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剪影

在五月有限的空间和时间里,每一天的晨曦和斜晖,都在蚕食或鲸吞着夜色,白昼不断地膨胀和拉伸自己的身体;到五月将尽的时候,越来越明亮的太阳,从正东偏南升起,又从正西偏北落下,它的航程越来越漫长。

曾经,人们说五月是红色的(红五月),其实,五月是绿色的。巴勒斯在《清新的原野》里写道:“五月似乎永不离去,于是造就了这般的绿意。这绿意温柔,澄明清澈,随时在生长、更新。这绿意同洒落的雨滴一样绵延不断,弥散无边,覆盖在山脉、峭壁还有山谷等之上。”诗人李小雨在《夜》里说:“隐隐地,轻雷在天边滚过,讲述着热带的地方/绿的故乡”;她说的是绿色的地理位置,如果把诗中的“热带”去掉,从时间上说,五月也是绿的故乡。从早春的冷风细雨里一路走来,绿色长大了,也慢慢地成熟了,当凝神注视着将要远去的五月,我才发现它绿得美丽可爱,可亲可敬。

夏季从五月起步漫游。“春秋乱穿衣”,忽冷忽热的美丽妖娆的春天,让人觉得它活蹦乱跳,飘忽不定,捉摸不透。从五月开始,温暖的气温稳定下来,半是光艳、半是幽丽的绿色成熟了。揭开了繁花似锦的面纱,热情洋溢的碧绿初夏,深情似海,生机无限。

人们都说“绿色象征着生命和希望。”这并没有错,但是,它还有更深刻、更久远的意义。绿色不是生命的全部,只是活着的生命的外部显现。绿色是生命的原色,是原始生命最初生发并延绵不绝、拓展不息的颜色;它在亿万年前的某个偶然的幸运的机遇里闪现,就坚定不移、坚韧不拔地表现自己的珍贵生命。

生命的绿色成就了自己的生命,同时又不断创造出更多的崭新的生命,所有生物都是绿色生命的子女。正如《夏游记趣》中写道:“在挪威的古老传说中,众神没落的那几年是没有夏天的。我们本能上认为夏天是地球的常态,冬天是变态。夏天是’理应如此’,好像我们的心潜意识地回到了某个热带的起源,某种满眼夏绿的伊甸园。”

伊甸园是蒙昧时代的人们想象出来的境地,而真实的情况却是,人类从绿色的森林里诞生和进化,又毅然决然直立起来,义无反顾地走向绿色的原野;它创造了人类的生命,又是养育人类的摇篮。因为如此,我们的骨子里和血液中,才奔涌着对绿色的深爱和依恋。

那随意挥洒的绿意绿影,轻盈幽静,亮丽欢欣,令人神清气爽;但有时又幽冥诡异,阴寒沉重,令人焦虑和恐惧,伤感和胆怯;“伤心桥下春波绿”,“寒山一带伤心碧”,也许我们的思绪还会向远方延伸,想象神话中的香艳或冷艳、更可能的是青面獠牙的森林女妖,这让一片柔情的绿意绿魂感到尴尬和难为情。

五月的每一个黎明都是在鸟儿的歌声中醒来。那一声又一声的鸟儿的啭鸣,洁净又空灵,清脆又柔弱,在一片寂静中,那么深情,那么悠扬,那么温柔清亮,那么婉转动听!鸟儿的歌声和绿色密切相关,冬天没有婉转的鸟鸣,虽然偶然发现鸟儿,但它绝不会开口歌唱。在五月,所有的鸣禽都敞开歌喉,纵情欢唱,因为绿色给予了它们好心情,同时也赋予了它们歌声的活泼生命和优美旋律。

天地之间,到处都回荡着自然的、原生态的旋律和音韵。罗曼罗兰说过:歌声是万物音乐的基础。也许他是对的。但如果我们向远古追溯,是不是婉转动听的鸟鸣,开启了人类的歌声和音乐之旅?庄子把声音(当然包括歌声)分为高中低三个层次,就是天籁,地籁和人籁。鸟声是天籁还是地籁?总之,要比人籁高出一级。其实,小鸟儿心情愉快时的歌声,一点儿也不比最优美、最空灵、最动人心弦的人的歌声逊色。

有时我想:如果小鸟儿能鸣唱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那将会多么地感人肺腑。当然,它源于一种地域环境和文化传承,还有民族性格。巴勒斯在漫游英格兰和苏格兰时说:“孤独感不来自森林中静止站立的树木和暗淡的景象,而来自广袤开阔的空间呈现的严峻和忧郁。”这自然环境造就了鸟儿的音韵:“曲调里没有复杂的成分,而是诚挚的欢欣和直率,沾染了一点点忧伤的味道,就像阳光在树梢镀上了一层金,直指内心。”*我不知道鸟儿在歌唱时,眼睛里有没有噙含着微笑的泪水,情怀里是不是缓流着甜蜜的忧郁。人类的歌声是不是在模仿鸟声?是不是鸟鸣给歌声和音乐以灵感或源泉?

