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个人火锅

蔡八斗在十八岁的时候，吃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顿火锅，和一个女孩子一起。
那年，他刚离开家乡，在北方一座三线小城市读大学。三线城市的大学城附近只有三家火锅，但也很好了，家乡连火锅的影子都没见着过。三家火锅，一家潮汕牛肉火锅，一家老北京涮羊肉，一家重庆麻辣火锅。潮汕与老北京是否正宗，蔡八斗不得而知。他有几次想进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
“肯定不正宗。”蔡八斗给了自己一个完美的解释，就好像他兜里就剩五十块这件事情不复存在。
大学是多美好的字眼啊，但蔡八斗不以为然。高中时期，蔡八斗就拿大学不当回事。一顿饭的功夫，别人能写10道数学题，蔡八斗能读100页小说并将其毫无差错地复述出来。蔡八斗曾对此感到很自豪。有人劝他以后去学文学吧，蔡八斗脑袋一横，啥tm的文学还需要学？不学！结果是，他只考上了三线城市的一所野鸡大学。
当然这都是陈年旧事了。回到火锅，蔡八斗第一次吃火锅，那种感觉让他难以形容，就好像擅长堆砌辞藻的末流作家突然失去了表达能力。但难以形容的是火锅，还是那个女孩，他实在是记不清了。那年冬天，一夜的大雪覆盖了整座城市，来自南方的蔡八斗从未见过这么厚的雪，只下一夜，就可以没到小腿肚。女孩跟蔡八斗不是一个班，他们都在开学时加入了一个早期读书的社团，并不约而同地在一周消失地无影无踪。很多人和他们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蔡八斗在作为社员的唯一一周，出了风头。
那是一个周一的清晨，早上六点半，学校的湖心岛就聚集了一群人。他们带着各自感兴趣的书本，准备大展身手，除了蔡八斗。因为睡眠不足，他顶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坐在角落里，手里空空如也。女孩拿了一本诗经坐在他旁边。瘦如螳螂的社长环视一周，看了看蔡八斗，露出了吃惊略带嫌弃的表情。”这位同学，你为什么没带书。“突然被点名的蔡八斗，就像高中时期常常被班主任突袭的时候一样，脑子转得飞快。”我巩固背诵，不需要新书。“螳螂社长没想到他如此坦荡，问道：”那你要巩固什么，跟我们分享一下呗。“好像想看他出丑。蔡八斗哪管他下不下的来台，站起来背了一首《野有蔓草》，选自诗经·国风。
这下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螳螂社长果然有点下不来台，本想教训蔡八斗一番。女孩站出来说，正好他可以教我呀。螳螂社长只好不再说什么，却还是对着其他的同学强调以后一定要带书。蔡八斗没有教女孩，他自顾自地在角落里咕哝着。女孩也不理他，用柔柔地声音读着诗经。末了，女孩问蔡八斗，可以给一个联系方式吗？蔡八斗撇了撇嘴，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雪下了一整夜，世界好安静，好像除了人类，其他生灵都消失了。
”我希望人类冬眠“。蔡八斗在被窝里想着这件事情，女孩发来了一条消息：“东门附近开了一家火锅店，我请你火锅吧”。接着又发了一句：”下雪天吃火锅最幸福了。“就好像怕蔡八斗会拒绝一样，多给了他一个接受的理由。蔡八斗提起手打出”不好意思“四个字，喉咙却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去好像也行吧“，蔡八斗心想，接受了女孩的邀约。
蔡八斗出门裹了一件黑色棉袄。九月的太阳还是毒辣，半个月的军训让蔡八斗本就黑的脸庞显得黝黑了。室友曾嘲笑他是锅的反面，其实室友也不相上下，像另一口锅的反面。蔡八斗险些与黑棉袄融为一体。外面出太阳了，但丝毫没有减轻化雪的寒冷。蔡八斗匀了匀棉袄里的棉花，企图补齐肚子上的空洞。但这样胳膊又很冷，真是拆东墙补西墙。不重要，重要的是吃火锅。女孩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险些与白雪融为一体。蔡八斗觉得好笑，但也没说什么。校园里，冬天穿白色的人很少，大多数都是深色，耐脏。而且吃火锅还穿白色，是不是有点危险，蔡八斗更觉得奇怪了。女孩也觉得蔡八斗是个怪人，他带着黑色棉袄自带的帽子，带了一个黑色的口罩，活像个银行劫匪，还是最傻的那种。
那顿火锅吃了将近两个小时。蔡八斗几乎吃了整整四盘肉。女孩说自己习惯吃素，不停在白锅里涮白菜和萝卜。女孩话很多，她一直尝试问蔡八斗关于文学等蔡八斗可能会感兴趣的问题，可最后回答的人还是她自己，蔡八斗只好一边往嘴里菜肉一边点头。气氛显得既和谐又尴尬。最后，不出所料，一滴红油不偏不倚地溅到了女孩的胸前，此时蔡八斗正夹着最后一块肉，吃也不是，放也不是。女孩笑了，说果然这是白衣服吃饭逃不出的宿命。蔡八斗只好也笑了，说了声对不起。
吃罢这顿饭，两者的关系变得熟稔了一些。女孩像之前一样有些话多，喜欢分享日常，今天吃了什么饭，逃了什么课，狂考雅思花了好多钱，发一些当下流行的表情包。蔡八斗分享自己打工的经历，哪个小孩作文怎么也教不会，最近又读了什么书。一年后，女孩要出国了。蔡八斗想一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吃顿火锅当送行吧。”女孩兀自说了很多话，最后说还是不吃了，下次吧。
两人的跨国交流持续了很久很久，女孩还像以前一样，说着异国趣事，绝口不提思乡之苦。蔡八斗说自己准备考研了，跟着外校某个文学导师发表了论文，日子一天天过去。因为时差的关系，两人的对话像写信，仿佛发出的消息数小时才能收到。这倒是有些趣味。
某一年夏天，女孩回国了。这世界炎热的就好像有外星人要把地球人烤来吃。接到消息时，蔡八斗正在收拾行李，新学校的通知书已经到了，这段时间他将无处可去。女孩打趣说着蔡教授是否还能背诵诗经。
蔡八斗说，“去吃火锅吧，让你检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