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雁归

                              (一)

      “早!”穿着白衬衫的青年端着一杯热牛奶推开木门,对坐在不远处抬头望天的老头儿笑着打了个招呼。

      老头儿听后连忙转头看向青年,满是皱纹的脸扬起了孩子气的笑:“早,先生!” 

      那青年模样清俊,目如点漆,仿佛蕴有万千星辰,他静静的站在门口,唇边挂着一抹温润的笑,浑身充满了书卷气息。

        “先生,你能告诉阿正,天上飞着的黑团团是什么吗?阿正看不清。”尹书正指着天空,渴望的看着白雁归。 

      “是雁群,”白雁归望了望天后向尹书正走去,“转眼间又是春日了。”他将手中的奶递给老头儿,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这是我出村后给你买的。”

      “谢谢先生,”尹书正捧着热牛奶迫不及待的往口中送,“嗯,香香的、甜甜的,很好喝!”

      看着他满脸享受的样子,白雁归心中泛着淡淡的苦涩,八十多年了,他就这么看着眼前人一步步的从青涩的少年郎走向衰老、走向死亡,而他却一如当初的年轻,从未老去。

      “对了,先生这次出了山村,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儿?给阿正讲讲吧!”尹书正调皮的向青年眨了眨眼睛,带着撒娇的意味。

        “阿正,多大了还撒娇!”白雁归佯装生气。

        “先生,阿正今年才六岁哦。”老头儿朝青年幼稚的吐了吐舌,认真的向青年比了个六。 

        白雁归无奈的笑了笑,也是,阿正的痴呆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早该习惯了。

      “有趣的事倒是没有,不过路上却碰见了一个少年,长相极似我一故去多年的老友。”白雁归看老头坐直身子,一副要听故事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目光看向远方,带着点点沧桑。

      “那位故友,我和他很久很久之前便相识了,约莫是在唐朝,那时他还是只刚刚化形的小麻雀.....”   

                                  (二)

        小麻雀名唤云谷,有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庞。白雁归与他相识在繁华的长安街上。

        云谷作书童打扮双手各拿串糖葫芦,左来一口,右来一口,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艰难的鼓动着。

        白雁归那时也刚化形不久,在他短短的妖生之中,从未见过像云谷那般有趣的吃相,仿佛他啃的不是糖葫芦,而是什么山珍海味。

        许是目光过于炽热,云谷想忽视都难,他颇为羞赧的看了白雁归一眼,犹豫了半天,将他吃了半截的糖葫芦伸了过去,“喏,糖葫芦,你吃吗?”

      白雁归愣了一下,而后有些哭笑不得,敢情是以为他想吃他的糖葫芦,他看起来像那种鼠么?没错,他白雁归就是史上第一最俊鼠妖,当然也是最后一个!

    “不用了,谢谢。这位兄台,在下看你不是因为这糖葫芦,而是因为你。”白雁归一脸正色。

      哪知那云谷一听,脸上便浮上了红云,“你说什么,我、我还小。”

      白雁归嘴角抽了抽,正欲说什么,便听一清亮声唤道:“云谷!”

      云谷听后眼睛一亮,扑向那出声人的怀里,“公子!”

      “你乱跑什么?我差点都找不到你了。”青年一袭锦衣,俊朗的面庞带着一些责怪。

        “不是,是、是那个公子,他、他调戏我!”云谷钻在青年的背后,红着脸指着白雁归道。

          白雁归气到发昏,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青年听罢,眉宇间皆是愠色,他拔出佩剑,直指对方,“没想到这位小兄台长得一表人才 ,内里却是如此恶俗龌龊,今日在下非教训你一通不可!”

        于是一阵鸡飞狗跳。

                                      (三)

      “这便是我与他第一面,印象确实不是那么美好,甚至有些糟糕,现在想来也是不打不相识。咦?”白雁归将回忆收回,才发现尹书正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他叹了口气,摇了摇老头儿,“阿正,醒醒!不要在这儿睡,醒醒!我扶你回屋去。”

      看见老头模糊的睁开双眼,白雁归将他搀进屋中的床上躺好,刚要离开,手腕便被拉住了。

    “阿正?”白雁归疑惑的望着老人。

    “先生,谢谢。咳咳咳,先生,八十年了,您已陪我八十年了。您一直是我们尹家的大恩人,我记得呢,咳咳。”尹书正止不住的咳了起来,白雁归急忙的抚了抚他的背,他明白老头这是清醒了。

      “您看着我长大,我从小啥德行您都知道。可是,可是我们尹家做的不对啊,您不光照看我,有时还帮我照顾芸芸和建康(女儿,儿子),我……”尹书正说着说便哽咽起来。  “那两个白眼狼都是狠心肠的,出了山村就再没回过,好像他们心里就没我这个爸,没你这个恩人。我小的时候,你照顾我就算了,老的时候却还要你照顾,我还活什么,我就一怂蛋!都是我拖累了先生,先生神通鬼大的,想去哪都没人敢拦你,反倒是我把先生给缚住了,我该死啊,我真该死啊!”尹书正哭着捶着胸口喘着气,心里实在难受的很,不是滋味。

