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史闲谈|先秦五九•晋楚争郑

晋国发生了弑君之乱,楚国的内部也不太平。周定王二年(楚庄王九年,鲁宣公四年,前605年),也就是晋赵穿弑君之后两年、楚庄王洛邑问鼎的次年,楚国的令尹斗越椒在轑(lǎo)阳(今河南南阳西北)杀死了跟自己不和的司马蒍(wěi)贾,然后一不做二不休,陈兵烝(zhēng)野(今河南南阳新野县)准备攻击楚庄王,挑起了楚国的又一次内乱。

这是从楚穆王自立以后的短短二十年间,楚国发生的第三次内乱。说起来,这三次内乱的发起人——周顷王二年(楚穆王九年,鲁文公十年,前617年)密谋杀害楚穆王的卸任司马子西,周顷王六年(楚庄王元年,鲁文公十四年,前613年)跟公子燮(xiè)一起挟持楚庄王的斗克,以及发起这次叛乱的令尹斗越椒——无一例外都是楚国若敖氏中的斗氏一族。

这不是偶然的。若敖氏是楚国先君若敖的后代,分为斗氏和成氏两支,长期以来一直把持着楚国令尹和司马的职位。这使得若敖氏在楚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楚国政治中绝对的实力派,对楚国王权的危害极大。

正是因为若敖氏在楚国的势力很大,所以楚庄王一开始并不想跟斗越椒兵戎相见。他提出了讲和的请求,怕斗越椒不相信自己的诚意,还主动提出来要“以三王之子为质焉”,也就是以楚文王、楚成王和楚穆王的子孙作为人质。这几乎等于把楚国王室的亲支近派都押给了斗越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斗越椒没同意楚庄王谈判的请求。无奈之下,楚庄王只好率军跟斗越椒大战于皋浒(今湖北襄阳西),结果斗越椒战败被杀,若敖氏的大部分势力也被消灭,从此退出了楚国政治舞台的中心。

到了这个时候,楚庄王没了对若敖氏的顾虑,赵盾也没了晋灵公的掣肘,都加紧了对中原的争夺。这一来,夹在晋楚之间的那些诸侯国,尤其是郑国,不是今年被晋国打,就是明年被楚国打,甚至一年内遭到晋楚两国的交相攻击,可算是倒了大霉了。

郑国之所以会成为晋楚争夺的主要目标,完全因为它所处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重要。郑国“西有虎牢之险”,扼守着豫西通道的东段出口,可以封锁华北平原和关中平原的交通往来;“北有延津之固,南据汝颖之地”,濒临晋国和楚国出入中原的门户黄河南津和方城隘口,是这两个大国通商贸易、发兵交战的必经之地。无论哪一方控制了郑国,都会直接威胁对手的边境,给其造成军事压力,并给其军队的调遣运动带来困难,所以清人顾栋高才说:“南北有事,郑先被兵,地势然也。”

不过有意思的是,别看晋楚两国对郑国你来我往打得热闹,但在周定王八年(楚庄王十五年,晋景公元年,鲁宣公十年,前599年)晋国“逐楚师于颖北”之前,它们之间却从来没发生过正面的直接交锋。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难免令人怀疑在赵盾和楚庄王之间存在某种默契。

当然,说他们之间存在默契只是一个笑谈,相对更靠谱一些的猜测是,此时晋国尚有北狄之患,楚国也有群舒之叛,也许是外患未平的处境束缚了赵盾和楚庄王的手脚,使他们不能放手一搏。不过巧合的是,同在周定王六年(楚庄王十三年,晋成公六年,鲁宣公八年,前601年),晋国跟白狄媾(gòu)和,随即又跟白狄联合起来狠狠教训了秦国一顿,算是初步解决了外患问题;楚国则伐灭舒蓼(liǎo),把东部边界扩展到了今天安徽合肥附近的滑水,“盟吴越而还”,也暂时解决了外患问题,所以看上去赵盾和楚庄王还是有机会真正较量一番的。

但事实上这种较量并没有发生,因为赵盾这个“夏天的太阳”恰恰在此时早早地就落了山。我们不知道赵盾死去的确切年份,《春秋·宣公六年》“晋赵盾、卫孙免侵陈”的记载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史书中,而《左传·宣公八年》“晋胥克有蛊疾,郤(xì)缺为政”的记载则说明,当晋楚两国都初步解决了外患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他死得太不是时候,让我们永远失去了看到他跟楚庄王到底谁能更胜一筹的机会。

赵盾死后,晋楚之间终于发生了直接交锋。周定王七年(楚庄王十四年,晋成公七年,鲁宣公九年,前600年)冬,楚庄王伐郑,“晋郤缺救郑,郑伯败楚师于柳棼(fén,地望不详)”。第二年冬天,楚庄王再次伐郑,“晋士会救郑,逐楚师于颖北”。楚庄王不甘心失败,周定王九年(楚庄王十六年,晋景公二年,鲁宣公十一年,前598年)春,第三次伐郑。这一次晋国没能及时救郑,郑国“乃从楚”,于当年夏天跟楚国和陈国盟于辰陵(今河南周口西华县西北)。

不过,由于郑国的国策是“与其来者”,也就是谁的军队来了就服从谁,不死守跟任何一方的盟约,所以郑国虽然跟楚国结了盟,但却并未断绝跟晋国的关系。这令楚庄王很不满。周定王十年(楚庄王十七年,晋景公三年,鲁宣公十二年,前597年)春,他又一次率兵伐郑,包围了郑国的都城,“三月克之”。战败了的郑襄公只好赤裸上身,牵着羊到楚军中投降。楚国的一些人主张乘机把郑国灭掉,但楚庄王认为郑襄公“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所以现在还不是灭掉郑国的时机,便退兵三十里接受了郑国的投降。

楚国围郑三个月,晋国有足够的反应时间。想来,晋国要是能及时出兵救郑,也许战争的结局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但晋国却并未及时反应,而是一直拖到六月份才派出援军。晋国应该不会不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它之所以这么拖拉一定是另有隐情,可惜史书中没给我们提供答案,我们只能猜测。

《左传·宣公十二年》给我们提供了一份晋军将领的名单:中军将荀林父,中军佐先縠(hú),中军大夫赵括、赵婴齐;上军将士会,上军佐郤克,上军大夫巩朔、韩穿;下军将赵朔,下军佐栾书,下军大夫荀首、赵同;司马韩厥。

这是一份出奇详细的名单。在这份长达13人的名单中,共有中行氏1人(荀林父)、智氏1人(荀首)、先氏1人(先縠)、范氏2人(士会、巩朔)、郤氏1人(郤克)、栾氏1人(栾书)、赵氏4人(赵括、赵婴齐、赵朔、赵同)、韩氏2人(韩穿、韩厥)。我们不难从中看出,除了赵氏独大是赵盾专权的政治遗产之外,其他各公卿世族的势力基本处于均衡状态。

我们不知道《左传》提供这份详细名单的真实用意是什么,只能猜测它也许暗示了晋国是把宝贵的时间都用在了权力争夺上。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接下来晋军的将帅不和就是这种权力争夺的继续。它一方面说明这份名单所显示的均衡并不稳定,另一方面也说明赵盾死后,已经没有人能控制住晋国内部对权力的争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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