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 良师杂忆(一)

我曾经在上海外国语大学(开始还叫上海外国语学院)求学五年(专业原因),最大的收获除了饱览英文原版书,还遇到很多让我感佩的老师。

我觉得一位好老师,首先应该热心教学,把学生放在心上,以学生的进步为骄傲。其次要肚里有货,学问好,见解独特,有著述。还有最后一条也不能忽略,肚子里有货也得倒得出,教课要深入浅出,娓娓动人。从这个标准回忆一下我的老师还是很有意思的。金无赤足,人无完人,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长处。杨绛说过:“我们读书,总是从一本书的最高境界来欣赏和品评。我们使用绳子,总是从最薄弱的一段来断定绳子的质量。”而我的良师们,每个人都是一本耐得一读再读的好书。

跟我关系最近的是我的导师,传播界“五朵金花”之一的张咏华教授,那时她还不是博导,也非常平易近人。她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埋首书堆,矜矜业业,在业务上极其用功。圈内人都知道她是将传播学介绍到中国的元老之一,我亲眼目睹她的孜孜付出。她中年才得子,却舍得一个暑假把儿子送到全托,专门写书。张老师也是我大三的班主任,她不仅亲自教授精读课,而且会到宿舍来和我们谈天说地。

张老师对我最大的影响是思考的能力。我那时候在复旦旁听俞吾金教授的热门选修课《新儒家思想》,她对我的笔记很有兴趣。她看到新儒家中有冯友兰的大名,哈了一声,说:“冯友兰到底是新儒家还是评法批儒的先锋啊?”我听完了这门课后,采访了俞教授,专门提出这个问题。俞教授的回答也很妙,他说,冯友兰虽然批儒,但是先后接受蒋介石和毛泽东的厚遇,也是儒家“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思想的体现。

现在回想,我有点幼稚,常常浪费张老师的课堂提问时间和她探讨心理学和哲学问题。张老师特别喜欢荣格,也会讲到格式塔之类的心理学理论,我们有时竟会罔顾他人,一路谈下去。有的同学会笑话我们两个女书虫投缘,都不懂生活。

其实张老师懂生活。她初中去云南农场做知青,自理能力很强。她颇有欧美教授做派,请学生吃饭,而不是倒过来。她做的饭菜颇可口,就是平时不大下厨,一般是跟她举案齐眉的先生秀厨艺。我去的时候,她才露一手。张老师教育孩子也有心得,她的儿子小时候跟她到美国半年,一口美音,像个小老外。后来在日本和美国留学,语言能力和文字功底都强,偏偏还在金融邻域得心应手。我现在还常常回忆到当年去张老师的陋室,跟她一起推敲论文和译著的字句。那个时候沉得下心来做学问,我为了澄清一些疑问,专门给原著者去信请教。那位传播学界权威得知自己大名普及中国,一时高兴,还给我寄了一本新作。正逢我出国清理藏书,特意送给张老师。当时原版新书难得,不像现在,中外学术界交流频繁,张老师身为资深研究者,直接能在亚马逊上订书了。

张老师后来去了上海大学担任博导,也做过系主任,还曾经担任过美国肯塔基州孔子学院中方院长,她的行政能力之强也可见一斑。但是她一直著述不断,也没有和我断了联系。连她的先生和儿子都是我的好友,我更是尊她为良师益友,因为她在很多方面身体力行都给我很好的榜样。她从来不要学生的礼物,更不造假。她给我写推荐信从来我要waive the right  to view,她亲笔写。我从来没有送过她值钱的礼物,倒是她常常自掏腰包款待我,甚至一次为了欢迎回国设宴请我们国际新闻班的女生欢聚。她的研究经费都是用在学术资料和设备上的,据说自己打车都舍不大得,真的是“君子固穷”。

以前我一直想做一流记者或者顶尖学者,心心念念要出国,要读博士。张老师自己是博士,富布赖特学者,却常常告诉我女孩子的爱情和婚姻也是很重要的。我有时会比较愤世嫉俗,口出狂言,比如说我觉得做个单亲妈妈不错,很多男的并不负担很多家庭责任。张老师不是直接说我幼稚,而是开玩笑说:“这可不行哦!小孩子嫉妒心最重了。别人有个玩具自己没有都会不开心好久,要是看到别人都有爸爸,自己没有,还不知道要多不开心呢。”现在我由于几次挫折,名记者、名学者的梦都烟消云散,安心在家洗手做羹汤。我有时候在想张老师是否会有点失望呢?没想到张老师的公子对我说,“妈妈觉得你这样的生活状态很好啊。照顾好自己的小家庭和事业一样重要。”

最近看到网上一篇张老师的采访录,名叫《弹奏平衡交响乐》,这个标题真的很符合她的人生。

你可能感兴趣的:(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 良师杂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