    “阿正,你从未麻烦过我,都是我自愿做的,没有什么照顾来照顾去的,你看,我现在住的地方都是你提供的,照顾你也是应该的,而且你不是从来都没向我要过房租么。”白雁归安抚的拍了拍老头的背,“阿正,你不明白,仅凭一个人是走不过千年时光的,你没有经历过那种长夜漫漫的孤独和落寞,也没有经历过那种前方路漫漫遥无尽,你却只身一人的那种凄苦和冰凉。所以,阿正,不是你麻烦了我,而是我需要你,需要你的陪伴。”

      尹书正颤巍巍的抬起胳膊握住了青年的手,“我知道,可是先生,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有预感,我没剩下多少时间了,也许今天闭上了眼,就再也睁不开了。所以先生,答应我,在我死后,找到我下一世,让我为先生当牛做马。”

        白雁归压住心中的涩,用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臭小子,别随便替你后世做决定。好了,歇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出去了。” 白雁归起身出去,将门背住,有些颓唐的坐在小台阶上,他能感受到,尹书正确实没几天活了,或者说他处于死亡的边缘。

        “小雁,来叔这儿,跟叔唠会嗑儿。”扎根于院中的老槐树抖了抖树枝冲白雁归道,“给叔讲讲那只小麻雀和公子后来怎么了。”

      白雁归盘腿坐在树下,“后来?我想想,噢,小麻雀家的公子考上了进士,官至校书郎,少年得志。本应大展宏图,却因锋芒毕露受到无情打压。在位皇帝为了镇压反对派,大用酷吏,那公子就此直言进谏,惹怒皇帝。奸臣趁此设计陷害,使其锒铛入狱。云谷十分着急,却了无计策。出狱后,公子便随了皇帝的侄子出征了。皇侄为人刚愎自用,将其降为了军曹,大概可能是军曹吧……这对公子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对小麻雀也是,公子心灰意冷下打算辞官归家,却未料到那之前的奸臣竟再次指使他人陷害公子,公子因此冤死狱中,而云谷他、云谷他,唉!”白雁归叹了叹气 ,有些难受,“云谷将他的丹元挖出碾碎,自尽于狱中。”话本中的情节什么复仇,什么上天庭下地府,一个都没有,是标准的云谷解决法,直来直去,你死我就陪你,没有什么惊心动魄。

      白雁归和槐树沉默了一会儿,槐树开口道:“云谷出生在我的树干,我看着他一点点的长大,而那个公子就住在我旁边。云谷调皮,但他十分喜欢飞在公子的窗前看他读书,公子也喜欢偷偷的给他喂食,云谷第一次在公子面前化形时,将公子吓了个半死。”  槐树笑了笑,又有些感叹:“缘分是个奇妙的东西,有缘的隔着千万里都能相遇,没缘的就算近在眼前也未必被人珍惜。小白,你我相遇,或是与云顾公子相遇,皆是种缘分,于阿正来说也是一种缘分。”

                                  (四)

          白雁归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他打着哈欠,推开了门,感觉到了阵阵寒意,以及一股阴气。

      “白兄,许久不见。”一男子身着黑色西装,冷冷的站在院子中,他的手中拿着铁链,另一头系着的是……

        “阿正!”白雁归猛地闭上了眼睛,颓唐的靠着墙,为什么会这么快,为什么! 他沉了沉气息,睁开眼对男人说:“我倒是希望永远不见,不打扰你工作了。还有,阿正,再见!”

        尹书正朝他扬起微笑,恍惚间似乎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大力的挥着胳膊,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嘴中大叫着:“先生,再见!”

        白雁归看着他与男人的身体变越来越透直至消失,才忍不住用手背挡住眼睛,手背接触的是一片湿意。

      “你真的要走?”看着白雁归提着行李,槐树忍不住问道。 

      “是啊,阿正的丧事已经操办完了,这里已无让我牵挂的东西。我已做了打算,从今日起,便再看看这大好山河,顺便再寻寻你口中的缘分。” 

      “嘁,‘年轻人’可真没良心啊,独留我这棵老树无依无靠在这儿,孤苦伶仃。”老槐树捂脸哭泣。 

    “叔,别装了。这么多年的照顾谢谢了,还有,如果阿正的儿女回来了,把这钥匙交给他们。”白雁归将钥匙扔上树干,向他随意挥了挥手,“再见!”   

      他抬头望天,有雁群经过,他又心生慨叹。几千年的时光就那么的悠悠转过,他的故人随着时光一个个逝去,独留他一人在那亘古不变的日月之下尝着孤独寂寞的滋味。唉,不容易啊!

      他摇了摇头,将心中莫名的伤春悲秋甩开,加快了步伐。毕竟,谁都不知道,他的命中还剩多少个雁归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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