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做到极致必有收获——舒生读《论语》第一百一十三

孔子离开卫国，在陈、蔡、叶几个小国之间辗转，之后接到楚昭王邀请，请孔子入楚。这个时候陈、蔡两国的大夫们商量，如果孔子入楚，楚国一定强盛，对他们不利，于是派人把孔子及其弟子围困起来，不让他们走，要把他们困死。这就是史书上讲的孔子陈蔡绝粮的事。孔子和弟子们被围困起来，出不去，也没有补给，断粮了。弟子们都饿的站不起来。这时候孔子在干什么呢？继续每天带着弟子们讲习礼仪，弦歌不绝，饿着肚子唱，俗话说饱吹饿唱，就是吃饱的时候吹奏，饿着肚子适合唱歌，不知道是不是打这儿来的。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之焉而已矣。

这是评论颜回的话。“三月”有人以为是实数，有人以为是泛指多。三个月的时间是相当一个季节，古人叫“一时”。孔老师说：颜回啊，他的心能做到三个月都不守着“仁”，绝不离开仁德半步。其他的人啊，顶多能坚持个十天半月。看来，守仁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需要很强的定力。

突然发现王阳明在出生的时候，父亲取的名字就是“守仁”，是否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他说千百年圣人传下来的那一点真骨血，就是知行合一。凡事彻底，把一件简单的事，坚持不懈地去做，做到极致，终会有成就。在立身修身上也是这样，把知道的道理，在日用常行中，时时刻刻去彻底落实。一件一件来，一天一天积累，就会持续改进、持续进步。曾经有位长者说，在谈及他的人生体验时，专门把“凡事做到极致”反复强调。原来大道至简，方法都是一样的，就看去不去落实了。

这里的知行合一，不是外在要求的，而是内在自觉去做，不讲价钱、不找借口。强调的是“心”，内心深处真正想去按照仁德的要求去做，并没有外部的环境影响。儒家强调学习的三个层次，“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困知勉行”，当然下面还有困而不学。困知勉行是困而知之，勉而行之。是制定标准，按照规定去做，用标准和要求来约束自己，把自己的言行装进规矩的笼子。学知利行，是学而知之，利而行之。就是学习理解，启发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和好处，然后引导积极努力主动去做，带有一定的功利性，为什么这样做呢？因为这样做有好处、有价值、有意义。生知安行，就是生而知之、安而行之，这是学习的最高境界了，完全守着仁德的本心，心安理得去做，也只有自己真的做到了才心安。

从这学习的三个层次来说，颜回可以称得上是生知安行，而其他人便是其他两类人了。人们说生知安行的是圣人，我们就算做不了圣人，那至少要做个学知利行的贤人。君子是一个状态，求仁是一个过程，都是进行时，而没有完成时。正所谓“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是不是君子是别人在身后的评价，自己是不知道的。哪怕一辈子都是君子，但生命的最后一小段做了有违仁德的事，还是不能称为君子。所以选择做君子是悲壮而平凡的旅程，说它悲壮是因为它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说它平凡是因为它只有要求没有回报。并不是说做了君子，就会得到什么样的收获。

这样的道理不仅今天我们不好接受，在孔老师的学生中就有不同声音。开头讲的子在陈绝粮的事，后来子路就接受不了，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呢？他对老天爷有怨气，恐怕对他的老师孔子也有怨气，他就去找老师说：君子亦有穷乎？就是君子也有这么穷困的时候吗？这个很符合我们很多人的思想，也就是经常说的“好人有好报”，既然我是君子，“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那我就应该享天下之清福啊，至少应该在世界上处处行得通，处处受到欢迎啊，难道还会没饭吃吗？就像佛经里面讲的，念一句佛号就会有十方诸神护佑。如果坚守正道让我没饭吃，那我坚守正道干什么？

显然子路在这种困顿的情况下，他对道德及道德行为的有效性提出了怀疑。他是站在功利的立场来看待道德的。从这个立场出发，得出的结论当然是：一个人，既然是尊崇道德的，既然是按照道德的要求做有德之人、行道德之事的，那他就理应受到道德的保护，理应享受实行道德该得到的好处和报酬。那是不是这样呢？这显然不是道德的本质，道德并不是用来保证道德之人的人生顺遂，至少这个效果不可能立竿见影。希望通过实行道德来保障自己得到某种利益，那就是变成了孔子所反对的：意、必、固、我，也就是事事心中都有个“我”字，处处眼里都有个“果”字，我怎么怎么样就应该怎么怎么样，这肯定不是道德的境界。

所以，孔子对子路的回答很简单，就是：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也。君子当然有穷困的时候，但君子安贫乐道。小人急了就会狗急跳墙，君子急了，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不该干还是不会干。这就是君子和小人的区别。

做了好人不一定有好报，而且做好人也不是用来求好报的。如果你认为做个君子处处都行得通，到处都能得到欢迎，那就错了。有时候甚至恰恰相反，君子正因为他讲道德讲原则讲操守，他追求进取却有所不为，常常被掣肘，时时被阻碍，往往行不通。这是对道德透彻的理解，有点悲壮的感觉。因为，君子维护的天地间的正气。人身上正气不足，邪气丛生就会生病。人世间邪气压了正气，就会天下大乱。我们讲我们坚守正道，就是呵护一份正气，传承一股文脉。如果这样想，吃点苦头又算得了什么呢？有了这样的境界，人生的格局就会豁然开朗。回过头来看看，陈蔡之间跟着孔子的那些弟子，都有很高的成就，也说明了他们经受住了考验，真正在正道上站稳了。我们应该以此为经验。

因为，道德不一定让我们成功，但一定让我们成人。不成人如何成功？同时，一个有信仰的人，是有温度的人，是温暖的人，有他在，世界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