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不可能“稳定”的世界2

稳定（wěn dìng）：稳固安定；没有变动。

我从去年开始就陷入了某种混乱之中，网络世界到处都有人在哭喊着“失业啦，好痛苦，活不下去啦”，从各种数据来看，大部分人的生活确实并不那么美好，但是朋友圈里却永远是一副继续奏乐继续舞的安宁祥和状态，似乎大家每一天都过得越来越幸福快乐。我所处的环境整个氛围很压抑，到底是网络贩卖的焦虑，还是整个朋友圈就我一个人焦虑，其他的人一直内心平静，我把自己的焦虑投射给了别人，使他们看起来似乎也和我一样焦虑？有人说是发达的网络造成了天南海北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比来比去，大家艳羡别人的美好生活，而这些人以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熟人圈子里，所以网络是罪魁祸首，如果没有网络，大家就可以过闲云野鹤的超脱生活了。我仔细询问了长辈们，他们纷纷表示，自己年轻那会儿经常吃不饱，每天心里都非常焦虑，家里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很多，每顿饭都想着省一把米，勤劳朴素都是被逼出来的，哪有什么内心宁静，别说当年，现在想到饿肚子还要哭上三天三夜哩。我马上就懂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焦虑是由某种境遇产生的，而网络可能只是做了扩大器，一定有很多感同身受的人，如果没有，这种感情根本就扩不开来。网络绝不是焦虑的罪魁祸首，也不是我们稳定生活的最大阻碍。人们对自己生活的焦虑恐惧都是真实存在的。

在上一篇文章中，我在最后提到“大家想过的并不是什么‘稳定的’‘平均值’上下的生活，这种生活水平太低了，根本就不是大家想要的生活，大家追求的是远超平均线的能带来自我实现的生活”，在最近看到对补习班一刀切的政策之后，我觉得自己之前的判断有误，大家追求的不是自我实现那种高等级的精神追求（远远没到这个程度），追求的竟然真的就是温饱，螺不螺丝钉并不重要，能吃饱就行。目前看来，能维持温饱的前提仍然是有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可惜的是，现在看来任何行业都不能指望这一点了，也就是说，试图通过一份稳定的工作去构建某种稳定的生活这条路基本已经走不通了。想起一个笑话，实习生给公司拿钱去实习，买一段实习经历，先有了实习经历，才能去别的公司面试，参加面试也需要自己掏钱，我突然觉得这个故事不那么荒诞了，找工作这件事与其说反映了我们对一份工作的渴求，不如说是对某种有保障的人生的渴求。说回补习班，本来“减负”喊了这么些年，什么也没有改变，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怎么重视这件事，直到网上开始播出各种培训机构倒闭的新闻，我才开始关心起这件事。关于促进经济发展，减轻人民群众的生活压力的解决方案，我猜想过很多，万万没想到会优先从教育行业下手，一方面确实是船大难掉头，教育牵涉的各方利益实在是太多太多，而目前确实没有什么促进教育公平的好方法。很多人说，鸡娃的只有少数城里人，乡下孩子从来不补课，他们家长也只管生不管养，所以这个政策对绝大部分学生都没有影响，这个我不同意，我乡下的留守小侄女一年级就开始上各种补习班，期末考试语文97分，排在全班倒数，被她妈妈骂了个狗血喷头，这可是村里的小学，家长们已经这么焦虑了；另一方面，解决不了经济问题，显然解决不了就业问题，而更不能解决教育资源的问题。上游不断往河里排污水，你只会处理下游的污水，建无数个水厂来过滤也没用。至于取消补习对于家长们和学生们的人生有什么影响，我并不关心，我关心的是明明有“减负”在前，为什么这次宣布取消补习班会掀起这样的巨浪。这件事引起如此广泛的讨论原因并不简单，整个行业大失业这种情况唤醒了人们对当年大下岗的记忆，打破了人们的安全感。

既然绝大部分人和传统意义上“稳定”的工作岗位无缘，降低大家的安全感到底有什么好处呢？当我们说“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到底指的是哪一天？如果我知道一切都不会好起来了那我又该如何生活呢？是什么阻碍了“快乐”的降临？是“不稳定”本身吗？

我原本以为，就算最终目标是彻底消灭补习班，也是一点点动手，毕竟从业者众，现在的经济不景气，每年新增的就业岗位很少，已有的优质岗位就需要保住，而此地的父母最舍得给小孩花钱，尤其是教育，父母们省吃俭用也要保住孩子的学习成绩，除了自古以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优良传统，还有就是内卷严重，家长们自己也活得很焦虑，希望小孩以后能够过上稍微轻松一点的生活，而举目四顾，确实没什么别的好法子，好好念书提升学历也已经是能想到的最稳妥的一条路了，无论如何，多读点书总没有坏处。家长们在明知道这个世界瞬息万变的情况下，依然不可抗拒地要选择所有人都被引导向的最稳定的一条路，似乎有受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生物的召唤，“到这里来，到这条路上来”。所以和小孩的消费相关的行业更容易制造出新的就业岗位，并且在这些岗位即使在经济增长疲软的状况下也不会突然大量减少，赚家长们的钱就是比其他地方赚钱更容易，且稳定。

我这里做个比较极端的假设，如果一个小孩的成长方向和社会期待TA成为的样子完全背道而驰，最后会发生什么事？TA会顺利长大吗？TA该如何和身边的人相处？TA能顺利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人吗？TA最终会被驯化成“应该的”那种样子吗？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孙悟空的样子。实际上，现在这个社会，失业并不会死人，如果真的要饿死一个手脚健全的大活人确实还是比较困难的，所以，我有足够的理由认为，造成大家焦虑的直接原因不是死亡，那么，到底在怕什么呢？绝大部分人应该是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的，为了避免“无聊”，人们可是花样百出，目前看来，大家在不断失业的过程中，既不会真的饿死，同时还避免了遭遇“无聊”这一巨大的精神痛苦，岂不是很爽吗？还是说，大家虽然恐惧无聊，但是更恐惧命中无人做主，当被告知一向畅通的大道“此路不通”，而需要自己手执猎枪和弯刀去黑森林中自己找出路的时候，大家的恐惧更甚呢？到底怕的是什么呢？怕的不是死，不是“无聊”，难道说怕的是没有某种神秘力量来给自己的人生兜底，保证自己能一辈子过上不那么坏的生活，但是你出生的时候也没有神秘力量来向你承诺这一点啊，既然没有，那么时不时跌入谷底，和死神打个照面也很正常啊。大家是真的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一路走下坡路，然后到死亡那一天就是人生的最低点吗？对有的人而言，似乎只是在脑海中想一想自己的人生逐渐走下坡路都是很困难的事情呢。如果生活不会更好了怎么办，如果永远都是一团糟怎么办，就这样呗。回到稳定这个话题上，因为并没什么全知全能的神秘力量向我保证会永远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我也只能对自己负责，看起来是康庄大道的地方有可能布满了陷阱或者纯粹就是一条死路，如果计划没用就不做计划，随波逐流就行了，毕竟只是时代的一粒沙。和平年代，生活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接纳生活，接纳真实的自己很难，但是我们只有这么做才能更接近于成为自己，我们于蒙昧中寻找自身，我们最终能也只能成为我们自己而不是别的任何人，所谓的“稳定”存在大概也就只是坦诚且认真地做自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