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映衬着未央宫,一直通体洁白的猫儿站在檐角上,宫人的声音传来,猫儿敏捷地跃下翘起的檐角消失不见了。郑吟茵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望着檐角出了神,秋风卷着落叶在地上打着旋,曾经心心念念地入宫母仪天下,转眼就过了几个秋了,因着那人的不同她对着中宫之位也兴趣寥寥了。那白猫突然冲出来扑进尹柯的怀中,贴身女官急急扶住受惊的她,随即唤人将那猫捕杀。郑吟茵摇摇头像是对女官又像是对自己说道:“罢了,何必赶尽杀绝,会遭报应的。”
壹
荥阳郑氏是名门望族,到郑吟茵父亲这一代人丁兴旺,仅嫡子就八个,嫡女三个。生吟茵那一年她母亲三十岁,她甫一出生父亲伯父叔叔们兴奋的流下了眼泪,因为郑家放眼望去尽是儿子,庶女也不曾有一个,郑老太爷曾放话谁若诞下女儿,赏金一千两,无论正室还是妾侍还是丫头诞下的女儿一律按嫡长女的位分看待,女眷们拜神求仙希望自己能诞下女儿,结果却仍是让人失望,儿子们越来越多,女儿却始终没有。
自小吟茵便是郑家的宝贝,且不说她的父母长辈待她百般疼爱,嫡亲哥哥们对她爱若珍宝,就是府中的庶子妾侍们对她这位独苗苗一样的嫡小姐也是刮目相看。五哥说她出生的时候,母亲卢氏一族的族长亲自到郑家贺喜,那是何等的荣光。
吟茵十岁的时候,皇家准备了万金前来郑家为太子下聘,当时吟茵梳着两个小髻在后院扑蝴蝶,六哥带着十五岁的太子来后院寻她。太子申易清那时已经长成,长身玉立,一身明黄色的八龙冕服,黑发被玉冠束着,吟茵望着望着就失了神,他长得真像话本里的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申易清望着像小花猫一样的女孩,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掏出一方洁白的锦帕,替女孩擦去汗珠。吟茵用手胡乱地擦了擦:“小哥哥您长得真好看,我的哥哥们跟您一比都实在是太丑了。”一旁一位身着藏青色锦袍的人哈哈笑了起来:“吟策,看来你们在小妹妹心中的地位不行啊!”六哥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宠溺地望着自己的小妹妹。
贰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就过去了四年,父亲说等郑吟茵及笄就可以和太子成婚了,她就是未来的国母。郑吟茵回到闺阁中望着自己绣的鸳鸯戏水突然就红了脸,申易清逢年过节都要来郑府拜访,得空他们会说上几句话。那日秋风缭绕,他摘了一朵美人蕉别在郑吟茵发间:“我的太子妃,快快长大吧。”哥哥们如今成为了国之栋梁,母亲说树大招风,父亲说就算我们郑家这棵大树就是为了荫护茵儿而存在的。
大历十九年,郑吟茵十四岁的腊月,老皇帝病了,那一场病来得甚是诡异,贵妃御前伺候,阻断了太子的侍疾,前朝风向顿时转向四皇子申易佟。哥哥们竭尽全力终难敌贵妃的提前绸缪。那一日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郑吟茵突然就想跳舞了,在雪中如一只飞舞的蝶。申易佟带着几个宫人路过后院的时候瞥了她一眼,她望着他停了下来,问身边的丫头,怎地不见太子前来。第二日皇帝驾崩,留下御旨皇四子为太子继承大统,先皇太子品行不端,贬为庶人,赐宅林苑非诏不得出。郑吟茵望着新采的红梅落下了泪,新皇却来传旨先皇曾聘郑氏女为太子妃,及笄既入后宫为皇后。父亲让郑吟茵跪下接旨,郑吟茵兀自站着望着檐角的白雪突然就放声大笑。七哥说若实在不愿嫁给申易佟就全家举家南迁,归隐山林,父亲点头,万万不能违背茵儿的意思。
叁
新皇亲自驾临郑家与准皇后见面,郑吟茵望着他明黄色冕服上的九爪龙突然就想起申易清的八爪龙了,当时新皇还不过是申易清身边的一个小跟班。“可儿,申易清能给你的荣宠朕一样可以给你,你莫要逞一时之强毁了整个郑家。”
郑吟茵冷眼望着他:“就算我抗旨又如何,您敢诛郑家九族吗?敢问朝堂之上哪位权贵能出郑家九族?”
他叹了一口气:“即便你郑家能舍弃这荣华富贵,难道你就不怕林苑那位那日不小心就过去了?”
郑吟茵咬着嘴唇:“他果然不如您的心狠手辣,让我想想曾经的贵妃娘娘就是踩着亲姐姐的尸体攀上这高位的,怕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他轻轻地拂过郑吟茵的脸颊:“我只在乎结果,不看重过程。就算是你是他四年的未婚妻,情愫互生又如何最后不还得是我的妻。”
新皇大婚是在阳光明媚的春天,万物欣欣向荣,皇城十里红妆,郑家十八子为新后扶轿,新皇大赦天下,四处一片欢乐祥和。郑吟茵凤冠霞帔被人扶着,浩浩荡荡地入主了未央宫,申易佟望着龙凤呈祥盖着的女子,脸上的笑容蔓延开来,盼了这么多年,今天伊人就是自己的妻了。申易清每每去郑府他都自告奋勇地跟着,一开始只是好奇时间久了,那张清明的笑脸,言笑晏晏的模样就刻进了他的心间。母妃与他商量篡改圣意的时候,他忘记了申易清的好,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喊,成功了她就会成为你的妻。
郑吟茵望着燃烧的龙凤火烛,身旁的人本应该的申易清,如今却成了申易佟,她将合卺酒一把泼在了地上,身边的嬷嬷吓了一跳,小心地偷眼瞅瞅新皇,新皇屏退了他人:“茵儿,如果你不喜欢喝酒,我们以茶代酒怎么样?”
