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2.21】《刺杀小说家》

      看完《刺杀小说家》，我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要是没有一点信念感，还真的完不成这样的电影。

      《刺杀小说家》的着眼点很巧，没以极度写实的笔触还原一座“真城”，同样没用完全虚构的技巧凭空再造一座“假城”，而是找到了这两者间的融通之处，通过特定的视听语言加以衔接。它迅速地打消我此前的疑惑，并将我对原作的感情迁移了过来。我喜欢原作笔法中的镂空与留白，而电影不仅保留了这种结构，同时深化了现实与梦境间的对照与关联。

      如果说开篇“关宁”梦境中的黑雾只是场景的初阶触发器，那么后续，诸如鸟瞰虚实两座城市的定场镜头切换，以及与之相对应的白日、夜幕、霓虹、篝火间的光路变幻，足可以视作一条逻辑分明的线索，将两个世界紧密地拴在一起。

      我个人印象最深的一个场景，发生在故事的开端。关宁接受买凶的任务后前往目的地，女儿的下落仍未卜，浩荡的江水漂流而下。随着他的目光远眺，镜头穿过了视线中的一片浓雾，突然捕捉到了小说世界中正在涉海的路空文，海浪恣意地拍打着船舱，少年出大荒，前途同样是凶险异常。冥冥之中，两人似乎跨越了无穷时空凝视彼此。那种相互依存，相互叠合的玄妙命运感，通过一次简单的推镜运动表达得余韵十足。

      在数字技术构筑的空间里实现“造物主”的身份，是很多从事奇幻类创作导演的愿望。但在视觉上就存在着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说服观众。如果我们始终无法对片中世界产生信念感，那么再多的特效也只能沦为“花架子”。从这个层面来讲，路阳导演很懂得扬长避短。首次执导奇幻冒险题材，他没有选择一条所谓“平地起高楼”的创作路径——尽管可能这样看起来可能光鲜，但操控起来难免生涩——而是紧握住现实与虚构间的那条线索，抽丝剥茧，引领大家进入“小说世界”的大门。

      如果用四个字来说明《刺杀小说家》的故事，那就是——“蚍蜉撼树”。正如小说名字《弑神》所指示的那样，从正面角色的角度来看，影片本身已经给我们做了详尽的解读。昂藏少年空文，他在小说世界步步为营，走向结有杀父杀姐之仇的赤发鬼。他绝不敢大张旗鼓，因为在羽翼未丰之前，哪怕是赤发鬼的一根指头都足以把他碾死。他只能苟着身子爬伏到赤发鬼的近前，像钻进象鼻的老鼠一样，伺机而动。

      以肉体凡胎，却敢要造次神灵，这恐怕是我能想象到实力差距蔚为悬殊的一组对手。

      小说家路空文，他在真实世界中直面着自己的一事无成，他的生活了无生趣，只有写小说这一件事，像是老天赐给他的玄机，他非写不可，无论受到怎样的阻碍，也得照自己的想法完成小说。

      他所面临的困境与任何人都无关，但也比任何人都无力。这种困境我们做文字工作的都多少理解，就叫做“卡文”。灵感枯竭，说到底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但对于一个把一生都活成了虚无缥缈的人来说，这就是他的全部。

      同样面对着虚无缥缈的“对手”的，还有追捕者关宁。随着剧情的进展，女儿小橘子的处境渐渐让人绝望，人贩子亲口向他承认杀害事实。此前他背井离乡，为营救至亲所作出的所有努力全都化成泡影。在雨后泥泞而空荡的街道上，他鲜血淋漓，大声呼叫，像受伤的野兽一样，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但凡有一丝与女儿重逢的可能性，他都必须第一时间扑上去，没得选择。他想要改变一个既定的事实，在女儿看似绝对的死境当中生生撕出光明。如不能成功解救女儿，此后余生他必将无法原谅自己。

      “撼树”的还不单是正面角色，翻过头来看看反派阵营，你会发现更多时候，他们也只能仰视着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危机。神灯集团的心腹屠灵，自小活在恩人的阴影之下，被训养成了高效的执行机器，冷酷而执拗。当她得知事情真相，了解到朝夕相处的长辈残暴凶险的为人之时，她下意识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曾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异能团队”突然调转枪头。她也终于体会到了，站在这个森严的集团对立面时的无助和渺小。

      就连大boss李沐，也是在以一种极为自私的方式对抗着年轻时种下的因果。李沐为了财富排除异己，害死了亲密的合作伙伴，很大程度上造成了路空文在现实生活中的窘迫，将之逼进了小说的世界，才有了《弑神》，才有了和李沐性命攸关的“赤发鬼”。他选择关宁作为杀手，是向着轮回报应发动冲击，为自己博出些许生机。而以杀止杀，则注定了他的败局。

      这些人物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染几分憨直的傻劲儿。这气质脱胎于原著中男主角“久藏”，同时也折射出导演的动机与态度。电影《刺杀小说家》给我的交锋感并不强，角色间并未形成明朗的对位关系。他们的目光，都看向了一个更为宏远的方位，就好像大家跌落进同一片秘境，造化早已根据每个人的能力，为他们挑选了难以战胜的敌手。在对决过程中，每个人都如履薄冰，却又悍然无畏。

      蚍蜉撼树、泥牛入海，牺牲得壮丽，愚蠢得浪漫。神话为什么被无数后人传颂？因为我们心里都埋藏着自不量力的冲动，想要去驰骋，想要去挑战，却往往是被杂念牵绊住了脚步。

      平淡生活中的我们，或许很难建立皓月之功，但是有了信念感，或许也能拾起几分“弑神”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