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家一共七个孩子,大姐和大哥已经结婚了,二哥跟外乡一个画匠学手艺去了,走乡串户的,边学边给人家画家具。大娘家柜盖上摆的两个大镜子两边的长条画屏就是二哥画的,画的是两幅荷花图,虽然画的不怎么精湛,但是在村子里,也算是大手笔了。
记得那时大娘有一对一米来高的青花胆瓶放在镜子两边,一个胆瓶里插着一个大大的鸡毛掸子。我喜欢那对胆瓶了,那胆瓶上的梅花就不用说了,倒是那对长尾巴鸟煞是好看,跟活的一样。胆瓶一边摞着一对深红色的扁匣子。扁匣子上边是一座老式的黑色挂钟,这边的柜子上是垛被子的。大娘是个干啥都特别要样儿的女人,被子总是叠的板板正正,楞楞角角的,然后用一块灰地黑花四面带穗的线毯笘着。大娘的柜盖上擦的一尘不染,上面的胰子盒呀,大友谊的雪花膏瓶啊,秋月胭粉盒啥的,都是明光锃亮的。
其实大娘很厉害,跟外人处事从来不吃亏,一般人在大娘面前,处处都让她三分。可是在六奶面前,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六奶说啥,对也好错也好,从来不反驳,六奶想吃啥,哪怕是半夜呢,马上起来就给六奶做,大娘一直都很孝顺。
可是,六奶就是看不上大娘,看大娘气都不顺。这么多年吧,虽说看不上,却也没像这段日子似的,说骂就骂,说打就打,就连六奶最小的孙子小五子都看六奶生气了,也不让六奶背着了。
小五子是在六奶的背上长大的,都六岁了,还天天让六奶背着。六奶也最喜欢小五子,有点啥好吃的,都得先到小五子的嘴里,可这几天,小五子见她老是骂娘大娘,就不理六奶了,六奶就骂他是白眼狼。有一天小五子就冲六奶喊:“我娘天天把好吃的都给你,天天伺候你,你还骂她,你才是白眼狼。”
说的六奶一愣一愣的。
大娘见小五子冲奶奶使劲,跟六奶喊,就下狠手打了小五子,六奶嘴上说:“该,打的好,就该打。”可最后还是坐不住了,上前抱起小五子,狠狠瞪着大娘,“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他懂个啥,哪有你这样的娘,啊?”
然后背着小五子上奶奶这来了,数落一大堆大娘的不是。
奶奶就劝六奶:“你呀,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大侄媳妇多好啊,对你咋样,你心里没数啊?你说你这些天闹的,知道的是你被啥摆布了,不知道的,就得说你是老刁婆子。”
六奶半天不吱声,虽是不吱声吧,可那表情还是十万个不愤劲儿,嘴撇老长了。
“我看你那几天,就像中邪的一样,就你个鬼样子,真就不是你了,跟《小姑贤》里那刁氏似的,拧包扯扯的,够一百人看一年的。”
六奶让奶奶给说笑了:“让你说的,我还上戏文了呢,我可没像那刁氏那样为难她。”
“你呀,是当局者迷,我可是旁观者清。你比那刁氏,有过之而无不及。”奶奶说着推了六奶一把,接着俩人都笑了起来。
“那你说,是啥玩意摆楞的我,我就不信劲儿了,我就那么好摆楞?”
“你也别不信劲儿,还真是前世的因果,那天,看你那个鬼样子,骂起人来一蹦多高,我就想着,你可能是冲着啥了。”奶奶给六奶装了袋烟,拿火柴点着了,接着说:“我回就想啊,这倒底是咋的了呢,冲着啥了呢?我这咋没啥感应呢。后来大侄子来找我,让我给看看。那天晚上我一看,吓我一跳,你知道吗?”
奶奶看着六奶:“我看到你的前生和侄媳妇有过结啊,前生你们是主仆,你说伺候她的老妈子,她没少给你气受,所以这一生你们成了婆媳,你就不给人家好脸。其实呀,你们这辈子的在一起,就是前生的缘啊。”
“是这样啊?”六奶看着奶奶,“那个,那个你整的那个纸人啊,坯呀,啥意思啊?”
“三块坯就是土地神的地界,我是把你原神的怨念给压住了。”奶奶又推了一把六奶。“你那怨气啊,就想吹足了气的猪尿泡,到一定程度,就得爆炸。我这费天半宿的劲,才把你这怨气压吧下来。要不你还得跟老刁婆子似的?”
六奶听奶奶这么说,不好意思的低着头,使劲推着奶奶。接着,跟奶奶一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