“没有人知道现今到底有多少种生物,据估计有四百万到一亿种。这么多生物有着共同的特点——求生和繁衍。”**拜五月温暖的恩赐,这时节是鸟儿的繁衍季,它们非常辛苦和忙碌,黄嘴幼鸟破壳而出,爸爸和妈妈更加辛苦。低空中,野地里,小河上,到处都是来去匆匆的觅食的鸟儿。

任何同类物种的新生命的开始,其神态和动作都一模一样。最容易观察到的,就是我们人类自己。你随便看二个或更多个刚出生的婴儿,几乎没有区别,鸟儿们更是如此。一窝幼鸟挤在窝里,赤裸着身子,要么埋头酣睡,要么高高地竖起颈脖,张大嫩黄嘴巴,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仿佛它们的长颈脖承受不起脑袋的重量。没过多久,当羽毛渐渐地长满了,它们就会拍动着双翅,仿佛兴高采烈,要手舞足蹈,张口等待或催促父母喂食。

幼鸟一旦从窝里跳出来,就会飞行了。老鸟从来没有教过它们,这就是本能。幼鸟在不停地鼓翅等待父母喂食时,就已经在学习飞翔了。“对做父母的来说,鼓翼显然不只是一种饥饿的象征了。除了表示飞行肌肉的增强,它还有别的意义。它是使鸟过空中生活这一本能行为的链条上一个重要环节。J•亨利•法布尔以他普罗旺斯乡间的泥蜂做的典型实验,说明这种昆虫的活动如何构成了本能行为的链条,每一个动作都顺次衔接并引入下一个动作。所以这许多幼鸟,在这种使一只初飞鸟在离巢的本能机制下,一个动作和另一个动作合并了。”***幼鸟出窝后,就再也不会回来,就像我们人一样,离开了襁褓,就不可能再爬进去。鸟儿的一生,除了生儿育女筑巢以外,就是流浪,随树而栖。

“生如夏花之绚烂”。在五月的绿色中,原野上的草丛中小花点点,楚楚动人,但零零碎碎,简简单单,只有一树又一树的石榴花,分外妖娆绚烂。“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石榴花如绸缎一般光滑洁净的花瓣,在浓郁的碧绿中,像夜晚鲜红的火焰。轻风止息,花朵娴静,神情如痴如醉,如梦如幻,仿佛在追忆美好的时光,微微的笑浪在脸上轻轻地荡漾。 初生的果子仿佛橘红色的珍珠,再长大一些,果实前面开裂出六个尖角,后面像小小的圆鼓,离成熟时间还很遥远。

五月还不是纯粹的绿色,广袤的田野上麦浪滚滚,它那金黄的颜色,覆盖着每一个五月的几乎每一片田野,伟大仁慈的小麦,让我们人类不至于饥肠辘辘,饿殍遍野,并一代接着一代书写辉煌的历史,创造美好的未来。

在这个收获的季节,汗水洒满黄土地的人们,心中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很久以前,流行过一首赞美五月风光和劳动者的诗歌:“一片青来一片黄,黄是麦子青是秧。是谁绣出花世界?劳动人民手一双。”

麦子收割完了,紧接着插秧。广阔平整的大田灌满清水后,仿佛在大地上平放了一面给天空照看容颜的镜子。头上烈日炎炎,脚下烂泥浊水,假如精疲力尽,头晕脑胀,坐都没处坐下去。但在旁观者的眼里,天上白云悠悠,山峦苍翠欲滴,水田平滑如镜,房上炊烟袅袅,插秧人的不远处,一二只白鹭悠闲自在,在水中绿秧之间觅食虾子和蚯蚓——好一派宁静优美的田园风光!岂不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滚滚的麦浪,是最后的金黄,五月,在离别的时候,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身朴素的绿装,点缀着少许淡紫和洁白的花纹,扑进又融入六月的怀抱,化为秋冬的亲切怀念和渴望。





*《清新的原野》第25,105页

**《生命——非常的世界》第11页

***《夏游记趣》第201页



2022年6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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