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把助学金申请书交给班导，班导看了之后笑着说：“真的是学文学的，连申请书写得都像散文，可是这种东西数字更有说服力。”
我想我应该填什么样的数字才有说服力呢，家庭收入父亲应该写多少呢？对不起，我写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写。
1
在弟弟出生之前有一段时间，爸妈是在工厂里，可以有固定的工资的。后来弟弟出生，妈妈回乡下生下弟弟，爸爸在江苏打工没办法照顾自己，妈妈在家也照顾不了两个小孩子。
爸妈一起回到乡下，开始了家乡的日子。把家里租给别人的田地都要回来自己中，爸爸跟着石匠做小工，那时候一天工资才二十元。
爸爸的工资怎么算呢，就算一天工资二十，一个月下来也到不了，算日收入有二十，可是不是天天有。月收入不到六百，有时候根本没有。
家里农作物的收入算在爸爸的工资里吗?可是几亩地忙起来的时候，爸妈都是一起下地，还没十岁的我都学会了插秧、割稻子，姑父和姨夫都会来帮忙，除去肥料，人工费，算不了还剩多少，剩下的还有无尽的人情。
而且那些年收入怎么算呢，1997年的时候爷爷看着我爸妈分家的时候欠债那么多，就好心把那些能种的田都给他们了，可是1998年的时候，家里把那些能种的地都种上了，肥料也散下去的时候，一场大水冲干净了所有。妈妈现在回想起来依旧会说，当时看着那场大水，站在那里想哭，可是还要顾着逃命。
大概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家乡每年都要上演几次水漫金山。那么多年来，爸爸的工资怎么填，家庭收入怎么填?
2
我上小学六年级时，爸爸从一个小工，靠着别人午休打牌睡觉的时间，慢慢变成了一个会基本活的工人。爸爸一天的工资从二十涨到了六十。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放弃之前在工厂的学会的东西，从头开始学另一门手艺，中间有多少冷眼和不看好自由自己知道。
爸爸工作的老板的老婆总是用不友善的眼光，说话的语气也不好听。我爸只要有空时间就会到别人那里做事，那个老板娘却说“把他教会了就跑到别人那里去做事，真没良心。”
那时候我家的压力还没有那么大，弟弟上幼儿园，我上小学，这样的工资可以过活的，只是日子会紧一些。
后面妈妈盘下爷爷的店，开始小本生意，买些日用品和肥料。爸的工资还是没办法单独算。
爸爸工作的时候每天早上六点多出发，晚上七点多才回家，小时候我曾经无数次的羡慕别人家天还没黑就开始吃完饭，而我这种机会几乎没有过。爸爸有活的时候，我们会等爸爸回家再吃饭，如果遇上送肥料的时候，爸爸要赶着回家之后，骑上三轮摩托去送肥料，怕送晚了乡亲们家里会关门。
我也习惯了我们七八点吃晚饭的习惯了，可是在学校待一段时间，到了下午五六点的时候，就会觉得饿。于是，我打趣说，原来肚子也要倒时差，只是从来不会再爸妈面前讲，我们就算再晚，依旧会等爸爸一起回家吃饭。
可是这时候爸爸的工资怎么算呢，家里的收入又怎么算。大概就是把爸爸的工资和店里的收入加在一起，年尾的时候清算。
3
我上高中时，家里已经没有种田，因为照顾不过来，也是农用机器的普及，也因为只中几亩地也没什收入，家里没有种农田。
爸爸的工资已经涨到了180，好的时候将近两百。家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盖一层楼，封顶的时候就算只用半天也算一天的工钱。因为喜庆，也因为太脏了。那时候爸爸一天的工资，加上下午的帮忙，工资会有200，可是，这毕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意外也总会来临，我爸在帮别人家装修外墙的时候，因为用竹子搭的支架不牢固，直接从三楼摔下来，并且直接扎到隔壁地基上竖着的钢筋上，钢筋直接从大腿穿过，大腿上的皮被戳得拱起来，钢筋离大腿动脉只有一厘米，从那一厘米的距离上捡回了一条命。
而现实似乎把找回这一条命的代价，施加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工人摔倒我爸的身上，只是摔断了小拇指。
救护车来的时候医生和护士也没办法，后来镇上的救护车来了又走，找来最近高级一点医院的医生，那一天救护车声音缠绕在整个镇上，更像是哀乐。母亲已经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全靠旁边的阿姨扶着。
其实那一天，我爸实在邻村做工，妈妈在家看店，远远的就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还不知道是我爸。后来表姨婆当医生的儿子开车去的时候，告诉妈妈，是我爸出事了，我妈才匆匆忙忙的到了事发地点。
能请的医生都请过来了，都没办法，最后只能硬生生的把我爸从钢筋上硬生生的拔出来。那一厘米的距离，都是靠命在赌。
那一年我爸卧床休息三个月，从此留下后遗症。你没办法想象刚刚开始的时候，看着他从一个什么体力活都能做的时候变成了总是腰痛，走路带着写蹒跚。
