥漫在Axl周围，Cara刻意的吐出一口烟气
Axl半靠在沙发扶手上，没把眼神聚焦在女人身上，他的舌尖抵在上颚上滚动了几圈，终于开口
“这只是一场crush，而我大概是该从梦里醒来了”
“圣诞节快到了，”Cara把烟掐灭，远远的扔进垃圾箱，“好好把握，暂时就别醒”
Cara再一次回来时给他带了一杯热饮，放满了吸饱枫糖浆的棉花糖
4.
恐怕他做错了什么
Axl看见男孩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深色的瞳仁里不知道装着什么，苦恼、迷惑、或者是厌恶。他不敢再想下去
“我令你感到困扰了。”他收敛了笑意，用肯定的语气说到，每个字仿佛经过无数九转千回的犹豫，语调走的是平缓的下坡
“我不该为你做主意的，先生”
“不…我…”
“我该下班了”Axl瞟了一眼店里的立式钟，嘴角绽开一丝细小的弧度，然而那丝弧度很快消失，像过早开败的花
他把手中的咖啡放下后低头晃动手里的杯子，把那只尚未成型的麋鹿小心的埋在深褐色的液体里，然后他缓慢的，小心的把那杯咖啡倒进了水槽，他的一撮蜷发垂到眼前，挡住了他的一切表情，正是午后好时光，在光下他像是来自油画里的模糊影子
一放手就没了踪影，当然
Antony在发呆，对着手写菜单，摆放整齐的咖啡豆和光下的男孩发呆
直到Axl说“再见，Antony，再见”
他哑口无言，只是看着男孩消失在布帘后，像消失在属于他的精灵世界
他呆立在柜台前，不知为何丧失了一切语言能力
片刻之后Axl已经换下了墨绿色的围裙，穿着磨损的昂贵外套和西裤，抱着纸箱走出后厨，他艰难的腾出一只手拿着手机，与电话另一头的人通话。他本来微笑着对着手机絮絮的说话，在抬头看见Antony后表情却有一瞬间的冻结，连同那温润的英音也戛然而止。在那一瞬间Axl只是看着Antony，听筒那头不断传来女声的疑惑声响，他也察觉到背后Cara掀开布帘走进柜台的细微声音。但他无暇顾及，他只是看Antony，像看着他的毕生所爱。他近乎贪婪的用眼睛描摹着Antony，把他毛茸茸的发顶，深色的眼睛，左嘴角明显的酒窝和发际线下一处不明显的伤疤都收入心里
直到Cara拍上男孩的肩，不明显的加重力道警告性的掐了一记，Axl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眼神。而此时Cara已经抢过Axl手上的手机，对听筒那边快抓狂的Lorraine再三保证她的哥哥只是被摄魂怪吸去了精神，并且他会在半小时以内到达他自己的公寓门口，之后她干脆的挂断电话，用涂着黑色甲油的拇指和食指捏住手机扔进Axl手上的纸箱里，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停顿
她把Axl推出柜台，转过脸问Antony要喝什么。她几乎是瞬间带上了假笑的面具，用一只手对Axl隐秘的作了个回头见的姿势
于是Axl没有再停顿，擦过Antony的肩走出了咖啡厅，他没有犹豫的向右拐，抱住箱子的双手却用力到指尖发白
5.
“现在，你得停止你徒劳的对我前同事的眼神追踪，并且告诉我你该死的要喝什么”
Antony，神奇的，几乎是瞬间就转过头来面对Cara
“为什么你说前同事？”
“因为他马上就要回该死的英国并且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怜的Axl！”
女人毫不犹豫的瞪视Antony，而Antony对她无厘头的怒气感到一头雾水，但那个男孩要回去的事实更有力的击中了他，让他一时感到晕眩不已
“他要回英国，我的意思是，为什么？”
“家庭！教育！我怎么会知道他的生活！那个呆子！”女人大呼小叫，引起店里顾客的侧目和一位老大爷的嘘声，而女人仍然扯着嗓子大叫
“你不知道那个呆子多喜欢说起你！我一天到晚就只能听到他左一个Antony右一个Antony！而你这个混蛋居然让他不开心了你这个菜头！他！该死的连给你的礼物都没有送出去！”
“所以我有一份礼物”Antony保持他在柜台前站着的姿势，木然地说
“对！”Cara气冲冲的走进休息室又冲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大盒子，上面绑着丑丑的斑点缎带蝴蝶结
“而他居然让我扔掉它！天知道他花了多久时间准备！“Cara，依旧生气，把盒子重重的拍在Antony面前
Cara阴沉着脸看着Antony打开礼品盒
那是一本老旧的剪贴本。
“那是他的回忆。”
轻软熨贴的嗓音，和Axl的声音有八分相似
“或者说，那就是他。”少女不知何时走进了店里，她冲Cara点点头，又转过来对着Antony
“那是我的哥哥Axl给你的礼物，我是Lorraine”
少女和先前的男人长得并不相似，嘴角的弧度却几乎一模一样。
“他把自己都送给你了，你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打个电话给他，这是他应得的。”
站在柜台后的Cara已经被淹没在了白烟里，指尖有明灭闪烁的火星
6.
而后他们花了十分钟通话介绍自己并相互忍受了九分半钟的沉默，最后他们大笑出声，约定下次再聊。他们花了两个月在英国再见，又花了一个月互相说我爱你。之后又过了两个月，他们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后迷糊的Axl混用了Antony的牙刷。又过了一年，他们交换了小小的银环，从此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