郑吟茵盯着申易佟的脸:“不怎么样,我什么都不想喝。”
申易佟倒茶的手顿了一下,柔声劝道:“那怎么行,你就抿一口,喝了这合卺酒才算夫妻礼成。”
郑吟茵将凤冠摘下:“陛下您可以和后宫的任何人夫妻礼成,唯独我不行。”说完穿着凤袍坐在软塌上扶着额头就睡觉了。
肆
郑吟茵待在后宫之中,看着嫔妃们你争我夺好不热闹,今日沈答应被人推进湖里,明日薛嫔的孩子不小心就没了,初始她们还会来求皇后作主,可是皇后却自在地呷着茶:“谁的女人谁管,谁的孩子谁负责,与本宫有何关系?”时间久了,嫔妃们知道了这皇后就是摆设,谁都惹不得却也不惹谁。
申易佟来的时候郑吟茵正在嗑瓜子,听到人的通报她只是抬了抬眼皮:“茵儿,如果你不喜欢那些女人,朕可以为你遣散后宫?”
郑吟茵抓了一把瓜子放到自己面前:“皇上何必让本宫当那靶子,您把那些妃子们选进来的时候也没问过本宫喜欢不喜欢,如今自个儿不喜欢了倒赖到本宫身上了?”
申易佟盯着面前衣冠不整的女子突然就来了气:“这天下都是朕的,你郑吟茵也是朕的,林苑那人是死是活就看你了?”
郑吟茵抬起头,眸子沉了下去:“皇上整日拿那人威胁本宫,这么许多年都不觉得厌烦么?”
申易佟无力地坐到郑吟茵面前:“若没有那人,你该当如何?”
郑吟茵停了手:“皇上莫不是言而无信将他杀了?”
申易佟低声说:“茵儿,朕只当你是妻子,你若不替朕管理这后宫,那么朕也不会替你护着那申易清。”
他让郑吟茵料理后宫,郑吟茵便为他料理后宫,将他宠爱的蛇蝎美人赐一杯顶好的鹤顶红,将那些士族大家出身的争风吃醋的女儿打入冷宫,整个宫中剩下的尽是一些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出身低微的后妃,一时间宫中清朗明了。
父亲传来消息,郑吟茵的十哥战死沙场了,近年来为着郑吟茵的皇后尊位郑家一个个男儿被申易佟派到沙场,她扶着陪嫁的莹儿站了许久许久,久到莹儿以为自家主子化成了一尊石像。
伍
秋日里的一场风使郑吟茵受了风寒,太医院的药换了几副却都不见效,反而愈发的严重了,初雪到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能起床了,申易佟每日早早处理完政事就来未央宫陪她。这日她精神好了一些,望着红肿着眼睛的申易佟却也软下了心:“皇上,您日理万机,莫要为了本宫伤了身体。”那申易佟听了这话便落下了眼泪:“等你养好身体,我陪你去塞外看沙漠。”
郑吟茵凝神想了许久,那时她还是申易清的未婚妻,看到话本里说塞外的沙漠蔚为壮观,她央这申易清带她去看沙漠,申易清笑着应着,那时申易佟在旁边不知想些什么。
未央宫里如同春日般暖和,可是郑吟茵却始终没有好起来。御书房太医跪了一地:“皇后娘娘郁结于心,怕是不好了。”申易佟将奏折扔了一地:“给朕寻访天下名医,一定要医好皇后娘娘。”一位老太医摇摇头,那皇后娘娘自己不想活,就算是能起死回生又如何?
郑吟茵细声哀求道:“皇上,如今这许多年过去了,臣妾只想看一眼那人,看一眼便一心一意做您的妻。”
申易佟望着脸色苍白,眸子无光的伊人点了点头。
申易清来的那日,郑吟茵突然来了精神,让莹儿为她上了厚厚的粉,她穿上了那件他最喜欢的大红色罗裙,发髻上插着他送的碧玉簪,眸光中熠熠的神采似乎要溢了出来。申易清穿过重重帷幕,一步步走进未央宫,依旧是昔日母妃在的时候的模样,香气弥漫却是可儿喜欢的那种。莹儿将她扶到软塌上坐下,垂首退了出去,几年光阴竟让他白了两鬓,昔日挺拔的脊梁也无精打采地佝偻着,恍如垂暮的老人。他要下跪,她伸出手扶住,四周寂静如夜,两人相望不语。突然她站了起来:“清哥哥,我还没有嫁给您呢,不如就让茵儿做一次您的新嫁娘如何?”
申易清暗沉的眸子亮了起来,像那银河里的星子。她为他披上红色的锦袍,两人一本正经地拜了天地。酒壶中有莹儿刚温好的酒,她拿出一个瓷瓶,里面是顶好的鹤顶红,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不如我们饮下这合卺酒,来生我们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可否?”
终章
申易佟进去的时候,两人脸上带着笑容穿着红色的锦袍,手臂挽在一起,怎么分都分不开。他突然就掩面而泣,刹那间便明了了,她始终都不曾属于他,无论他是皇子还是太子,她的心很小,小的只能装下一个申易清。
申易佟再未封后,那日他北上微服出巡,皑皑白雪中一红衣女子如蝶般舞着,明明很美他却流了眼泪,将那位舞者带入后宫封为可贵妃,从此独宠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