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一只眼睛我告诉你真相
睁开两只眼睛你一定会看到一团团潮粘的黑雾或别的什么,犹如一块洁净的玻璃上泼洒了墨汁肆意横流……闭上一只眼睛也许会好一些。肖佳裕就习惯闭着一只眼睛,好像是儿时的游戏。那时候,肖佳裕常追着姐姐跑在院子里像失控的轮子,姐姐手里的糖被她高高举起来不住地摇摆,可能姐姐喜欢看肖佳裕那只半睁半闭的眼睛不住抖动着的样子,姐姐手里的糖也死死地粘在了肖佳裕的左眼或右眼瞳仁上。
肖佳裕复员后没回到老家,爹妈死了,姐姐也嫁到了山西,落脚到这座城市后一直为一家私人运输公司开大货车。肖佳裕当过汽车兵,有些厌倦了开车,可除了当司机似乎没有更合适他的职业了。肖佳裕有一个徒弟,却是一个不着调的货,一个人跑长途倒也轻松些。午夜时分独自驾车行进在有些寂寞的高速公路上,肖佳裕会冒险玩一次儿时的游戏,只有躺在床上有了充足的睡眠后,闭上一只眼睛聚焦屋子里的一切,也回味一些往事,可老板不会给他太丰裕的时间。
屋子的确老旧了,天花板斑斑点点的样子像一幅印象派油画,肖佳裕闭着一只左眼或右眼才能看到一幅山水画或万马奔腾的场景。墙上也有了犹如蜘蛛网状般的裂痕,甚至有些裂痕能招惹寒夜里的风儿虫子一样钻进来,就是眼下草长莺飞的季节,钻进来的风里也有驱除不掉的燥。窗户呢也是老式样的木窗,玻璃上积满了一层油腻腻的泥垢,花花白白的遮挡住了黄昏时的光,整个屋子里也阴暗得可以,难驱散的是弥散在屋里的潮凉。组合柜和放在窗前的鹅黄色写字台都是房主给这间出租屋配置的,肖佳裕常放烟缸和水杯、手机的床头柜是栗色的,却是上一家房客丢下的;床是一张不新的木床,肖佳裕躺上边稍一动就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也常被他戏谑为催眠曲。肖佳裕身边的被子也是乱糟糟的,丢在床上的有女人的外衣、内衣,有洗了的也有没洗的,有一双黑袜子是肖佳裕的,除了散发着一股脚臭味,还有机油和汽油混合的味道。肖佳裕动一下身子,一只赤脚探出了羽绒被,触及到一个坚硬硬的塑料包装袋,干脆坐起来把那个包装袋拿在手里笑了,印在上边的美女穿着一套爱慕内衣很是养眼,里边的内衣却犹如被打入冷宫的嫔妃。
手机响了。
老板让肖佳裕跑到一趟深圳,肖佳裕说他的车早该大修了,徒弟又真的病了,可经销商催得急……肖佳裕圆满地完成这趟运输任务后,还一直认为,被他捏碎的就是一个花瓶。
与花瓶相连的是公主。
公主是肖佳裕在一次同学聚会上认识的,肖佳裕在这座城市立脚后和很多同学保持着联系,有小学的、中学的,有和他一样跑车的大货司机,也有政府官员和开着大奔、手腕上卡着劳力士的老板。到了聚会的时候,肖佳裕还会认识好多同学的同学,公主就是他一个同学的同学,人家却是大学同窗,一群80后们聚集在一起有回望70后的搞笑,也有90后的激情,可在那场聚会上,人们的目光很多时候聚焦在公主身上。
聚会的地点在东城一片别墅区里,一座富丽堂皇的别墅,做东的是公主。那场聚会被人们说成是公主的生日派对或生日酒会,肖佳裕参加每一场聚会都喜欢或习惯默默地站或坐在一个角落,与他搭讪的也是一些交往比较多的同学。那场聚会的主角是公主,肖佳裕自然会受到公主很礼节的招待。公主端着酒杯走到肖佳裕面前,肖佳裕有些紧张地和与公主呷了一口酒,公主冲着他嫣然一笑就走了。
