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梓琳虽然喝醉了,但她仍旧保持着精致的妆容。一个人走出了酒吧,走进了小巷,一直走到一栋很老的筒子楼前才停下。她从包里掏出两只塑料袋,熟练地套在鲜艳的红色高跟鞋上,然后又掏出一叠卫生纸,捂住鼻子,低着头,摇晃着上楼了。
昏暗的楼道里充满了腐臭的气息,变质的食物混合着各种汁水从垃圾桶里流出来,每级台阶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油垢。虽然捂着鼻子,但这垃圾腐臭的味道还是充斥着梓琳的整个鼻腔,刺激着她的胃部。她家在六楼,为了不吐出来,她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不到两分钟,她已经从一楼爬到了六楼。刚喝完酒,再加上这么剧烈的运动,梓琳的胃部一阵痉挛,但她很快调整了过来。因为一阵恐惧盖过了胃部的不适,她看到自己独居的房子的门竟然敞开着。
进贼了?这是梓琳最初想到的解释,她立即警觉起来,脱下高跟鞋,握在手里当作武器,小心地走进屋子里。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客厅里,不过他没有看见梓琳,因为他的半个身子都在电视机后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梓琳二话没说就冲了过去,高跟鞋像雨点一样砸在那个男人的背上,边砸边喊,抓贼呀,抓贼呀!
那个男人也大叫一声,回身抓住梓琳,满头大汗地喊着,我不是贼,我是房东,我是房东!
“还不是贼?那你在电视机后面找什么呢?”
“我想看电视,电视坏了,我修一下。我真的是房东。”
听到这话,梓琳喝醉的眼神迷离地看着这个男子,举着高跟鞋的手臂停在半空中,打了一个嗝,说:“你是房东?信你个鬼哦,老娘的房东是女的。”说完,高跟鞋又劈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那个男人抓住梓琳的手腕,慌忙说:“那是我妹妹,这个房子是我妹妹帮忙租的,我还带着产证呢。”
梓琳仔细地看了看房产证,又看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说:“你叫陆鸣?”
那个男人边擦汗边点了点头。
“真是房东呀!”梓琳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了。
“哇.....”
梓琳想起自己的冒失,想给陆鸣道个歉,结果刚一张嘴,胃里面的啤酒红酒混着晚饭的残渣一起喷了出来。
第一次见面,陆鸣刚买的西装就这么报销了。
二
梓琳是市内一家酒水公司的销售,每天和客户打交道,靠的不是口才,而是酒量。她能陪着一群老爷们从头喝到尾,啤的,白的,红的,只要客户想喝,她就要陪着客户喝。
尽管喝了那么多的酒,但是梓琳的业绩却没有多大的提升。拿着一个月五千的工资,住在最脏最便宜的筒子楼,省吃俭用,然后每月给家里寄三千块钱。梓琳的家在遥远的西北,年迈的父母和上学的弟弟,全靠着她寄过去的三千块钱。
家庭的压力,工作的苦闷,拮据的生活,压榨了她的全部精力。她在认识陆鸣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爱情。
虽然梓琳把那件西装洗了又洗,但那黄黄的污渍还是牢牢地印在上面。梓琳在洗过八遍之后,终于放弃了,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要赔一件新的给陆鸣。
梓琳拿着洗不干净的西装走进客厅,陆鸣只穿着一件粉色的衬衫,斜倚在沙发上看杂志,
“那个......这个西装我洗不干净了,多少钱?我赔你。”
陆鸣把头从杂志后面伸出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梓琳,嘴角一笑,说:“不贵,也就五千块钱。”
“什么?五千块钱?”
梓琳把还滴着水的西装往地上一扔,怒不可遏地说:“你在讹老娘吧?你要能穿得起五千块钱的西装你还给我组这么破的房子?”
陆鸣坐了起来,放下杂志,赔笑着说:“张小姐,你别生气。这个西装我就不要你赔了,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这个房子有两间屋子,你只租了一间,我要在另一间房子借住几天。”
梓琳的神情有点疑惑,她说:“你不就是房东吗?还问我干什么?你要住就住呗!”
陆鸣尴尬地笑了笑,说:“毕竟你是个女孩子,我还是要征得一下你的同意。”
梓琳没有拒绝的理由。就这样,梓琳和自己的房东“住”在了一起,她的生活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梓琳的工作压力很大,销售指标没有达成的时候,老板的责骂是少不了的。但是梓琳有自己的一套解压方式,她会一个人喝酒。白酒和红酒混着喝,不多花钱还容易醉,醉了就睡,睡醒了继续工作。
陆鸣看见梓琳这样喝酒之后着实吓了一跳。仅仅一个月时间,梓琳就喝醉了三次,陆鸣也给她熬了三次醒酒粥。
后来,陆鸣就带着梓琳去了健身房。陆鸣开玩笑说,出汗总比喝酒好,出钱总比熬粥轻松。
要不是看着陆鸣给她熬粥的份上,梓琳是不会来的。现在后悔也晚了,跑步机半个小时,动感单车二十分钟,再加上一组力量训练,一组搏击,两个小时的时间,梓琳已经累的站不起来了。
陆鸣递给梓琳一瓶水,说:“怎么样?比喝酒好吧?”
