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蝉鸣,满天星光。
“我实在受不了四个人挤在一间五十平米的房子,冬天没浴室,夏天没空调,每个月还要拿出大半工资去给一个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希望的人治病的穷日子!……我走了。” 男人最后那三个字说的有气无力,他的离开是一种绝然的不可抗拒的姿态。
心里的撕痛如潮涌,伸出手想挽留那个决绝的背影。
“天真,快起来,该去病房了。”
睁开惺忪的双眼,拭去眼角的泪痕。又做梦了,这样的噩梦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护士长脚下生风已经走出很远。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这个女人,十年如一日,她总是这么神采飞扬,精力充沛。她总是微笑着告诉那些躺在床上被死神勒住脖子的病人,这世界充满着爱和希望。
可是,为什么她说的那些触手可及的爱和希望距离我那么遥远?为什么我的周身总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伸展整日如同机械运作的身体,知觉早已被繁复的工作掠夺一空。沉闷的气氛将阳光挡在室外,灯光有些昏暗,楼层里只能听闻各种微弱的呼吸声。
一阵警铃,大家乱作一团。护士医生纷纷涌进407病房。我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慌乱的场面。习惯是这世界最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你变得麻木不仁,如同一具对任何事都做不出反应的木乃伊。大约一个小时之后,407床的病人被推了出来,身上盖着一块纯白纯白的长布。我漠然的看着他被医护人员从我的身边推过。冷静的无视掉他亲人那惨痛的恫哭。
“你都不会难过吗?”辰路铭像鬼魂一样突然出现在我身边。
“不会。我曾经的热爱和信仰在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彻底消失了。
辰路铭呆立在我身边看着绝然的我,“我不许你恨他!”
“我只是绝望。”绝望比恨更痛苦。弯起嘴角轻蔑的笑看着辰路铭。在心里偷偷的说,我亲爱的弟弟,要是你知道那个男人离开的原因,你还会这么笃定的说,我不许你恨他这样的话吗?
辰路铭愤怒于我的笑容,转身离开。看着他倔强的背影,我告诉自己,不管他对我的误解有多大,我都不会残忍的去推翻他现在所相信的一切。
推着车进入病房继续自己的工作。量体温,打点滴,挂盐水,输营养液,我看着这些奄奄一息的生命,身体已经毫无知觉。
我在这里呆了五年,生死早已经成了习惯。 我们这层住的基本都是存活机率不大的病人。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游荡在我四周的死神用一种藐视的眼神窥探着这群苦苦挣扎的人。每一个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抱着希望而来,最后的结果大都是尘归尘,土归土。我的热情早已被这些失望烧死。
希望是什么?爱是什么?在这个金钱至上,利益第一的社会,我只看得到黑暗。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小三无孔不入,贪官如同蛀虫,官二代富二代作奸犯科、横行霸道,灾难如同家常便饭,爱情已经廉价得可以任意买卖,我真的勘测不到护士长所说的爱和希望。
我总是这么偏执的定义这个社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都说破而后立,可是,我被绝望了这么久却仍未见星光。
夏日蝉鸣,满天星光。如此美好的场景不过是遥远一梦。
“帮我去解决一个麻烦。”辰路铭像个疯子一样握紧我的手腕。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如果是为了让我给你钱买礼物送给你的小女朋友,那么不好意思,没空。”
“不是。” 辰路铭憋红了脸。这可真的不像他。辰路铭走近我,附在我耳边轻声对我说。
“辰路铭,你想要我死就直说,不要用这种方法!”
