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阿宽筹划着去一趟眼镜店。戴眼镜多年,他不清楚自己的眼睛度数到底是多少,只记得左眼散光,右眼度数略低于左眼。阿宽常年戴着眼镜,很久没去眼镜店查查视力。一觉睡醒第一件事先找眼镜,然后才是摇摇晃晃去上厕所,睡觉前最后一件事也是先摘眼镜。
阿宽突然想去一趟眼镜店。
休息日的前一天,他给家里打电话,和母亲絮絮叨叨聊着天,多半是母亲在说,这几天很忙啦,父亲又不停咳嗽啦,阿宽你要操心一下个人问题啦,我揉了点面,明天准备蒸点包子,阿宽你清明节有空回来家吗,给爷爷奶奶上坟,顺便去看看外婆。
阿宽洗完澡,加上明天休息,心情不错,坐在沙发上一边擦头发一边一句句回答。
在聊了三十五分钟之后,我明天去眼镜店配隐形眼镜。这句话冒了出来,母亲面对突然转变的语境停留了几秒没说话,想必是觉得突然,母亲的思路还没跟上阿宽,和往常一样,明明刚刚阿宽还在说好久没吃我包的包子,怎么就突然说去配眼镜?母亲细心,问戴隐形眼镜有没有什么坏处,不等阿宽回答,又接连说不要老是对着电脑了,要不然真的以后都离不开眼镜。
总是母亲在说。
母亲不看镜头,平躺在床上,手机就搁在一旁,闭着眼镜和阿宽说话。明天舅舅去市里接一个亲戚回家,在高铁站,你离那里远不远?阿宽就说,不远。又问看能不能见见舅舅,联系舅舅给阿宽送点包子,最后才又说亲戚是下午六点的火车,时间太赶,不停留回家也要九点多。阿宽疑惑,那为什么还要提起见面的事情,阿宽兴冲冲想要母亲跟着舅舅来市里,最后才知道时间完全对应不上。
阿宽讲话没有逻辑大概完全相似于母亲,母亲说着话,慢慢地就有点困,快十一点的时候,就说自己想睡觉了,让阿宽也早点睡觉。
挂了电话,阿宽又躺着玩了一会游戏,睡觉前最后一件事,便是取下眼镜,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第二天,阿宽心无旁骛地睡到九点,洗漱完,骑着自行车找同事介绍的那家眼镜店。路程不远,骑自行车大概二十分钟,十点的店内没有顾客,一个店员在吃早饭,一个店员去取快递了,还有一个店员戴着眼镜,礼貌地对阿宽说,请等一会。阿宽围绕着放眼镜的橱窗慢悠悠转,一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边用手抚摸过冰凉的玻璃,阿宽只是无聊,又不想坐着看手机。
不一会,阿宽被带到配隐形眼镜的房间,是一个很小的分割开来的小房子,门敞开着,宽约一米多一点,店员前面走,阿宽跟着就进来了。坐下,店员立即问,之前有没有戴过隐形,现在的度数是多少,配透明的还是带着颜色的。阿宽有点害羞,第一次过来,这个眼镜戴了好几年,没戴过隐形,麻烦介绍一下。店员很有耐心,一一介绍一遍。阿宽说还是选透明的吧,和瞳孔颜色一样。阿宽不知道自己的度数多少,因此就不知自己到对应该戴多大度数的隐形。店员让阿宽把眼睛摘下来,她去测测多少度。店员出了这扇门,转身就进了隔壁的房间,摘下眼镜的阿宽眼睛一片模糊,只有眼前的镜子最清楚,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丑,心里说。第一次看着不戴眼睛的自己,又离真实的自己这么近,阿宽想,原来我是长成这个样子的啊,左脸还算平整,右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小的痘痘,眼睛努力睁大,抬头纹就出来了,两只眼睛看着疲惫,向下垂着,总也打不起精神,不知是不是总这样。
店员从隔壁屋子出来,隔着桌子坐在阿宽对面,告诉阿宽的眼睛度数:左眼425,散光50度,右眼450度,没有散光。阿宽放下心来,印象中的度数比这个高,听到这几个数字,阿宽竟然开心了一点点,哪怕这幅眼镜戴久了,对面街上的红绿灯都看不太清楚。店员说因为爱隐形眼镜是附着在眼球上的,因此要比眼镜的度数再低二十度左右,阿宽疑惑,不会看不清楚吧?对面的店员让他放心,肯定比这个清楚。