梓琳喘着气,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了半瓶。
“慢点喝,运动过后要小口喝水。”
梓琳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陆鸣。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户映在他的脸上,滚落的汗珠也变得清透起来。梓琳鼻翼动了动,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阳光的味道,还有一种久违的心动。
梓琳擦了擦汗,把剩下的半瓶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
三
陆鸣说这儿住几天,但一住就是半年。他的解释是工作的地点变了,从老家转回了本市。
半年间发生了很多变化,梓琳不仅从普通销售升职成了主管,还顺利的成为了陆鸣女朋友。
他们一起畅想着未来,陆鸣说等他们结婚后要再把这个屋子租出去,期待下一对有缘人。梓琳笑着说,恐怕没有人会在这么脏的地方租房子了。陆鸣还说要带梓琳出去旅游,梓琳说她想去苏州,她想看看苏州园林,想过那种安逸没有压力的生活。
与之前不同,现在梓琳对未来充满了向往。在她的眼里,陆鸣是一个十足的好男人,不在乎自己的家庭,还对她无比宠溺。
自从和陆鸣在一起之后,梓琳的生活总是充满了浪漫和惊喜。
陆鸣会在梓琳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做好早餐,也会在梓琳上班回来之后准备好热水。有时会突然给梓琳一个拥抱,有时会开一瓶红酒,点一桌西餐,举办一次浪漫的烛光晚餐。
晚餐过后,狭小的卧室内。床上的那盏小台灯散发出微弱的光亮,静静地看着陆鸣和梓琳的交融。
二十多岁的他们,在旺盛的荷尔蒙的驱动下,肆意地释放自己的欲望和压力,尽情享受着爱情的狂欢。
激情过后,梓琳看着灰蒙蒙的天花板,说:“有时候我都觉得这是一场梦,你突然在我的生活中出现,我突然喜欢上你。”
陆鸣转过身抱着梓琳,说:“那我希望这场梦永远不要醒来。”
梓琳转过头看着陆鸣,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耳朵,说:“没有认识你之前,我不敢想象爱情,我觉得我的世界里不可能出现爱情。”
陆鸣把头埋在梓琳的长发里,嘴唇贴着梓琳的耳朵,呼出的热气撩动着梓琳的耳垂。他轻轻地说:“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所以你也有可能离开我吗?”
陆鸣没想到梓琳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知道,梓琳缺的是安全感。
所以陆鸣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紧紧地抱着梓琳,仿佛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梓琳感受到了陆鸣身上炽热的温度。
陆鸣的鼻息开始变得沉重,呼出的气体随着起伏的胸膛,一寸一寸地掠过梓琳的肌肤。荷尔蒙继续分泌,两个人的心跳都已经加速,新的一轮狂欢开始了。
四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留下的伤痛却是漫长的。
梓琳没有想到陆鸣会离开自己,其实陆鸣也没有想到。
陆鸣的妹妹去世了,一辆失控的汽车不仅带走了她年轻的生命,也击垮了一个家庭。陆鸣的母亲听闻噩耗之后一病不起,陆鸣办完丧事后,就必须要留在老家照顾母亲。
梓琳请了一周的假帮助陆鸣料理丧事,短短一周的时间,陆鸣变得憔悴了很多。
但是梓琳不能陪着陆鸣留在这里。她的工作刚有起色,她很难放弃自己的工作留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她家里还需要她微薄的工资生活。
陆鸣埋着头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梓琳面对陆鸣站着。
“陆鸣......我......”
梓琳吞吞吐吐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陆鸣说。
“你回去吧,别耽误了工作。”
陆鸣点燃了一根烟,呛鼻的烟味窜进梓琳的鼻子,梓琳和陆鸣一起咳嗽起来。梓琳知道,陆鸣其实是不会抽烟的。
“你......你怎么办?”
梓琳低着头,看着一节一节的烟灰从陆鸣的手指间跌落。风吹过,烟灰散落在空气中,迷住了梓琳的眼睛,眼泪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
“我没事,我留在这儿。”
梓琳抬起头看着陆鸣,牙齿紧咬着嘴唇,说:“那咱们......”
陆鸣没有回答,一口气把剩下的半根烟吸进肚子里,憋红了脸,许久之后再缓缓地吐出来,然后把烟蒂扔在地上,缓缓地说:“散了吧。”
梓琳看着陆鸣离开了,她知道自己如果能留下来,他们还可以在一起。但是她既没有去追陆鸣,也没有说出一句挽留的话。
她坐在刚才陆鸣坐的长椅上,最后一次感受着陆鸣残留的的体温。
空气中还弥漫着烟味,梓琳无声地哭泣着,她怎么也想不到,没有变心,没有背叛,更没有第三者,但他们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
现在,梓琳已经看不见陆鸣的背影。
梓琳擦干眼泪也准备离开了,她要赶上最后一列火车,回去继续工作。
陆鸣丢在地上的烟蒂还泛着红丝,枯白的烟灰缠绵在一起,风吹过,残留下一堆黑色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