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看了《如梦之梦》,2019年愿望清单划掉一项。
《如梦之梦》是赖声川导演最大胆最惊人的作品,首创360度环形舞台,演出长达八个小时,观众坐在舞台的中央区,三十多个演员,三百多套的衣服,舞台包含八个方位,三个楼层,穿越不同时间与空间,当之无愧的鸿篇巨制。
演员阵容强大,胡歌,许晴,金士杰,卢燕,孙强等众多戏骨,不愧是有钱必看系列,每年演出票价一直居高不下,黄牛票更是三倍以上的价格往上翻,所以这场话剧也以“一票难求”而闻名。今天是演出的第七年,我下了血本才买到二楼的位置,算是送自己的圣诞节礼物吧。
长达8个小时的话剧,从中午开始直到夜里结束,谢幕时分,掌声与叫好声响彻了足足5分钟。看完出来真的是恍然如梦,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他们的故事讲完安心离开了,我听完故事回到真实的生活,有了一种知觉,一刻匆忙人生的停顿,一些亦梦非梦的思考。
这是我看过信息量最大的一场话剧,涵盖了太多的思想,非一两句所能言尽。这两天时不时回想起剧中的画面,各种灵光闪现,各种醍醐灌顶,信息纷繁复杂,静下来想着应该写点什么,但依然觉得力不从心,自己都说不清到底要写什么。
已经有太多的剧评人,文化学者从戏剧理论的专业角度剖析了这部作品,讨论了赖声川的导演功力与文本内涵,还有从哲学层面进行的解读,比如关于生与死,如何生,如何死,比如佛学禅意的透视,我攀登不了那样的高山,只能写写自己的感受。
主要的问题是有些地方似懂非懂,或者说我的理解还停留在比较浅显的位置,根据人的阅历经验,不同人生阶段理解的东西是不一样的,这是这部剧神奇的地方,值得反复去看。
《如梦之梦》讲了什么?
一场前世今生,因果轮回的故事。“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如何?如梦之梦。”这是开篇的四句话,听起来非常梦幻,很文艺很意识流。
叙事形式如同《一千零一夜》的套层结构,多条故事线纵横交织,最后完满落到一起。用一种说书人的淡漠来讲述生命长河里的那些沟曲,不同的人物命运之间构成关联,现实与梦境相交错,形成了因果轮回的寓言结构。
剧情跨越民国初年和现代,洋洋洒洒几十年,空间穿梭于台北,巴黎,上海,北京,诺曼底,多人分饰一角,旁白交替。8小时听上去很吓人,但是入戏之后丝毫不觉得时间漫长,像是一根蜡烛燃烧的时间,黄粱一梦,刹那之间。
赖声川太会讲故事了,他不是直接告诉你这个事情是这样的,你需要自己思考,但是又不是烧脑推理的那种感觉。我喜欢其中庄如梦和笼中鸟的故事。
香港《经济日报》评价为:“一个大戏川流不息。”在这个辽阔的梦境里,有无数人穿梭在各式各样的地方。
渴望减轻病人痛苦的医生小梅,妻离子散又患上奇怪病症的五号病人,挣扎在过去与未来一直停留在原地的江红,一直在远行又不知道自己在追寻什么的牧羊人,神神叨叨的吉普赛人,拥有豪华城堡的伯爵先生,在极度华美的牢笼中挣扎身不由己的女人香兰,执着真爱的大上海公子哥,以为拥有翅膀就可以自由的金丝雀。
还有台北暮气沉沉的病房,上海装饰华丽的天仙阁,诺曼底的豪华城堡,传说中能看见自己的湖泊,巴黎七层楼上的小房间,人来人往的小酒馆。
环形舞台上不断有人在行走,好像时间的齿轮一刻不停地转动,有时是两个人互相追逐,有时是一个人踽踽独行,有时是人群中看不清面孔的行路人。
而观众像乘着一艘小船漂浮在大海之上,随着海浪起起伏伏,直到故事结局,直到舞台落幕。一切都曾经真实地存在过,又最终消逝在时光的洪流,浓缩的是许多人的一生或是一瞬,无法解释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宿命,或许就是生命本身。
"在一个故事里,有人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里,有人说了一个故事。不管一个故事还是一场梦,它都是真的。“
上半场是一路追寻,像是梦中梦,比较零散,我开始没什么感觉,觉得期望值过高了,反而更喜欢下半场,是解谜,对梦的真实解构,叶锦添不愧是大师,舞美炸裂,悠扬婉转的音乐带着史诗般的宿命感和悲悯情怀,悲而不伤,哀而不怨,一直回味无穷。
特别是天仙阁的那段群戏处理的极其自然,语气,动作,台词,走位调度,一来一往,现实生动的社交风月场所,非常有韵味。、
这部剧之所以火爆的原因之一,是有胡歌的参演,每次胡歌出现全场女观众身体都不自觉前倾,也包括我在内。不可否认他演的确实不错,爆发力的戏份能撑得住,演出了病人角色的忧郁气质,跟电视剧中的胡歌完全不一样。
卢燕奶奶九十岁高龄,承担了讲述者的角色,手中摇铃一响,故事开始,她缓慢悠远的声音一下子就把你带进去了,这就是人生阅历所赋予的声音的魅力。
还有金士杰老师饰演的伯爵,谭卓饰演的青年香兰等等,这里每位演员的表演都很好,台词功底太强了,只可惜我坐的比较远,看不清他们脸上细微的表情。
其中最让我惊艳的是许晴,她太美了,举手投足间生动诠释了顾香兰跌宕起伏的一生。
