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塔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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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几个诗友趁着天气晴好在大雁塔东边春晓园的一处书吧里读诗，恰好读的是《唐诗三百首》中七律部分的第一首，崔颢的《黄鹤楼》。《黄鹤楼》被称为唐诗七律第一，其神韵自不必说，我们读起来也是浮想联翩兴致盎然，一个个诗兴大发，于是诗友提议何不以“大雁塔”为题各作一首七律以表此悠悠诗情。若是能得《黄鹤楼》之体格神韵，岂不是妙事一桩。

骚人聚会最麻烦的就是这，喝茶赏景谈天说地纵论古今已经是酣畅淋漓了，完了还要赋诗填词斗斗才华，不然不足以尽兴。不过好在大家谁都不是曹植王勃温庭筠之类的天才，都不能于七步回首八叉手之间就能吟出一首千古绝唱来。那就各自回家搜枯空肠绞尽脑汁拼凑去吧。“为赋新词强说“愁””。古人诚不欺我，信然也。

晚上我最先得了一首诗，贴在群里，诗曰：

长安何处解雄风，只向慈恩寺里行。

塔势高出秦岭外，声名远在万邦中。

华光璀璨玲珑透，宝气氤氲缥缈生。

最是行人看不足，年年徒想盛唐情。

再稍后另一诗友也贴了一首出来，诗曰：

曾经此塔雁向南，雁去塔寂云闲闲。

南山俯瞰障千里，明月顶摩冷一团。

无情剥落苍黄色，有相刺破亘古天。

不知何年临世界，贪嗔痴犹满长安。

两首诗都没有啥特色，纯碎为完成作业而写诗。作为自娱自乐，我俩算是心满意足了。毕竟都表达了自己所想表达的，我表达的是大雁塔庄严依旧而盛唐不再而只有游人徒自遐想的无聊感叹。诗友表达的是千年不变的人性贪婪，有一种怜我众生五毒实多慈悲味道。

说起大雁塔，犹记得十多年前我第一次来西安的时候，山里娃进大城——不知所向，下了车看着满街道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看不到太阳，分不清东西南北，不知道要去哪儿，就盲目的随着人群移动，街道两遍高楼林立各种店铺鳞次栉比，真的是好不热闹好不令人眼花缭乱。边走边看边看边走，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可以肯定是我已经人困马乏饥肠辘辘了。猛然间看到前面灰蒙蒙的虚空里，有一个塔尖的轮廓显现在马路尽头的高楼之外，跟天空一样虚幻得像是一个缥缈的影子，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但我心里已大致肯定那就是大雁塔了。于是我有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了，于是就向着那个虚幻的大雁塔影子继续前行。最终我还是没有抵达那个影子，似乎我和它的距离是恒定的，我觉得我走了很久了，但它还是像刚开始看到的时候一样，似乎很近似乎很远，还是那样的虚无缥缈，还是那样的不能抵达。

现在看来这真是像极了我们人生中那些盲目的不明所以的追求，为一个幻相精疲力尽，最终还是可望而不可及。

大雁塔就这样第一次深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越来越清晰。后来当我终于第一次站在了大雁塔的跟前时，我足足凝望了半个小时直至眼眶湿润。尽管不明所以，但也情理之中。

大雁塔气势雄伟，俯瞰三秦大地。但更准确的表达应当是气势庄严，光耀千年长安。那种拔地而起线条分明四角清晰规整所彰显出来的极致对称之美是对庄严的最好表达，或者说只有庄严才能定义这种极致的对称之美。秦中自古帝王州，其庄严由此可见。那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言语无法表达的神秘感。

它的根基向下深扎在关中大地上，也深扎在三秦大地的万年黄土中，更深扎在悠悠大唐的沧桑岁月里。它南对南山，北连塞外，东临渭水，西俯咸阳，向上刺破恒古云天，接通天地人间。大雁塔气势庄严如斯，便是神鬼也不能侵犯。若地下有阎罗殿，那幽府冥王定为它守根护基，那地狱烈火也定会避而远之，吞了火舌，压了烈焰，爆不出一丝赤热。若天上有宝殿琼楼，那千万劫以来的诸佛神仙也得为它护法巡视，为它柔了风霜雨雪，为它避了奔雷走电。

我总以为大雁塔只可远观，而不可登临，人在塔中不知塔，爬九层塔梯便也和爬九层筒子楼没啥两样了，即不知其高，也不觉其势，更不得其庄严。上下一趟腰酸腿疼臭汗淋漓，哪里还能感受得到半点庄严。

而远观就不同了，你即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能看得悠哉悠哉舒舒服服，不沉溺于其中，看够了转身就走，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下次再来，还是那么韵意无穷。

所以庄严之美正在于距离之美，无距离，不庄严，远观胜于执玩，原因正在于此。

大抵人世间的美有三种吧，自然之美，人文之美，庄严之美。自然之美在于质朴，人文之美在于精致，而庄严之美在于距离。我们总是在不同的境况中与不同的美交融着，亲近于自然，享受与人文，感叹于庄严。

今年以来，恐怕是我在大雁塔徜徉时间最多的一年了，从春天到冬天，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大雁塔闲逛，和一群诗友三五成群自命风流的翩翩而来，赏花听雨观月望云散步读诗，想象着那个文彩风流的时代里的一群诗酒年华的才子佳人们的曲江流饮、雁塔题诗。然后我们便也像是穿越到了他们之中，看他们乘兴而来、得意而来、潇洒而来，当然也有的失意而来、惆怅而来、悲泣而来，到最后都飘然而去。而我们愿意为他们添茶斟酒披衣提履侍奉左右。畅想如斯真的是好不惬意好不愉悦。

正因为如此大雁塔于我们都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一种靠近它就有一种熟悉的味道的感觉，或许那味道就是唐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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