聚会结束后好久似乎留给肖佳裕的只是公主那嫣然一笑,嫣然一笑百媚生……是吗?肖佳裕闭着左眼或右眼、躺着或坐着总是这么问自己,烦了又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放在鹅黄色写字台上的花瓶出神。花瓶是肖佳裕老早买下的,很普通的陶瓷瓶,里边插着塑料花,也插过从城外那片河滩地上采摘来的喇叭花,喇叭花会枯萎的,塑料花和那个陶瓷花瓶一样,时间久了会覆满尘土,渐渐地被肮脏的抹布一遍遍擦拭后也会形成一层垢,连印在陶瓷花瓶的兰花都如经受了秋风扫荡般的残酷。
黄昏,肖佳裕捏碎那个花瓶后很愿意把很多时段称作黄昏,还和儿时的游戏有点相似。姐姐看不了火急火燎小狗一样在她面前蹦跳着的肖佳裕,撕开糖纸把糖塞到肖佳裕的嘴里。肖佳裕先将半块糖含在嘴里,用舌尖舔、聚拢着嘴唇嘬,待嘴里的糖慢慢溶化了,外边的半块糖险些掉在地上,忙张开嘴,幸好仰起了脖子,可那半块糖犹如一个急切侵扰肖佳裕的虫子,无声无息地掉在嗓子眼里,又卡得难受,曳着脖子强把那半块糖咽下去,留在嘴里的只是弥散在口腔里的黏黏的甜,却伴着一时难消的疼痛……可那块花花绿绿的糖纸还在地上,被黄昏时的风儿吹拂着勾引肖佳裕,肖佳裕站着一动不动,直到看见一块包得严严实实的水果糖……当他把糖纸拿在手里也揭穿了自己设下的骗局,却来不及品味受骗的沮丧,体味的还是吃完整块糖后的甜……也是黄昏时分吧?
黄昏时分到处弥散着一股股潮凉之气,洇潮了天地,也把肖佳裕的心洇得透透的……很抒情了吧?可公主再一次现身就是一个令肖佳裕倍感惬意的黄昏,也就是他开着大货车去深圳的那个昏黄。
公主的打扮很简约,看上去像工薪基层,又像乡下打工妹子……就是判若两人的公主令肖佳裕大惑不解。遇到公主前,肖佳裕才离开城区不久,却被一个交警拦住了去路。肖佳裕停下车跳下来必须面对一个满脸是霜的男人,男人问他真的不知道违反了哪条交通规则?男人绷着脸比如了好多,肖佳裕陪着笑脸说老母亲病得很重住进了医院,却必须跑车讨一点生活。男人很正经地敬完礼走了,公主来了。
公主背着一个韩国单肩斜挎包,头发盘了起来,一套很普通的春装穿在她身上恰巧迎合了一身简约风格,却留给肖佳裕很多谜,犹如儿时被他拿在手里糖,花花绿绿的糖纸包裹着的是一个永远也不是谜的谜。
肖佳裕问公主去哪里,公主说去深圳。肖佳裕邀请公主与他同车后不是很自在,公主完全可以打车或坐火车,甚至坐飞机,公主却千恩万谢地上了肖佳裕的大货车,公主和肖佳裕的故事或者肖佳裕和一个花瓶的故事就在那个令他惬意又搀和了些许沮丧的黄昏开始了。
上了高速公路后不久,肖佳裕就把那点搀和在惬意里的沮丧消灭了,甚至夜色渐渐浓烈了还固执地把昏黑的夜晚看成令他惬意的黄昏。公主的表情始终很好,却决口不说那场很规格声势也很浩大的生日酒会。肖佳裕有些拘谨地与公主说一些对他们来说毫无瓜葛的闲话,可他一直在猜测公主的所为,就像那场生日酒会结束后,也一直在想公主的身世。有时候,肖佳裕会肯定地说,情况就是这样----公主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私企,从普通的员工升为部门经理或才貌双全直接升到坐班台的显赫职位,别墅、兰博基尼,还有生日酒会什么的自然是配套的,就像赤兔马必定是关老爷的坐骑一样,再是……再是后边的猜测必须省略了,眼下的城市就像一套华美的女人外套,包裹着的不只是令男人垂涎的隐秘……当肖佳裕和公主真的坐在一起的时候,又不得不推翻自己的结论,公主留给他的似乎只有似是永恒的嫣然一笑。