那一年我高一的家长会，我都害怕我爸去参加，可是妈妈也没时间去参加。最后爸爸还是去了，那时候，他刚刚恢复，爬楼梯的时候和小孩子一样，可是我的教室在三楼。
我慢慢的和爸爸一起从三楼走上去，速度是我们前所未有的慢，大概是多年前爸爸教我学走路的样子霸气。可是我不敢让他看出来我在等他，我也不敢去扶他，我怕我的一个动作会伤了她的自尊心。我躲在角落里哭时候，从来不敢让他看到我的眼泪。
我和爸爸一起回家时候，我趁着我爸和班主任聊天的间隙飞快的跑到宿舍楼去收拾东西。因为我住的宿舍在六楼，我不能让他和我一起去，也不许。我和他一起作者同学爸爸介绍的顺风车回家，可是我和爸爸都没有带零钱，司机正好也没有。后来爸爸有点局促不安的坐在车上，他和司机说好了和大巴一样的价格，明天有时间一定送到他家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弟弟还没起床，父亲趁着早上的空闲便把钱送过去了。大概那才是我的父亲吧。
在爸爸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放假时常回家的，正好碰上那个东家来我家要钱，他说他弟弟刚刚盖房子，要把医疗保险册子上的钱还给他。那一年，我爸爸的工资收入基本没有，家里送肥料的生意也因此终止。大概唯一庆幸的是捡回了一条命，看病的钱是别人出的。
那一年，爸爸的工资该怎么填，大概只能填一条命。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合适的量词。
4
今年我上大三，我填着助学金的申请表格，写申请书。班导看着我的申请书笑着说“你们学文学的就是不一样，写个申请书都和散文一样。可是这种东西数字比较有说服力。”
我笑笑不解释，我也没办法去解释，我连申请表那一栏家庭收入填得都无法确定。我能填多少呢，我爸的工资是多少。
今年我大三，所在的独立院校学费高得吓人，我弟弟几年高一，也因为高中学费和开支问题，选择了一所出的条件比较好的私立学校。
弟弟开学的时候，还在和学校招生老师谈条件。我妈说：“现在没有开店，家里没有了收入，来着我爸两百块钱一天的工资怎么过得下去。”
听那老师的话的意思是，你家那位工资还有两百一天，我们当老师的还没有呢。
我想知道，这怎么去比呢。他领着固定工资，五险一金，到退休的时候还有一笔能够支撑老年生活的退休金。
而我爸现在的工资是多少呢，我还是我不知道。在有工作的时候，一天的工资有两百，可是工作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最后没有什么工作。
没有工作的时候，我爸就会接些活。工资是有的，而且比平常做工的工资还要高。
他总是半夜起来和司机一起跑车，到附近的木材厂去装木屑，然后中午才那个回家。那活现在一般是找不到人去做，也是因为父亲做事卖力，所以老板才会经常找我爸去。我爸就算只去一天，也要带两套衣服，因为那些堆在下面的木屑总是会浸水，背起来之后，水会顺着身体把全身都弄湿。黄色的解放鞋里，经常有水浸过之后“嘎叽嘎叽”的声音，每次回家之后，那些木屑水浸过的背全都是红色的疙瘩，忍不住痒的时候，只好让我妈倒花露水在上面。
可是他的工资，我该怎么填。每天200元，拿工资看起来确实漂亮，可是一个月算下来并没有。他没有五险一金，他没有保险，没有保障。我现在我依旧不知掉怎么去算父亲的工资，不知道怎样去填一张有说服力的表格。数字竟然让我那么无力，那些数字，我算不出。
5
弟弟在读高中，妈妈去陪读，爸爸的工作也没有着落。
倒是叔叔的工地挺好的，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要情爸爸去做事，爸爸经过那件事之后也不会再去开口了。
叔叔和婶婶也在外地装木板，两个人合作倒是收入挺客观的。去年的时候，叔叔在工作的时候摔断了手，我爸那时候也没什么事。便开玩笑的语气说：“要不，我去给你帮忙吧。”
没想到一句玩笑，被叔叔义正言辞的拒绝了：“那多不划算，我请你做事还得另外去给你买电动车骑。”
聊天一度陷入尴尬的安静，今年我爸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就算是在家也不会去找我叔叔了。后来我表姑父看见我爸咱家没什么收入，就带着我爸去他的工地。
可是我仍旧在我父亲的身份那一栏填的是农民，工作地址还是和以前一样。因为我不知道，我爸今天在这个工地，下次通话他住的铁棚会在哪里。他在外漂泊算不算一个在外务工人员。
我也不知掉爸爸的工资，应该填多少。我现在只知道，爸爸是一个家的支柱，爸爸的工作地址不定。
我慢慢理解了，为何我爸妈如此迫切的希望我能有一分稳定的工作，而不是一份高薪的工作。
我慢慢理解了，为什么我写不出有说服力的申请书，因为我父亲的工作不稳定，工资不高，地点不定。
我慢慢理解了，为什么明明很难却要我继续上学，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孩子。
我慢慢理解了，爸爸的工资收入那一栏怎么填，“无”，是不稳定时的无，也是一个父亲在子女眼中付出的无价的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