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小剧场第三幕
”我不想家,
是因为家里早就没了需要我去想的人了,
是的,去哪里都是一个人,
因为我只剩一个人了,
所以随便去哪儿无所谓了。“
这次回到清迈,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菁菁,
还清楚记得上次离开清迈见她的最后一面,她坐在塔佩门内的街边,照常梳着脏辫摆着摊儿,和几个老外哥们儿聊着天儿。
我路过看见她,打了个招呼说我走了,她说好的!有空回来玩儿啊!但到时候我还在不在清迈就不一定了。
前天是我回到清迈的第三天,我微信找她,我说你还在清迈么?
她说还在,但我第二天就要去曼谷,我说那今儿有空吗出来坐坐呗,她很爽快的答应了。
见到她时,她还是她,一模一样的装束,纹身脏辫牛仔服,就像去年我见到的她,和前年大前年完全一样的她。
大概是因为约会的时间到了太阳还没下山,我俩居然选择了一个文质彬彬的花园喝茶,要知道之前的我们会选择在小街巷里有着昏暗灯光的小酒馆里喝酒的。
开门见山,我说我看到你跨年时候写给X的信了,所以你还是单身。
是的,菁菁管那个没出现的人叫“X”。
X代表未知,她时不时的会写信给X,写了很多封了,最近的一封写在2017年12月31日:
亲爱的X:
很久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但那些想对你说的话一点儿都没少,日子好像又到了一个特殊的节点,新旧交替岁末年终的标记,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在这个其实普通但被视为结束与开始并存的特殊日子里有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或感伤或欣喜,截然相反的缘由大抵也与年龄相关,那是肤如凝脂的少男少女们与已然芳华不再的人儿们之间的差别,那是塞满故事与满是事故之间的截然。
X,这些日子里人们都会彼此问询跨年夜的安排,而我,多少会怕被问起这样的问题,想来大概是因为并没有安排,甚至可能会想就一个人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吃零食睡到第二天早起一切恢复往常再出门。然而我知道我是忍不住的,忍不住加入狂欢的浪潮,忍不住看到人们的笑脸,忍不住被酒精与笑声冲刷被桎梏的欢愉。
X,大家都在因为明年的年份里有十八而忆起了当年,并晒出那时的或是更为年少些的照片,而我并找不到任何一张与十八有关的记录,所有的照片储存里追溯到最早的也就是二十四岁那一年,关于那之前一切的记录像被清除掉的缓存,无从考证。
X,昨晚的梦是这样的,我攀过一座艰难的桥,手脚并用倒挂着爬行,身下是深不见底湍急咆哮的江水,去到一个繁华富丽的城市中央,头顶的月亮巨大且火红,一个金色庞然的钟被大片大片的菩提叶轻裹着悬于空中,从那里顺垂下一根粗藤,长长的重重的垂在我的面前,我用力甩起那藤,力量成波浪形由下至上传至钟铃敲击钟壁,嗡…嗡…嗡…一波一波散播开去,一声一声震彻贯耳,那响声回荡在整个梦境。面前一群穿着红袍的僧侣在那时朝着我单手鞠躬对我讲了些什么,远处一位白色短发红袍披身的僧人也面容和善的对我说了些什么。然后我又用力甩起了那根藤,这一次声音更为响亮,范围更为广远.........
X,我不记得梦里的僧人们对我说了什么,但那响声与握着藤用力甩击钟铃的力感仍余手中。那一声一声充满力量的嗡响深远回荡,它好像击碎了什么,又释放了什么。
我亲爱的X啊,你说那钟是不是在做标记呢,但它是赛程过半的提示,还是正式比赛的号令?
可我找不到答案,就像仍然找不到你一样。
“是的,我还是单身,一如既往的单身。”
没想到这次回来看到你还留在清迈,
“是的,不然我去哪里呢?我去哪里还都是一个人。”
你很享受现在一个人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吗?你知道吗?很多人会很羡慕你这种状态,比如说我。
会不会总有人觉得你很酷?你很潇洒,所以很羡慕你这种生活方式,想学你却根本摆脱不了生活的束缚,你怎么做到的?
难道你不想家吗?
”我不想家,是因为家里早就没了需要我去想的人了,
是的,去哪里都是一个人,因为我只剩一个人了,所以随便去哪儿无所谓了。“
箐箐从小没见过爸爸。
她妈妈一个人独自辛苦带大了她,却又早早的离开了人世,直到现在为止已过了十年,妈妈依然总出现在她的梦里。
”我每次能梦到她,梦就会很长很长,我都会哭醒的,哭很久很久然后醒来……“
箐箐说自己人生的前20几年是与母亲牢牢捆绑在一起,互相镶嵌在彼此的生命中,真正的母婴同体的共生关系,情感异常深刻。
人的一生中,
会遇到多少与自己同路的人呢?
恐怕绝大多数都只能陪你走过短短的某一程而已,箐箐比我们更加不幸运的正是在于,她同途的每一个人,能陪她走过的时间更短,她的妈妈仅仅陪她走过了23年,而生命中第二重要的伴侣,她的前夫,仅仅陪她走过了7年。
箐箐离过婚这件事,这次我才知道。
她坐在我的对面,轻声平淡的聊着那段波折早夭的婚姻,就像是再聊着别人的故事,毕竟这不是属于她生命中的不光彩。
这段记忆在她的生命中疼痛而又深刻,
就像她身上的纹身,终将伴随她的一生。
她与前夫相恋四年,最终妈妈的离开让她无选择的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个男人身上,以为就此得到了另一片天空的庇护。
离婚是她根本意想不到的事情。
结婚仅仅一年后,前夫告诉菁菁,
他外遇了,并且坚决要和她离婚。
这是她绝对无法想象并不可接受的事情。
菁菁说她当时死活不肯相信,她不相信自己牢牢抓着这根生命中唯一的寄托与希望的救命稻草,如今另一端那个人要放手了。
她肯定是不肯撒手的,再失去了前夫,她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然而一切方法她都用尽了却无力挽留,她说自己甚至卑微的连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么俗的流程都一样不拉,但很明显,无论怎样挣扎,她在前夫眼里已经是墙上的一抹蚊子血了。
终于有一天她折腾累了,觉得自己死不放手的样子实在太狼狈了,狼狈的太难看了,同意放手。
离婚那天她嚎啕大哭,她说:“我不是伤心,我不是愤怒,我是崩溃了。”
至此,世界只剩她一人。
下期小雨人生小剧场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