阿宽更开心了,度数又能下降一点,还好,才四百多度。店员开始教阿宽怎么佩戴隐形,都很简单,阿宽很容易戴上,然后又去掉,完整完成了一遍。世界好清楚,没有镜框之后觉得舒服,这下子不认识的人都不知道阿宽其实很多东西看不清楚,阿宽觉得新奇,不仅仅是第一次戴隐形眼镜的新奇,而是他改变了以往的刻板,戴眼镜的刻板,总是木讷、少语的样子。
一切都快妥当了,店员好奇问阿宽,为什么想来配隐形眼镜。阿宽答所非问,同事介绍我来这里的,你们这里可真不好找啊,我骑自行车绕了几个来回,问了好几个人,才在商场的角落看到你们店的牌子。店员机灵,没再问阿宽配隐形的原因,只是说,第二次再来就很方便了嘛!阿宽笑,倒也是。把自己的镜框装进包里,又买了隐形眼镜护理液,出了门。店内依旧没有顾客,店员送阿宽到门口,说声再见就进了大门。
出了商场,阿宽站在原地环绕一圈,是看着清晰多了,甚至街对面商店头衔上不大的字也看得见,不过商店依旧关着门。阿宽骑着自行车在街上转,离自己住的地方不远,可这里自己从未来过,阿宽索性不沿着来时的路骑行,随意挑选从未见过的路,一路上,阿宽觉得怎么看到的都是风景,一个小公园,好多鸽子,一群小孩就围绕这堆鸽子,旁边花都开了,阿宽不知道花园里种的都是什么花,只是中午的十一点多,看到这样的场景,就觉得真的是美好的春天啊。
阿宽把自行车放在一旁,坐在公园,看着大人孩子一起逗鸽子,川流不息的车辆从四面八方涌来,公园就被包裹,可是公园那么安静,那么有规律,里面的人一起维持了这个秩序。好像它永远存在这里,千百年间没有改变。
公园敞开,旁边就是公路,没有一扇门。阿宽不停走,车鸣声不绝入耳。阿宽想起在眼镜店的时候,店员问自己,为什么突然要来配隐形眼镜时自己的回答,偷偷笑了。这算是什么答案,他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要去配一副隐形,听同事推荐这家店已经过去很久,甚至同事早都离职,另谋出路,他还是在这家小公司呆着,没有想过要去更大的地方,没有想过出路在哪里,只是维稳,只是觉得现状就这样,早已习惯。
去眼镜店配隐形眼镜成为一件必须去做的事情是和母亲打电话的那个晚上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是,我明天是要去配一副隐形眼镜,我一直想去,但是从来不觉得这件事是必要的。
阿宽又想,什么事情是必须的呢?好像生活里没有什么是必须,我按部就班生活,从未觉得什么是必须做的,有时开心有时不开心,可是我没仔细想过一切的原因。
快到中午的时候,阿宽买了饭回家。爬楼梯到七楼,打开门,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间小,门也窄,甚至比眼镜店那个小房子的门更窄了一些,阿宽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些,不知是戴了隐形眼镜的缘故,他仿佛比以前能感受到一些细微的事情了。
比如,坐在房间里一个人吃饭没什么格外的心情,但是好像更愿意走出去自己的房门,在休息日的时候找几个朋友去玩一玩,聊一聊朋友最近都在干些什么,他们有没有在休息日的时候看到过类似这样的公园,没有门,连接着公路,可是有一种敞亮、幸福的感觉,尽管还是没有参与。
阿宽吃完饭,擦了嘴,天气阴沉,刚刚才打电话约朋友出来打球,看来不行了。天酝酿着一场雨,阿宽好久没收拾房间,终于定下心来想洗洗衣服,把房间扫一遍,又仔仔细细拖一遍。
下午四点多,母亲的话跑到阿宽耳朵里,舅舅在来高铁站的路上,要去接亲戚,这本是一句闲话,可阿宽突然感性起来,母亲应该是想来看看自己的,才不管前因后果说起这件事,完全岔开、见不上面的小事。
不知为什么,阿宽想,只是去配了一副隐形眼镜,只是走出去自己的小房间,去和眼镜店的员工说了几句话,只是坐在完全敞开的公园远远看了看,就好像有什么变化了一样。
阿宽坐在自己的房间,门紧紧关上。每个休息日阿宽都是这样过的,没有任何新意,这个不足十平米的房子,这扇一米左右的窄门,构成了阿宽的生活场所,阿宽没有任何不满足。
只是,从今天开始,阿宽想,可能我会走出去,不停走出去,可能我需要走出去,不停走出去。
戴着隐形眼镜的阿宽,看着目光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