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29

                老马口轶事

                昙花一现的食堂

    每当我路过老马口煤场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看向东坡下的那两间房屋,虽然它在那一坡房屋群中,是那么的不显眼,但是,特定时期的特定功能,让它永远烙印在我的脑海,成为记忆中的参天白杨。

    那是一九五九年的一个中午,时值晚秋,太阳不再是盛夏的炽热,劳动间隙中的人们已开始惬意温煦的阳光。

    当时三岁的我,正在姑母家与两个表姐玩耍,忽然腹中一阵的叽哩咕噜作响,顿时引起我难以克制的饥慌,于是开始撒泼哭闹,再不是乖孩子的模样。

    在那个时候,人们家中没有存粮,果腹全靠那唯一的全民食堂。

    看到我淘气的模样,姑母无奈地摸着我的头说:“别哭了,已到晌午了,食堂快开饭了,你跟两姐姐打饭去吧。打上饭就有吃的了。”听完姑母的话,我仿佛看到了希望,于是我破涕为笑,因为心中已有了一份牵肠挂肚的精神食粮。

    当二姐背着我来到煤场时候,只见在东面的山坡上,家属区房群靠下一点的地方,有两间窝棚房,络绎不绝的人群正从那里进出着,手中提的饭罐还冒着悠悠的热气。那扑鼻的饭香老远就闻着了,馋得我的口水象断线的珠子,掉了二姐一脊背。

    看到二姐背部湿了一片,人小鬼大的我,生怕二姐知道后不给吃的,赶快拿小手拍打,以期毁灭自已的罪证。而前面的二姐还以为我急着要吃东西,于是回头呛了我一句:“到了。着啥急呢!”听到二姐的喝叱,我自知理亏,只能无言以对,任凭二姐边走边向我的口中诛伐。

    正值打饭的高峰期,食堂的门没关,吊着的一片脏兮兮的布门帘,随着人们的进出来回飘荡。

    一进门,只见在外间屋不大的空地上,放着几张圆桌,傍边或坐或站的几个人,衣衫不振手脸不洁,正旁若无人地吃着自己的那份饭食。我颇感纳闷,别人都打饭往家提,他们怎就在这儿吃呢?后来才知道,那是矿上的一拨光棍汉,为省事就现打现吃了。

    再抬头往上一看,看到在南面的山墙上,开着一个三尺见方的窗口,跟前站着打饭的人们毫无秩序,一窝蜂地拥挤在那里。他们都把头都努力地伸向里面,从后看根本无法辩清谁是谁啦!唯一能看清楚的是那七大八小的脚板铆足劲地蹬着地上的瓷片,随着瓷片的再次碎裂,不断发出“砰啪”的声响,瓷片与饭渣弄得那块地方是狼迹一片。我心中暗想,是谁打饭不小心,把饭罐打破了,他们一家人今天可吃拿什么充饥呀!

    因为当时的社会还未到金属饭盒的时代,因而就有罐破断炊之忧。

    随着报号户主的名字,一罐罐稠稀间容的食物鱼贯而出。

    由于人多拥挤的缘故,打出的饭罐大都淋洒出些许的食物,依着罐外凹凸的轨迹而淋漓直下。罐子的主人则不失时机地用舌头净净地反复地认真舔着,连饭罐的犄角旮旯都不放过,仿佛那厘毫之食是能救人于水火倒悬的塊宝,虽然量很少却也使他们倍感珍惜。因为能添到的食物微乎其微,使人无法下咽,只得和着自己的唾沫许许送下,依饭食与唾液的悬殊此例而论,与其说那下咽的是饭食,倒不如说是唾液更妥贴,那只不过是为了然心意而已。

    当舔至淋饭的地洁净放光时,才叭咂着嘴安然地提着饭罐离去。脸上还扬溢着颇为庆幸的笑蓉,仿佛咽下的那几许饭粒,让自己避免了一次重大的经济损失,因为他们觉得全家人赖以生存的口粮,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二姐由于年纪小,又是个女孩,不便参与拥挤,更因为带着我,又怕被人挤坏,介于这些原因,所以只待打饭的人少了,才挨到窗口。

    在二姐打饭的时候,我腼腆的牵着她的衣角,偷偷地瞄向那引起我馋诞横流的厨房。

    但见在那杂乱无序的厨房内,因通风不好,虽然已是秋凉季节,里面仍是热浪涛天。蒸腾的热气使里面的人影若隐若现。其间更不乏贪吃又恋暖的苍蝇,在嗡嗡作响地飞旋在食品与餐具之间。

    内中几个光头大师傅,正大汗淋漓地忙禄着,头上的汗水和着清涕时不时地失去控制,随着主人的动作乱摔乱滴,那些无顾的食物与家什无奈地承受其害。只是当他们视线受到影响时,才随手用胸前的围巾擦上一擦,使那本已失去本色的白围巾更加地污浊。

    更让人烦心的是那些大师父的抹布,比之小孩的尿布毫不遁色,不管是内外上下,稠稀干湿,总之是一切屙渣之物,都在它的横扫之列。虽然几经漂洗,但是在只有一桶水源的景况下,又能如何使之洁净?那些经它光顾过后的污渍,只是如同被抹过墙的泥,由点到面的改变一下形状而已,质与量并未发生变化。

    望着这一切,我的咽中不由地阵阵作呕,似乎那难挨的饥饿已渐渐地离我远去,心中开始厌恶这方曾经的乐土。于是便拽着二姐的衣摆使劲摇晃,噪嚷着要回家。

    在被二姐又一次的喝叱后,我只好委屈地待一旁暗自流泪去了。

    等了好长时间,终于二姐打出了饭。望着那尚冒着缭绕热气的罐中之饭,顿时饥饿又成了驱之不去的恶魔,折腾的我心中象被油煎般的难受,那地道的纯天然粮食是现代工业时代所没有的,纯正的米粮香味,象一位无敌將军,扫除了我所有的心理障碍,什么厨房的不洁,大师傅的邋遢,统统跑到爪洼国去了。

    二姐看看外面,太阳已开始西斜,担心家里人挂念,所以提着饭就要拉我走。这时节的我已被饥饿所屈服,使劲拽着饭罐不让她走,双眼含着乞求目光地望着二姐。善良的二姐实在没办法,口中埋怨道“你看谁在这儿吃饭呢?都不是回家吃吗!”因为那时有家人的在饭堂吃饭,是会被人耻笑的。无奈年幼无知,决定了我的旁若无人的执着。看着我蛮不讲理,二姐爱惜地低说了一声“你这个愣货真不听话。”然后头也不敢抬,草草地给我吃了几口罐中的饭食。

    当那几口饭下肚之后,我顿时感到一股沁人心脾的甜蜜,仿佛吃到的不是人间的烟火,更象是九天的佳肴,瞬间身体便轻飘飘的荡漾在幸福的天堂。这就是人性本能,也是生存的决择,什么嗅人的事,都没有饥饿可怕,什么甜言密语,都没吃饱肚子实惠。

      饭食的入腹,使我象一部能耗将竭的汽车得到即时的补充,人好象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回家也不用二姐背了,撒开小腿就自已在前面跑起来。

    虽然那个食堂不知是什么原故,只开了不到一年,就如昙花一现草草关闭,但是食堂里的那几口饭,象被水淹没人手中的救命稻草,在我的心中始终难忘。  那间毫不起的棚屋竟成了我心中不灭的金鼎铭文,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之中。

    即使那里住上人家,每每路过总要回头张望。

    即使那里成了残壁断墙,一样有机会就去过往。

    即使人老不便省乡,仍然时常慢慢回想。

月光无限于二O一九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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