谜令人焦躁也让人充分体味到欲望探秘的快感,就像得到一块真实的糖果揣在兜里,直到花花绿绿的糖纸都皱了、破损了还舍不得掏出来一样……行进了大概两个小时,公主好像有些按捺不住了,说她在乡下种地能打好多粮食,村边也有一家家小造纸厂,男人们去纸厂一天干上八个小时到月底也能拿到一两千块钱,女人少一些却也有七八百的收入,可她觉得在那个小村庄把自己耗死,不如跑出来,她们村里有好几个女人都在深圳,有的还买了房子,回村把一家老小接出去……公主突然不说了,扭过头去看着车窗外黑魆魆的夜色,偶尔从她们身边疾驶而过的车辆发出虎啸般的嚎叫,才又激动了公主。按照公主的思路想下去,公主一定与男人或公婆发生了口角,甚至经历了一场恶战才跑出村子打算去深圳闯天下,可肖佳裕扭头看一眼公主彻底推翻了对她的猜测,本来嘛,公主就是公主,找到一个陌生人同行是有意消解生活中的苦闷,况且公主和他一样,只是苦闷的内容不同罢了。
大货车嘎地一声像一匹病马瘫软在路边没有丝毫悬念,肖佳裕很从容地走下车。好在大货车还能勉强爬行,肖佳裕决定从一个出口下去,至少能找到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离开高速公路向着一座小县城行进,肖佳裕不时拿眼的余光睃公主,却必须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住地问自己,是不是天意?
县城不大,城边上的加油站旁有一家汽车修理厂,肖佳裕把车安顿好了带着公主走进路边的旅馆饭店。时间还不算太晚,坐在楼下的食客大多是过客或像肖佳裕这样的大货车司机。旅馆饭店规格不是很高,或者说很勉强,站在油腻腻的餐桌旁,肖佳裕不安地看了公主几眼,公主却犹如乞丐遇到了豪爽的施舍者。老板娘是一个肥胖胖的女人,一双小细缝儿眼却聚光,似乎和肖佳裕一样早看透了公主的身份,接驾一样把他们带到一个临窗的雅间,吩咐人安排酒饭后,知道他们要住一晚上,受宠的妃子一样,让擦桌子的小闺女忙着上楼,把房间里的枕巾、被套和床单全换了,一定要新的……雅间里弥散了菜香也安静了,公主突然问,都毕业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叫公主?都是小时爹妈娇惯才那么称呼,长大了倒成了诨号。
毕业?同学?算是吧?肖佳裕为公主倒上酒有些拘谨地笑笑没有说话,看到公主如饕餮之徒还是不觉得惊讶,高贵人的日子里缺乏的是令高贵人垂涎的平淡。
月亮出来了,似乎与肖佳裕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不错的意境,可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鼓噪的尘土和呼叫声让挂在天上的月亮胆怯了。肖佳裕没想到公主的酒量也那么好,和肖佳裕一样喝着度数很高的白酒,白嫩嫩的脸上染了红却还不罢手。雅间的窗台上也放着一个陶瓷花瓶,里边插着的也是塑料花,公主见肖佳裕痴痴地看着花瓶里的那束塑料花,似乎有意讨好肖佳裕,说塑料花是一朵喇叭花,可花瓶和花瓶里的塑料花也不是很洁净,肖佳裕醉眼迷离地看着公主笑了,明明是玫瑰吗?