“你必须帮我!”辰路铭激动的甩开我的手,情绪的激动让他有些虚脱,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开始摇摇欲坠。
“流鼻血了。”我镇定的拿出棉球给辰路铭止血。
辰路铭,长相不错,单看外貌我相信绝对有一大票女生被他纯善的阳光的笑脸给迷惑,实际呢?早恋、打架、逃课、顶撞老师……这就是辰路铭,如果不是三个月前的那次昏迷,我想他还是那个骄傲自负、整天一副“天下第一,舍我其谁”的叛逆轻狂的少年。 他去解决麻烦?我看最需要解决的麻烦应该是他自己吧。
我没有告诉辰路铭关于他病情的事实,每一次他问起我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他也一直相信,不过几个月自己就会出院。
我时常问自己,既然如此厌烦为什么还不离开。难道真的是在等待那所谓的爱和希望吗? 跟着辰路铭一路来到眼科病房。墨镜、口罩、帽子、衣服,辰路铭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怕被狗仔偷拍的偶像明星。其实最根本的目的不过是不想让某人看到他的病容而已。
柯以珍穿着病服正在给窗台上的花浇水。看到我们来了便高兴的迎了上来。
柯以珍是辰路铭的小女朋友,两个人的爱情可是他们学校女才郎貌的典范。跟大多数青春期的爱情一样,他们爱的比谁都放肆,喜欢的比谁都疯狂。
只可惜,现在一个要死,一个要瞎。
“柯以珍!”辰路铭严肃冰冷生硬的称呼止住了想要靠近他的柯以珍。
“柯以珍……”辰路铭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柯以珍,我不喜欢你了。” 柯以珍低着头不说话,看着这一切,我的心里竟然有些动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脸上没有了表情,变得冷漠。不爱社交,不喜交流,看新闻不会破口大骂,看见不平的社会现象不会大肆宣泄自己的不满。不会破口咒骂,不再肆意大笑,更不再疯狂哭泣,喜怒哀乐再也不会随意写在脸上。
“我不喜欢瞎子,不想跟一个瞎子谈恋爱,不想跟一个瞎子结婚。我不要照顾你一辈子,我才十七岁,我不想当你一辈子的拐杖。”辰路铭绝情的说出一切可以中伤柯以珍的话。
看着这两个曾经那么相爱的少年如今彼此中伤,我只能在心底无奈的笑。他们以为的永远,一个病痛便可以轻易摧毁。
其实在辰路铭说出他女朋友可能失明的时候我就猜到这个狂妄的少年一定会离开,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绝情。不愧是那个男人的儿子。他抛弃我们一家,就是因为害怕穷苦。
辰路铭,我和你都一样,一个冷漠,一个绝情,因为我们都是他的种。
“我……辰路铭你可不可以最后抱我一下,也许今天之后我就再也看不见你了。”女生终究是女生,放不下的永远放不下,总是抱着愚蠢的想法奢望着那个离开的人还会回到自己身边。
辰路铭碍于情面,走过去抱住柯以珍,“柯以珍,以后不要打扰我了,不要每天跟我报备你的病情,不要妄想我会回复你,更不要妄想我会对你有所愧疚!”辰路铭像个大老爷们儿一样,用他那自以为是的成熟警告着柯以珍。
“嗯。”柯以珍像只乖巧的绵羊,温顺的点头。
“以后不要随便对别人真心,要睁大眼睛好好看,这世界骗子很多。”
“比如你。”柯以珍抬起头,冷漠的看着辰路铭。
告别仪式终于结束。我把辰路铭带回病房。脱下道具,脸色苍白的辰路铭虚脱般的躺在床上。
“又发热了。”无奈的看着辰路铭。
“我想吐。” 我赶紧去拿塑料袋,脚还没踏出去,辰路铭已经就地解决。
“辰路铭,你存心的是不是?!”火气突如其来的旺盛。刚刚在柯以珍的病房,辰路铭的表现让我看到了那个男人的影子。
“姐,你有多久没有这么对我发过脾气了?以前不管我做什么你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像个没有表情的怪物。”
“辰路铭,其实你光头挺好看的。”
“我快死了,对吧?”一向骄傲的辰路铭竟然摆出一副悲伤忧郁的样子。
“你还可以活很久。”
“急性白血病。症状:出血、贫血、发热、乏力、脸色苍白。病情进展迅速,自然病程仅有数周至数月。”辰路铭吐气如云,波澜不惊的说出这些话。“我不是三岁小孩,所以我都知道。”
我惊诧的看着辰路铭。原来他都知道,他只是故作轻松。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病情。
辰路铭,我突然很心疼你。
“我离开之后把我的眼角膜给以珍,她脑子不好使容易被骗,我要用我的眼睛帮她找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
气氛突然沉重压抑起来,辰路铭继续他的呕吐。看着因为化疗已经瘦弱的不成样子的辰路铭,如果可以,我想好好保护他,我唯一的弟弟。
七个月后。
“这是什么花?”柯以珍站在我的农庄里的一片花海前问我。
“海芋。代表着爱和希望。”
“真漂亮。”
“天真姐,我可以去找辰路铭吗?我现在不是瞎子了,他应该不会讨厌我了吧?”柯以珍小心翼翼的问我。
“他出国了,你找不到他。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可能不会回来了。”
“那我等他,我要一直等到他回来。”柯以珍抬头仰望天空,坚定的说。此时的天空一片净蓝,甚是美丽。
我不会忘记那个午后,更不会忘记那束打在辰路铭身上的金黄,还有那泛着希望的金光。一直都在闯祸的辰路铭在那一刻特别的帅气,他就像个天使。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爱的力量,希望的存在。眼前这片花海就是最好的证明。
柯以珍的双目,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