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麓

      红星岭下便是王家麓,在岭上放眼看到的是水库。岭上退回来500米吧,是爷奶的坟墓。父亲说,王家麓原来驻着海军部队,小时候常翻山越岭地来看露天电影。父亲的小时候,那已经60年前左右了。

      王家麓是父亲的外婆家,便是我奶奶的娘家故地。我自断奶10个月,就被寄养在奶奶身边,一直到5岁。儿时随奶奶到小横山,奶奶就会指着岭下那地方跟我说“王角落”。奶奶带我去小横山,爷爷守着村子里的桔林,奶奶带我去岭下买菜,那是另外一个岭下,一边是潺潺流水的大溪坑,奶奶也带我走路去镇上找姑姑,姑姑在镇里的医院当医生,有时候会住上一两个晚上。但是,我的记忆里,就是没有随奶奶到过王家麓的任何地方,即便以后,从来只知那是奶奶嫁与爷爷之前呆过的地方。

      奶奶曾经有个弟弟,30来岁死于破伤风,在那个年代,一枚小小的锈铁,就能要了人命。奶奶唯一的兄弟,就这么没了。今年的清明,我第一次听父亲这么哀伤地说,他唯一的舅舅,当时正值壮年,因为这个意外,已经吃不下饭了才被送到宁波的医院,但是晚了。奶奶当时哭泣着扶棺而回,算起来,从宁波走回王家麓这个避世的小农村,起码也有70公里的路程吧,按照当时的路况,还需翻山越岭,远不止于此。我难以想象,但又拼命去想去拼凑当时的情景。好多年以来,我断断续续从长辈口中听到,父亲的舅舅也是留了唯一血脉的,后来跟着父亲曾经的舅妈随命运颠簸,先是在王家麓的祖屋入赘了一个男人,后来又随了一个算命的瞎子行迹江湖。我想,大概她更相信自己的命运吧。

      每年清明上坟,父亲都希望在附近的山间田野寻觅下少年时的记忆。他不到20岁时离乡服兵役,此后这生长的地方便成故乡。父亲有下岭的渴望,但这代人的固执就在于此,或许是认为这岭下已无亲的关系吧,车子每次路过王家麓,最多只让我在岭上停留片刻,远远眺望几眼。而2021年清明的这次,我也固执了一回,直接把车开到了岭下。

      马上,我发现,奶奶常指的这个“王角落”是一个真正山明水秀的遁世角落。房后依山,屋前傍水,寥有几位面善的老人坐在墙边说家常。可能鲜有人来,村口的狗追了我一路,让我不敢再往里深探。     

      或许天有所意,父亲跟一个村民稍一打听,就有个跟奶奶同宗血缘最近太公的胡姓族人出现了。吉良,按辈分,我需要喊一声舅公了。这位王家麓第一个发展花木种植,带动全村人改变命运的人和父亲站在奶奶娘家的老房前,聊了从前的贫困无奈和现在的富足安逸。

      我有些兴奋,也有些恍惚,更有些心酸。奶奶年少时的老屋,竟然还在!可她已经离世22年。血亲断后,奶奶应该再无踏足此处,即便内心有再多的难了之牵。这老屋,也留有奶奶孩提时裹袄蹒跚的印迹,屋外的水畦定也有奶奶少女时代端盆浣衣的影子,还有外面至今清澈如幻的水库,她或许也端坐在水边,抬头望向于远方岭上的生活,18岁时的定亲又让她惴惴不安了多少个日夜呢?

      或是1938年,19岁的奶奶嫁与17岁的爷爷,按照当时的说法,是去主事的。爷爷自小父母双亡,由他爷爷抚养成人,因祖上留有家业,所以家境殷实。但爷爷生性好赌,祖上留下的产业多半被他挥霍一空,加之性格粗暴,当时说是去主事的奶奶一直在他的叫骂与拳头下生活。印象中,爷爷一直咳嗽,奶奶须一直帮他照应着痰罐子,还有寒冬的深夜,奶奶须一次次起床帮爷爷掖好被子。

      时之今日,我方明白奶奶的柔弱在于举目无亲,无根无枝可依存。反抗命运对于当时的女子而言,或许只能换来更加颠沛流离的未知的生活。

    83年前,有王家麓胡姓女子身着红衣,或许一路人马喜庆的吹吹打打从岭下水库登入岭上,一路往西到现今的四合村之前的群力大队,是我想象的画面。

    22年前的腊月,冬寒瑟瑟,当时飘着雪花,一行人白衣素缟吹吹打打,扶棺向东,棺内是80岁的奶奶。是我经历的画面。奶奶下葬于距离王家麓岭上500米处不远的山边,当时爷爷已故8年。空穴拿出的未亡人油灯,我至今保存。

      依稀有记得奶奶跟我提及祖上也是有人做过大官的。我注意到,奶奶儿时祖屋前横卧了一块青石厚碑,首字赫然“皇清”。奶奶族人介绍,这位胡太爷与两家最亲,清时为官福建,坟迁时保留了墓碑,墓内确有官帽。具体不再考证。

    这是奶奶当时的荣耀,而后世的我们,颇感不及,面愧。

    2021年,清明追思,王家麓胡姓女子,生于1920年,卒于1999年。

    奶奶102岁。常念。




王家麓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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