出去走走吧?公主的提议恰迎合了肖佳裕的心思。肖佳裕跟在公主后身离开旅馆酒店穿越公路,走不多远看见了一片空地。空地上长满了杂草,肖佳裕踩在旺盛的草棵子上,不时惊起一对对蝴蝶翩然起舞,还有月亮,离开了汽车鼓噪的尘土和呼叫声连泼洒下来光都清凉得可以。空地原是庄稼地,可能被开发商占用了,开发资金却迟迟不到,也似乎专为肖佳裕和公主留着赏月的吧?公主累了从斜挎包里掏出一张报纸垫在草地上,邀请肖佳裕一起坐下,肖佳裕只是笑笑没动……直到肖佳裕眼前出现了一个真实也华美的花瓶才如获至宝一样死死地捏在了手里……
我只是捏碎了一个花瓶……一切结束后,公主和花瓶都消失了,直到肖佳裕从深圳回来还再想,被他捏在手里的花瓶是实实在在的,除了捏着花瓶的美好感觉,还有被他捏碎后的沮丧以及丢在草地上的碎瓷片,再是始终不离不弃的月光……我的确只是捏碎了一个花瓶。
千万别把你的目光变成刀子
看着我的眼睛……邵路从穿上警服的那天起,面对嫌犯或同事,甚至与老婆同床共枕时也在心里默念这句话,可没有哪一个人配合邵路,邵路的目光落到对方的身上,对方似乎故意与他过不去,头上像顶着一座五指山。
邵路必须把目光变成刀子,撕碎对方的衣服、进入对方的胸膛,活动在对方身体上的光如X光一样,进入对方的大脑,胁迫对方驱动神经中枢惊动储存在大脑里的所有语言信号……达到目的后,邵路往往又孤独地品味沮丧的滋味……似乎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邵路的办公室在七楼,是一间向阳的房子,房子里所有的摆设与其他性质的办公室都没有什么区别。邵路当刑警的时候才二十出头,从橄榄绿到藏青色警察们总是精神抖擞,可他穿上警服总觉得不舒坦,犹如穿着一件生满虱子的棉袄,独自行走在积满厚雪的东北老林子里,浑身瘙痒得可以却又甩不掉……可邵路脱警服还是不能改变自己的目光,第一次和老婆见面时穿的是便衣,老婆却始终低着头,直到老婆和他同床共枕了才说,你的目光就是刀子!
楼外的天气不是很好,鼓动在空气里的燥热透过推拉窗的缝隙钻进来,令房间里的人感觉到十分不自在。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子满脸通红、屁股底下仿佛有一片干蒺藜,小女子穿得很薄也很敞,仿佛不自觉地扭动着身体晃动的是曲线波动的乳沟,脸上的脂粉被滋出来的汗液洇得透透的,一张鹅蛋脸上满是委屈,那坐在邵路面前的就是一个备受冤屈的小女子?
我出生在一个遥远的小山村,小米饭把我养大成人,走到哪里我也忘不了父老乡亲,可我的父老乡村们活得太苦太累了,站起来背靠着大山,躺下又必须把一辈辈老人们丢下的大山压平压扁了……可我小时候没觉得苦,跑出石屋看到春花烂漫的山景,站在山坡上要是遇到雾天还能欣赏一幅烟霞飘渺的水墨画……也许我太抒情了,在一天早晨悄悄离开了那个小山村,顺着蜿蜒也曲折的山路抓在手里的是娇嫩的阳光,踩在脚下的是一条通往幸福花园的小径……我走啊走,看见了我想看到的,城市不是一幅烟霞飘渺的水墨画,却是有声有色的动漫,我也加入了其中演戏……对,就是演戏,可演戏要化妆、要穿戏装,我太投入了,太忘乎所以了,甚至被人很阴谋地领进歧途还浑然不觉……你是警察,是我的大救星,我会擦干悔恨的泪珠重新走进城市的阳光,行不行呀警察叔叔?