身着旗袍,俏立于舞台之上,袅袅婷婷地迈着步子,多一份嫌多,少一分嫌少,那种让人挪不开眼的东方女性美,是她的武器,不是牢笼。再加上许晴身上的那种不同于大多数家庭剧女演员,少有的自我,天真,不问世事的气质,赋予顾香兰的角色之中,演活了一个世间尤物(我甚至会想,她那么美,有公主病也可以接受啊)。
当然在这个美好皮囊里面,也装着关于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为了爱情追求自由,又为了自由放弃爱情,几乎用最决绝的方式,对抗着命运带给她的不公。在世事无常中笃定的飘摇,在华枝春满中洒脱的离开。
故事中,伯爵最爱的中国瓷器是冰裂纹的。可是顾香兰,她不是瓷器。——许晴
过程中我一直在想:”顾香兰对伯爵有没有爱?“
到了快结束时我觉得是有的。因为爱过,所以才会恨。她回中国之前想去复仇,面对患了癌症的伯爵,最终只是给他“上杯茶”。人生若只如初见,当年在天仙阁,全上海最迷人的女人给他上了一杯茶,伯爵从此一见钟情。
“大家以为找妓女只是为了跟她睡觉?真没层次,我们卖的哪里是身体?我们卖的是中国男人从古至今都得不到的一种玩意儿,那个玩意儿叫:L'Amour【爱情】!”
当顾香兰脱下旗袍,穿过观众席,走向未知的远方,光投在幕布上,她的身影在光影间旋转,在盛放的花朵中渐行渐远,影子越来越长,这个画面我可以记一辈子。这是只有在剧场这种特殊的空间感中才能体会的,是其他任何媒体艺术都达不到的意境。
我很喜欢顾香兰的故事,又或者我只是喜欢无数作家笔下那个动荡年代的上海里流露出的风情万种和残酷不堪。
说到剧场,这次让我更深刻体会到戏剧是空间的艺术。舞台没有复杂的布景道具,甚至有很多无实物表演,架构上形成了透视的效果,反而更令人关注戏剧本身,这种某种程度上的仪式感所表达的东西,有时候超过了真实道具场景带来的体验。
赖声川独创的360度环形舞台很巧妙,中央莲花池和舞台外围的观众都成了《如梦之梦》的组成部分。莲花池的观众像是不小心滑进了梦里,成了梦中人,看着他们如何活下去,看着他们如何走向死亡。外围看台上的像是上帝视角,俯瞰8个小时的悲欢离合,连莲花池观众的反应都成了剧的一部分。
演员在看角色,角色在看过去未来的自己,观众在看戏,也在看观众自己。谁演了谁的故事,谁入了谁的梦,戏里戏外合为一体,人间是剧场,剧场亦人间。
五号在临死之前说:“后来我就回台湾了,然后我的病开始恶化,住进了这家医院。然后来了一个医生,她一定要我说出我的故事。然后我说了我的故事。故事里的人很多。你们也都在里面……你们都在里面……现在故事结束了,我谢谢你们,我可以走了。”
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去莲花池里再看一次。
我不太能够说明白戏剧里面“层次”的概念,但我知道这里有,层层叠叠,或大或小。
轮回,死亡,生命,追求,命运,爱情,自我,现实,这些主题每一个都要说好久。而在这些主题面前,渺少如个人,越发觉得世事无常,五号病人的追寻之路就是对人性,对无常,对未来强烈无助的探索。
《如梦之梦》带着我们超越当下的角度,跨越时空的限制去看人生与世界,我之所以不识庐山真面目,是因为我正身在庐山中。
我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角色要分不同的人来演,现在想来大概是体现对人物内心的不同拆解和定义。
生命是一场轮回,前方有景色怡人也有山穷水尽,我们不要习惯性地执着于当下,有因才有果,前世伯爵的”因“造成了今生五号的”果“。
只是它并没有武断地把人分成善与恶,也不是单纯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种固定模式,命运是鸟笼,我们也是,它建议我们审视自我与过往,善与恶是人物在那个刹那动机中自行选择的结果。
人生如梦,我们在欲望的推动下,作茧自缚,醒来才发现是一场梦。世间的每个人终归都有自己的故事,是我们自己建造的人生,在发生也在消逝。
“其实我们一辈子就好像一出戏,这出戏是我们自己编的,戏中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是我们自己在决定......”
“我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我们的生命,是我们自己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我们是自己的建筑师,盖了我们自己的房子。现在故事讲完了,我终于懂了,这一次我的房子没有盖好,希望以后有机会盖得更好……”
王德宝:“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竟然事后才知道。”
顾香兰:“花是奇妙的东西,正在盛开,同时也在凋零。我正在享受爱情的同时,爱情也在离我远去。”
“这个梦,我做完了,我要去做下一个梦了”。——赖声川
好了,故事讲完了,祝大家平安夜有一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