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焦虑,就像某种祈祷,能够带动一些冥冥之中的力量,最终让事情顺利完成。
1
现在城市小区里,人际关系似乎变得疏远,人与人之间的消息传播,还没有国家大事来的快速。
我是从朋友圈里了解到小区邻居郭哥的父亲在半个月前突发脑溢血去世了,想着作为一直交情还算不错的邻居,我是否应该做点表示的时候,巧巧的就在小区楼下碰到了郭哥。
当时郭哥正带着六岁大的儿子在楼底下玩耍,他们相互抛掷飞盘,在傍晚的凉风中欢笑开怀。
我很诧异,原本酝酿着可能略显悲凉的搭讪突然不知道如何表达了,就当我在一边犹豫的时候,边上走过两位老人,对着郭哥指指点点着:
“家里老人刚走,还能笑得出来,心也是够大的啊。”
“人走了,孝不孝顺才看出来,看这样子,怕是巴不得老人赶紧走掉呢。”
“就是啊,哪里见过这样的儿女……”
“…………”
我听着两位老人渐行渐远但是并没有压低声音的讨论,脸上的表情更是尴尬了。
“嘿!老杨!接着!”
我愣神的功夫,郭哥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看着一个蓝色的飞盘由远及近、由小到大地飞向我的面门,我下意识地往后仰,伸手稳稳地接住。
“叔叔好厉害!”郭哥的儿子肖肖在远处拍手跳跃,开心非常。
郭哥跑近,笑着从我手中拿过飞盘,转身向儿子用力抛掷,继续玩耍去了。
如果撇开刚才两位老人的议论,这在金色的夕阳下父子俩玩乐的场景其实非常温馨,我摇摇头,揣着负责的心思自顾自去吃饭。
2
返回小区时我又碰上郭哥,他和肖肖两人满头大汗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徘徊在内心的疑问,冲郭哥递烟打着招呼:“郭哥,好久没联系,我前两天才知道……”
“哦,没事没事,已经过去了。”郭哥接过我递过的烟,拍拍肖肖的脑袋,“你先把东西拿回家去,爸爸和你叔叔聊会儿天。”
肖肖懂事地点点头,冲我嘿嘿一笑转身跑掉了。
我抽着烟笑着说:“本来我还想说你要节哀,但是好像你还好。”
“嘿嘿,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咱们邻居那些老人是怎么议论我的?”郭哥的表情似笑非笑,摆摆手让眼前的烟雾飘开,仿佛也想让这些闲言碎语飘开,“其实我怎么会不难过?只是我的难过又不是表演给人看的,这样的难过,也没有必要影响我该开心的时候的心情。”
听完郭哥的话,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郭哥反而很是淡然:“事情是突然发生的,老人和我们都没有什么反应时间,就这么走了,后面每天都在忙碌,说不悲伤是假的,伴随着没日没夜的奔波和操劳,那些悲哀早就把我折磨得够了。他走的突然,生活仿佛被抽掉一大块,空洞得难受。”
“我并没有必要把自己和家人都持续陷入这样的情绪里,大家都很难过了,该开心的时候还得继续难过,这不是很残忍么?”
“知道我为什么经常带肖肖出来玩么?因为肖肖有一天,突然哭着对我说:‘爸爸,爷爷不在了,我好难过啊,你能不能带我出去玩一下。’你看,连个孩子都知道难过,你能不给他开心的权利么?该开心享受生活的时候,还得开开心心的。”
我回忆着两位老人的议论,咀嚼着郭哥的话,心中恍然:是啊,自家事自己清楚,是喜是悲何须在意他人评判?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3
似乎在我们的观念中,悲哀必须表现得足够难过才算恭敬,谦逊必须表现得足够低下才算虚心,但是对于喜悦的表达,却不能够太张扬。
小时候,我们身边充斥着“福兮祸兮”、“乐极生悲”、“居安思危”等词语,我的内心似乎也根植着这样一种小小的信念:当快乐的事情来临时,我不能太过开心,因为开心过了头,就是悲哀的事情来临的时候。
于是我在每个本应该开心的场合都保持着足够的平静,在外人看来这个孩子谦和低调,不悲不喜,在我看来这样也是理所当然,平淡平静才是真嘛。
于是我的生活更加多的保持着这样的平静,我时时刻刻保持“未雨绸缪”的心态,任何事情都做着最坏的打算,把生活看成是一种“如履薄冰”的前进,所以任何的快乐,我都无法坦然享受,反而是在该快乐的时候去进行种种最坏情况的假设,这种假想让我将每一种悲哀都预先在脑海里演练,以便在真正悲哀来临的时候有所准备。
这样的做法,不仅仅让我无法享受快乐,更让我因为重复品尝悲剧而变得更加畏手畏脚,生活更加显得如履薄冰。
更可怕的是,我好像因此不断的强化训练,已经失去了真正享受快乐的能力。
我们的内心似乎植入一块芯片,这玩意儿在原本看似可以放松的时刻提醒我:你刚才经历了让你难过的事情,你还有工作要完成呢,你不该那么开心,你该保持难过……
明明身处碧海蓝天的沙滩上,那细细的砂砾温润着脚底,远处孩子踏着轻轻冲过来的海浪嬉闹,我们本可以张开双臂大大方方地躺倒,冲着晴天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海边的气息,可是闯入你脑海里的却是:别高兴的太早,你只有两个小时这样的时间,明早你还要交一份材料!
当这样的念头闯进脑海里,其实连那本可以放心享受的两个小时也消失殆尽了,你甚至觉得,这两个小时如果不保持这样的焦虑,似乎有点对不起工作……
保持焦虑,有用么?
这样仿佛原地踏步一般的焦虑,是让事情变得更好了,还是让自己放弃了快乐?
4
我们似乎有这样一种假设:保持焦虑,就像某种祈祷,能够带动一些冥冥之中的力量,最终让事情顺利完成。
“父亲走了,我时刻都在难过。”
——仿佛这样的焦虑能够让父亲在世时候相互之间相处的遗憾感减弱一点……
“家里的开支捉襟见肘,我时刻都在发愁。”
——仿佛这样的焦虑能够让自己看到节衣缩食的家人时的自责感降低一点……
“工作业绩没有完成,我非常焦虑。”
——仿佛这样的焦虑能够让并没有全力以赴去工作的愧疚感变得低一点……
所有的焦虑都只是让人眉头紧锁满面愁容,在孩子嬉笑的房间郁郁不欢,在家人端上桌面的美食前唉声叹气,其实自己根本都不清楚这样刻意的表演到底是想博取一点同情安慰,还是怜悯垂青……恩,即便不愿意承认,这样的刻意深处实际上是在向那看似摸不到的规则宣告:我都这么困难了,快点否极泰来吧,快点咸鱼翻身吧……
如果上天有眼,细细一看,估摸着会冒出一句话:“你倒是动一动啊?你不动,我怎么能让你有所转机?”
当然,上天如果真的有眼,应该会如我们一般对这样的人报以礼貌的问候:“滚犊子,演什么苦情戏!该玩玩该闹闹该吃吃该喝喝,我都不愁你愁啥?”
就像郭哥一般,该陪孩子在夕阳下开怀打闹就抛却亲人离世的烦恼,让自己的心情在孩子的嬉闹中打开一丝,让阳光进来,驱散一些阴霾,这种滋养,好过每日愁容地悲情,惹人烦厌。
我们叫不醒装睡的人,却能够叫醒装苦情的自己,悲喜本就相伴,刻意扮演淡然低调实在是没有必要,该喜该悲一分为二,随心而不要相互掺杂,这样更好。
请你相信:
我说的一切,都是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