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

                                                                                        一

第一次看见阿公戴上口罩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都故作惊讶的调侃。新型冠状病毒防疫期间，公共场所人人必戴口罩。我们之所以有这样的表现，倒不是说阿公是个没有“公序良俗”的人，而是过去我们总说他“是个不怕死的”。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成天总爱各种折腾，不折腾一番，总觉得是更要了他的命。阿公面对我们的调侃，两手整理了一下口罩，咯咯的笑。然后泡了浓浓的绿茶，再往上面加点金银花以及其他各种我认不得的，再把滚烫的热水浇上去，再来就开始招呼大家去喝茶了。出自阿公手泡的茶，永远都是“五花八门”的，你从来看不到纯粹只有茶叶的茶，他一定要往上面加点别的，谁家要是有点上火感冒的，阿公就又开始忙活起来，“喝了我的茶，不用吃药。”后来，大家都管他泡的茶是“神仙水”。有没有效不知，但阿公确实很少生病感冒，也很少吃药。他看医书，后来有一次，我看到他在给村里人按肩颈，中年女人疼的乱叫，阿公气定神闲不为所动。结果第二天，中年女人又来找阿公按。

阿公不是我的阿公，也不是谁家的阿公，他是全村人的阿公。村里头800多个本地居民没有人不认识他，他们见着他，总唤他一声“地主公公”。据说，过去阿公是负责给每家每户抄录水电表的，然后村里人也把水电费交到他手里，那时候可没有支付宝之类这么便捷的电子支付，他揣着上一家交到他手里的钱去到下一家，于是，大家就开始管他叫“地主”。

                                                                                          二

听说阿公写了一手好字，但我从来没有机会看到。我说，阿公，听说你字写得好，你给我写一个呗。阿公就会回复我说，不好，都是瞎吹牛的。阿公不承认，自然也不给我写。妇联主席室是阿公经常去借报纸看的地方，到2020年，看报纸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但报纸每日更新，阿公就每日看，他的资讯，大部分来自于报纸，有时嘴里也会突然嘀咕一句，吹牛！可是他还是看得极其认真。他坐在沙发靠门的一角，有时阳光会投射进来，只有这种时候会看见他戴上老花镜，然后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谁也打扰不了他，有几次我见着有人喊他，他没反应，不知道阿公是故意不理会，还是他看得太入神真的压根没听到。但他的这种专注力，让我佩服。

最近阿公说他“手痒痒”。他已经20天没有打篮球了。2020年的春节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春节。新冠病毒传染性太强，公共场所一律不对外开放，人员一律不得聚集。阿公开始想念在村里的文化广场打篮球的日子。别看阿公一把年纪，打篮球可还是厉害着，疫情开始前，他都是一直坚持每天晚上打篮球的，他是球场上唯一的的老头，但是扔三分球也不输给很多年轻人，阿公每回说起前天晚上的球场，总有说不完的话。夏天的时候，阿公最喜欢穿背心球衣。年轻的时候，阿公是村里篮球队的，村里都会发套球衣，后来“退役”了，阿公每年还是能继续领到球衣，可是阿公把新的放起来，他还是喜欢以前穿的那件，一件背心，他穿了快二十年。

                                                                                        三

阿公没有手机，也没有其他的通讯工具。他每天的行走路线也非常简单，家、村委会和自己开辟的菜园。阿公几乎不出村，他在村里头每天就有干不完的事，生活得潇洒又自在。对于村外的世界，阿公一点兴趣都没有。阿公开辟的菜地有多少我不得而知，毕竟土地都是公家的，阿公只是借来用一用。路过某处，见着政府搁在那不用的地，他就开始琢磨着往上面种点什么，然后哪天被挖掘机一铲，他也绝不心疼。村委会内有一片快一百平方米的土地，因为一直没有规划，阿公就借来种了许多菜，后来又有了火龙果，然后我们还在菜地里捡到了自然成熟掉落下来的奇异果，再往后， 还能摘到红玫瑰，菜园里开始热闹起来。我常常看见阿公瘦小的身躯挑着两桶水或者扛着锄头走来走去。阿公每天至少过来浇一次水，菜园里的菜，绿色健康又漂亮，绝对是农贸市场和超市比不了的，所以很多人就喜欢吃阿公种的果蔬，但阿公是不出售的。阿公种的菜吃不完，于是他就常常把蔬菜挂在人家家门口，村里人偶尔就会看见自家门口突然多了蔬菜，心里都知道是地主公公给的，会乐呵的收下。

阿公进村委会办公室的时候总是要脱鞋的，他把鞋放在门口边上，再进去。我们怕他着凉，阿公会说，他的鞋刚踩完菜地回来都是泥土，怎么都不听我们的。有一次，沙发边上有些土，我怀疑是我带进来的，阿公急了，说，谁都别跟我抢，肯定是我的。

                                                                                    四

阿公大概真的不怕冷，再冷的天，也只见他穿两件。而我，穿着厚厚的棉服或者羽绒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笑得很欢快。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薄外套，问我，还要不要再穿一件。然后就训导我说，你不要总是坐着，你要动一动，我们比赛挑石头跑步，我挑10公斤，你挑5公斤就好了，怎么样？我不愿意做看起来这么奇怪的事，坚决的说，不。

阿公还有一样神器，机油。阿公的机油很万能，特别是冬天的时候，他把机油涂在皮肤上，说是防干燥。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机油当做润肤乳用的，我觉得很惊奇，连问了几句“真的？”我说我长痘痘了，他给我推荐机油，说，抹到脸上，很快好了。可原谅我，虽然阿公是个好心人，可他提的主意我也是没有勇气去尝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