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

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油烟机下摆着观音菩萨像,一个五彩斑斓的泥塑鸡,常年还有半个干掉的番薯,番薯上往往还有三根只剩下木棍的香。炒菜时油烟机一开,呼呼地就把油烟往观音脸上招呼去,时间一长,原本白白净净的观音像就变得又油又脏。

这尊观音在我家就这么摆了很久。每年的月半还有过年时会请她挪挪身子,把她请到冰箱上去,当然,番薯也要跟着上去,附带着两根大大的红烛。我们那儿把中元叫做“月半”。七月十五,正好一个月的半腰上,或许是佛教传教时传岔了,又或许是哪位本土人士给改了这个更符合乡野的名字。到了这天,家里照理是要摆一桌饭,煮一碗肉,再给每个位置倒一杯酒,请先人吃一顿饭的。吃还不够,还得拿个小盆烧点纸给老辈子们回去用。一时间香的味道、纸钱燃烧的味道、肉香、酒香绞在一起,混合出一片独特的空间。小时候这天印象最深的便是一桌空荡的酒菜,飘飞的纸灰,还有被烛光映得火红的菩萨的脸颊。

幼时只觉得是一个独特的仪式,和春节拜坟是同一种东西。长大后才知道这就是佛教所说的盂兰盆节,才知道目连救母,才知道在七月十五这天鬼门大开,天下各家都要拿出食物侍奉鬼神,侍奉的除了自家的祖先,还有那些饿了一年的孤魂野鬼。所以偶尔也在想如今都各扫门前雪,放着这些游魂又如何呢?

这也是佛教渗到中国文化里的东西,一些传统习俗虽然不是佛教的语言,但换汤不换药,搞的还是那一套。或者说,这些传统宏大的理念被化成世俗的东西,例如当初方便庄园经济交换商品而产生的庙会,后来渐渐演变为定期的集会,再换成方言,就是现在我们所说的“赶场”。抛开宗教的传教、东西之争不谈,这让我隐隐有种大江大河上一扁小舟的乐趣,而且纵管你大河如何涛涛,这艘小船稳稳地在时间里穿梭。

而至于鬼魂一类,无论是殷商的崇拜还是孔子的闭口不谈,本质上似乎还是关乎活人的事。有段时间对鬼神嗤之以鼻,觉得无鬼无神,这些活动简直毫无意义。可代入人的视角去看,缅怀先人,至少有些是在缅怀以后也会去往极乐的自己,人活一世,死后还有人记得,听起来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哪年清明还伤春悲秋写了一篇平仄不齐的诗,诗名起得也很白话,《清明未祭而观雨有感》,诗则是这样的:

岭上少颜色,空谷传足音。

淅淅清明雨,冷落行路人。

白蟒盘坟前,红泪三虚烟。

幽闻万鬼咽,已是陌两分。

拿到今日来用也是行的,把“清明”二字改成“中元”即可,平仄也恰巧对上。但如今我还会讲“已是陌两分”嘛?不可言。家里的观音像不见了,城里也不再让烧纸钱了,我也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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