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人继春秋战国之后,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又一次在思想文化领域留下了精彩的一笔。与春秋战国的浓墨重彩不同的是,魏晋南北朝给人的印象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又令人无法忽视的感觉。
与当下不同的是,那个时代的人民没有统一的“主义”,但绝对很“社会”,他们从来不做“中国梦”,却个个“很中国”。他们写汉字,不乏王羲之、钟繇这样的书法家,他们写中国诗文,于是有“竹林七贤”“建安七子”之类的佳话。当然他们不羁随性、妙语横生,也严肃规矩、精思傅会。于是有了《世说新语》、《文心雕龙》这样的不朽之书。
先说说魏晋------
[日本藏唐写本《世说新语》书影]
谈魏晋似乎绕不开一本书:《世说新语》(下文简称《世说》),此书在当时是一堆闲聊之语,也是一部取法天地自然的灵性之书。别的不说,单说书名,到现在依然堪称“时尚”。充满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精神韵味,且已渗入民族文化的血脉中,成为“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人文符号。是对前代文化典籍继承借鉴的产物。
汉代的刘向和陆贾各有一部书,书名分别为《世说》和《新语》。尽管现用书名在宋以后才真正确定下来,之前,它还有《世说》《世说新书》等名目,但无论如何,“世说新语”这四个汉字,已经成为我们今天对这部书的唯一专用书名。 这书名“好”在哪里?
“世”字既是“世界”之意,亦可解为“世代”之意。兼具是空间与时间的概念。这个神奇的汉字,点明了这部书的“人间味儿”和“历时性”。“说”和“语”这两字其实指出了这部书的性质。此二字都是与史相关且带有小说性质的文类,在四库中应置于“子部”之下的“小说家”一类。
有人将其看作纯粹的史料,其实是不全面的,同时也将此书的趣味大打折扣。因为历史著作重在道德教化、鉴往知来;而小说则直奔审美经验,旨在赏心悦目。所以,这一类著作可算在历史的“边缘地带”,大多由“好事者为之”,被称为 “稗官野史”似乎更为恰当。
而在传统社会“九流十家”中,“小说家” 的地位一向都是最低的,毕竟不像现在,“小说家”常做中国梦,取宠也哗众。“新”字最能彰显其内在精神,在今天看来,可总结为“魏晋风度”。若“世说”可以理解为“关于那个世界的新闻”,那么“新语”便道出了它与前代的不同,它的记载,无不体现了魏晋特有的“新面貌”、“新价值”和“新精神”。
有人说魏晋是一个颓废、黑暗的时代,不否认这一社会风尚的存在,但也不可全盘否定,就精神文明程度而言,恐怕我们这个时代没有过多的理由去评价或者批判它。因为批判者需要资本,精神的资本。
你干过有意思的事情吗、什么才是有意思呢?
一、
刘义庆在《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中讲到这样一个简短的故事:
原文如下: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
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
这就是众所周知或者尚未周知的“雪夜访戴”的故事。如果这个故事尚未被周知,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在我们这个社会人们被赋予了所谓的很多有意义的事物,尽管人们读了很多正儿八经的书,却不会注意到这样一个看似无聊有老不正经的荒诞故事。
我们的价值观里缺少了一种叫做“骚”的成分。当然,这个“骚”或许是我这个老不正经的人对故事里的老王的唯一定义,亦或是对古人的“意淫”罢了。千万不要拿现代汉语词典去对照它是什么含义,因为没有可比性,也没意义。也许只有“骚人”理解“骚人”吧。读到这篇文字的人同样不会在意这个细枝末节,除非你也承认你很“骚”。如果让我给这个小故事起个现代一点的名目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写下这样几个字:“那个骚出一夜飞雪的男人”。
其实我也在前不久干过类似的事情,我非常崇拜王国维先生,原因很简单,他是通过《人间词话》把我带进古诗词及中国古典文学里的人,可恨的是没见过面。
这世间“有多少生不能相逢不可容忍”。
于是在我失恋的日子里的那个平平常常的深夜,我毅然做了个不平常的决定,徒步去海宁看看他以及经常被他看的钱塘江潮。出发地:杭州市中心,目标:海宁王国维故居。次日,终于到了,尽管第二天的太阳比我早了半天。
王国维还是那个王国维,海宁还是那个海宁,潮倒是看了,没有立马回头。说到这里,我如此境界,毕竟还是被王子猷甩出了几条街,比古人逊色一些,也只好拿一句“有境界自成高格”来安慰一下自己了。(此处不评价)
二、
再比如,《世说新语 . 言语第二十七》中又有这样一个故事
“邓艾口吃,语称“艾艾”。晋文王戏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几艾?”对曰:“‘凤兮凤兮’,故是一凤。”
作为小说而言,如此简约的文辞恐怕即便是在文言精简程度较高的古代文章里,也是比较少见的,但是它的信息量并不少,如果按现代小说家的写法来描述的话,少说也得用500字左右才能刻画清楚。
《世说新语》的妙处很多时候往往集中体现在人物对话上,语言描写水平的高超性似乎与“新语”的名目高度吻合。不仅对话本身妙语连珠,同时也对刻画人物形象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同时,作为对话体文章,在笔墨上看似并没有主次之分。
但实际上,在那个尚玄之风大行于世的时代里,人们(特别是士族阶层)的言谈深受玄学典籍的影响不可谓不深,特别是《周易》的影响,尤为显著。
“凤兮凤兮”语出《论语·微子》, 邓艾引用这句话,意在说明,虽然连说“凤兮凤兮”,其实只指一只凤,与自己说“艾艾”其实只有一个“艾”是一回事。
在这个故事的只言片语中,我们不难看出口吃且只说了两句话的邓艾才是故事的主角,而高高在上,冷嘲热讽的晋文王司马昭只是个配角,说严重点,还是个小丑的形象。司马昭低级趣味的取笑之言与邓艾机智的回答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使人物高下立判。
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这种源自《周易》的智慧火花在简短的文字里足见一斑。这是中国文化里特有的思维方式,也是中国语言特有的表达方式。而这个故事,仅仅是《世说新语》的一个缩影,《世说新语》又是魏晋的一个缩影。同样,或许故事里的邓艾,不只是个武夫。
三、
再比如,《世说新语·言语第二》有一篇记载孔融的故事-----
原文如下:
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
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
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
这位被小朋友们传颂已久的小朋友用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让官居太中大夫的陈韪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大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其中妙处正可谓“道可道,非常道”。
高高在上的大官怎会料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竟然也会不按常规出牌,尴尬之余只能由衷的佩服。然后在心里默默地说一句“老孔家的人不好惹”。需要强调一下的是,这位后来大名鼎鼎的孔融说出此话时,刚让完梨才三年,此时的他不过十岁(放现在只是个小学五年级的孩子)。
孔融的新时代代名词:“最有故事的语文课代表,咱走着瞧”
说《世说新语》是一部性灵之书,不仅仅是在语言层面而言的,思想、文化、艺术哲学层面同样有其深味、妙味,有待体会。
有空再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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