小女子说话的时候,邵路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游离,对方可能感觉到了刀尖划过身体后的痛楚,不只是身体,更主要的是脸色,还有紧蹙的额头,咧开两片薄嘴唇笑得却很嫣然。当邵路的目光落到还是蚯蚓一样蠕动着的乳沟上,小女子的脸上竟出现了羞赧后的潮红……邵路不得不把自己的目光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落在胸前,听到心脏跳得不太规则的声音,可他必须重新把目光还给小女子。
昨天晚上,市局差不多出动了全市的警力,连派出所的协勤员都不能有丝毫马虎,再是追踪报道的媒体记者,突查各个角落里的酒店、酒城和所有的娱乐场所。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子是在一家酒店的KTV包厢里被带回警局的,与她一起来的有男有女,像当下的俊男靓女们对公务员考场趋之若鹜一样,可邵路必须对眼前这个小女子单独讯问。邵路拿到她的身份证后只看了一眼,刀子一样的目光就划破了身份证上的伪装,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马露……邵路看得出她不叫马露,手机叫起来前他突然很愿意叫她马露了。
打进邵路手机的是县局的王队长,他请求邵路出警协助他们侦破一起离奇的凶杀案。邵路挂了手机招呼人把马露带走,马露突然变得很从容,起身又冲着邵路嫣然一笑,仿佛与邵路是故交,久别重逢谈得如胶似漆还意犹未尽……邵路目送着马露离开他的办公室,眼前突然变成了黑糊糊的一片。
邵路带人赶到凶杀现场的时候,县局的王队长正带人维护秩序。凶杀现场离通往高速公路出入口的小公路不远,公路边上的店家宁可推掉生意不做都跑过来看热闹,再是那些停在加油站附近的大小车辆,人们议论的声音很杂,基本一致的说法是,凶手是一个色情狂。
被害的女性大概三十多岁,赤裸着身体躺在不时飞出几只苍蝇的杂草里,周围的杂草里散落着衣服的碎片,再是一个棕色的韩国单肩斜挎包,脖子上有重重的指痕。跟随邵路出警的女法医对女尸进行初步的勘验,确定凶手是一个色情狂,除了脖子上的伤,她的身体受到一个男人犹如得到一件宝物一样地抚摸……邵路问她为什么,女医生指着女尸的胸说,她的乳头肿得很厉害……也就是说,死者经历了痛苦地挣扎后无奈地承受着凶手的抚摸,趁凶手喘息的时候要反戈一击,却被死死地扼住了咽喉……邵路又蹲在了女尸身边,仔细勘验脖子上的伤痕,不得不暂时默认女法医的结论。
看着我的眼睛……邵路再一次在心里默念这句话的时候坐在了县局局长办公室里,坐在沙发上的是王队长。王队长一身黑粗,脸上还疙疙瘩瘩的,说话却慢声细语,说一句话还不时地看邵路一眼,仿佛他是凶手。
邵队,今天早晨五点三十分……
你不说五点二十五分吗?
啊……大概是吧,当时我还躺在被窝里,老婆说她肚子疼,我爬起来满屋子里找药……等我到了事发现场,凶手早就逃逸了。我除了请示市局协助破案,组织了警力对凶杀现场周围进行侦查。根据他们提供的线索,昨天晚上有一辆兰博基尼停在了那家旅馆饭店门前,从车里走下一男一女,他们原要住店,却只在楼下吃了一顿饭就走了……
按你思路,那对男人并没离开县域,很可能在城区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了,紧接着就发生了那起凶杀案对吗?
也许是吧?根据我们在现场勘查的结果,再是凶手在现场遗留的痕迹,比如脚印、衣服碎片,还有……对了,还有一张被坐得皱巴巴的都市报。根据上边提供的日期,那张都市报是一个星期前的,也就是说,凶手或者死者一个星期前看到那份都市报的时候,根本没就预料到将要遭遇事情,还有可能凶手或死者是在案发前随便在在哪里捡到的,比如,路边、饭店,或他们从家里带出来……总起来说,凶手留在死者脖子上的指痕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其他的痕迹不过是许多凶杀现场的重复……
包……那个棕色韩国单肩斜挎包呢?
啊……包……里边有一个钱夹、一卷卫生纸,还有一部八成新的诺基亚手机,手机卡是新换的,只留下三个号码,其中一个是114。电信局调查的结果是,两个号码中一个是错拨,一个是深圳一家制衣厂的部门经理,他们最近的确打算招一批女工……
身份证呢?
