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六年前，我在电影院里看《桃姐》。
在李家工作了六十年的家佣桃姐，为少爷Roger准备好晚餐后，坐阳台看街景打发时间，却在不知不觉中昏倒在地。桃姐中风了，中风后的她执意要去养老院。
看到桃姐在养老院里强装镇定，看到她坐在门口面无表情的张望；看到已经不能走路的桃姐被保险绳系好坐在轮椅上，Roger推着她跑得气喘呼呼，她一直晃也一直笑。
看得稀里哗啦，泪落脖颈。
不全是因为被许鞍华式没有煽情戏码却用情更深的电影情景而打动，更深的是因为还有一种无力、对于衰老的无力，这种无力会压迫、会随着想像无尽散开去、让内心楚痛弥漫，汹涌澎湃。
很难过。我总在想，人之生命存留时最后的归处在何处，而这最后一程要怎么走？
02
太阳很好，我带着孩子到楼下广场上玩耍，有位眼熟却不认识的奶奶也带着孩子在晒太阳。
闲聊了几句，老奶奶很健谈。老奶奶一共生养了两个儿子，老伴二十年前就离世了，她一个人带大两个儿子。
现在两个儿子都结婚生子并生了二胎，时间相差无几，老奶奶就选择带着老大的孩子。带大孙子从月子里开始，没日没夜，刚刚到能上幼儿园，小孙子又出来了，这班岗就站到现在。
我体谅老人带孩子的辛苦，她说：“反正就剩半条命了，早晚要交待。最好是能帮他们把孩子带大再交待。”
可怜天下父母心。
老奶奶说，当时说好带大儿子的孩子，所以就由大儿子负责养老，大儿子的家就是她最后的归宿。
“其实，我哪里需要他来养老？我有退休金，还有老房子，身体也好得不得了，像我这个个性就是一哈子就去了的，不会是拖拖拉拉的。”
“您的...心态真好。”我慢慢地吐出这句话来，关于生老病死这样的话我通常是不知道如何接下去的。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样的年龄，我们的孩子尚小，我们的父母却已老，本该是我们孝顺在旁的时候，可是现实的生活却让我们自顾不暇。
太多的老人参与到替孩子带孩子的生活中来，也许他们以此为责任、并从中也找到了乐趣，但是带孩子总是一场没有尽头的辛苦。
我们还没来得及考虑他们的养老，他们却时时都想着如何替我们分担生活的重担。
03
推着熟睡的孩子，陪妈妈在环山绿道上慢走。天气极好，山里的空气也特别的清新。难得的是孩子自己睡着了，我们有了片刻宁静。
“我听说，那个位置要改成福利院啊。”妈妈一边走一边用手指着位置给我看。
“是吗，那个位置看起来还不错啊。依山傍水，空气又好。”
“嗯，我就说那个位置好，说是明年就完工。再过两年，我就想搬去那里。”
妈妈边走边说，我一回头看着她，面色冷静，“不行，我不同意。”我答道。
“有什么不同意的啊，福利院多方便，还不用自己烧火做饭，什么都有人准备好。”
我不想接话，但我就是不愿意，或者说我根本都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总是觉得福利院那是给七老八十的老爷爷老奶奶住的，可是一想，我的妈妈也确实不再年轻了，她也老了，头发白的很多、很快了；手指也有肿胀了、老年斑也出现的多了。
谈话突然就有了一小会的断场，我和妈妈只是静静地走着。
这时妈妈说：“我在手机上看过这么一句话，我觉得说得很好。它说，年轻的时候照顾好儿女、不给社会添负担；年老的时候照顾好自己、不给儿女添负担。这样，挺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阳光之下，却有一种突然而来的悲伤在敲打我的心脏，很痛，却哽咽着什么都说不出。
“我很幸福，看到你变成了这么能干的妈妈，你就是结婚太晚了，我怕我帮不了你几年。过两年，我就搬去那里，你有你自己的孩子要照顾。”
从来感叹时间太快都是因为一整天我埋在一堆要洗的衣服里、一堆要收拾的玩具里，还没有收拾妥当，就到了要去接孩子放学的时间，可是时间啊，从来也没有因为我自己忙碌而善待地我的妈妈。
她真的老了。
龙应台在《目送》里说：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但是我很想追。可是妈妈说她自有安排。
04
今年暑假带着孩子回乡下送爷爷最后一程。
癌症晚期的爷爷还是走了，痛了很长时间，平时都是卧床，可是第一次我们到家时，他竟然站起来并走到门口迎接我们。
送走爷爷的当晚，孩子问我：爷爷最后躺在那里，他怎么去亡灵世界呢？
我知道孩子想起了我们一起去看的那部电影《寻梦环游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孩子会问我关于生老病死的话题。
“妈妈，你会老吗？”
“会的，每个人最后都会老。”
“那你会死吗？”
“是的，会，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孩子会立刻泪崩，抱着我痛哭，“我不要你老、我不要你死，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怎么安慰他他都会哭很长时间，而我也是会难过许久。
可是看过这场电影后，我和他似乎都解开了这个心结。“死亡不是永久的告别，忘记才是。”
我拥着孩子入眠，孩子说：“妈妈，我不会忘记爷爷。”
看着他熟睡的样子，我在想终有一天，我也会渐渐老去，而他彼时早已离开我的怀抱。我想，我有我自己的去处，也能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是否依旧眸若清泉、笑若花开，看着他如何在这欢腾热闹的世界里忙碌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