假证,像她的手机卡一样,随便在哪儿都能买到,不用任何手续……
邵路很认真地和王队长对话,脑子里却在想王队长的老婆,尤其是王队长说老婆早晨肚子疼的时候,黑脸上急速闪过一层红光……邵路像他愿意叫那个粉红女马露一样,很愿意相信王队长的老婆肚子真的疼得不行……不是有一个自愿提供线索的人吗?王队长却给邵路带来了两个,一个是城边公路旁那家旅馆饭店的胖老板娘,一个是汽车大修厂的老板。
胖老板一走进来就冲着邵路讪笑,几乎将屁股搭在了沙发沿上,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好像被警察才从被窝里揪出来,还不住地伸手胡乱地捋一头本来很柔顺的长发。
警察大哥,我们都是老实的生意人,开一家小店也不过凑合着过日子罢了。住店和吃饭的人都很规矩,前天警察去我的店里盘查一对住在一起的男女,可人家是夫妻……
邵路伸手制止了胖老板娘。
啊……警察大哥,昨天晚上,我是接待了一对男女,男的大概三十多岁,和那个女人差不多,他们说吃完饭住店,可他们吃完饭就走了。
记得他们的模样吗?
记……记得,男人身子骨挺壮实,穿着一套迷彩……迷彩服,不,好像是一件棕色的皮夹克,裤子是黑的,至于鞋……那个女的……哎,我记不起她穿的什么衣服,可我记住她一双丹凤眼、殷桃小嘴一动就笑,是嫣然一笑百媚生的那种……她就是死在公路边上的那个小女人吧?我现在想起来了,我第一眼看那个男的就不像好人,看谁都是贼眉鼠眼的,可惜我人老珠黄了,哈哈哈----他才一直像块磁铁一样粘住了那个女人……肯定没错,一个小服务员给他们上菜时,见他总是冲着窗台上的花瓶发呆……没错,人一旦瞄准了目标,却必须转移别人的视线,他肯定是凶手。
胖老板娘在讯问笔录上签完字按了手印走了。汽车大修厂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直站在门前,看见邵路打给他的手势才走过来坐在了沙发上,可能想抽一根烟,很紧张地看了一眼邵路又把插进兜里的手抽了出来。
你还记得大修的那辆货车的车牌号吗?
车牌号?唉----没用,真的没用,眼下连人都快成假的了,好多司机为了逃避交警的盘查准备好多牌照,走一段换一个走一段换一个,比男人换老婆还勤……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的确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找你修车?
是,可我没在意那个男人的年纪和相貌,我这人也有职业病,眼里除了汽车就是汽车,晚上做梦常把老婆揪起来,要给她换方向盘……也该换,我老婆天天跟疯子似的,方向盘随时都有可能失灵……加上我昨天气儿的确不顺,就是那个臭老娘儿们,明明去洗脚房、练歌房,偏说回了娘家……嘿嘿嘿……去年我才娶了一个刚断奶的小媳妇,没辙!
邵路很压抑地笑了笑,让王队长打发这个更没谱儿的老板走了。王队长要拉着邵路去酒店接风、压惊或叙叙旧,邵路突然想回家吃一碗老婆煮的面条儿了,至于发生在昨天晚上的凶杀案,必须像媒体上的常用语说的那样----案件有待于进一步调查。
你冷吗
傍晚时分,飘起了小雨。邵路回到家,老婆正在坐在沙发上修剪脚趾甲,看见开门进去的邵路,忙从茶几上拿起一张都市报垫在了沙发上,笑着问邵路饿不饿,不住地低头捡拾落在沙发上的浊物,身子如生满虱子一样扭。邵路一直很郁闷,看见老婆仿佛不自由自主地咧开嘴笑了。老婆草草收场,又问邵路饿不饿,邵路这才想起要吃老婆煮的一碗面条儿。
老婆乐颠颠地去了厨房,邵路脱掉警服倏然感到了一阵说不上来的轻松,却被一身的汗味搅扰了神经,忙着去了卫生间。待邵路从卫生间里出来,换上一套便装,拿着毛巾擦拭着湿头发,老婆也端上了一碗面儿。吃老婆煮的面条儿好像是说给王队长的托词,老婆常把从手上和脚上剪下来的随便丢在沙发或床上,煮面条儿也不是怎么出色,尤其是酱油和盐的比例常常失调,做饭和过日子一样,里边的学问都在“少许”上。
老婆看见邵路呼噜噜地吃着面条儿,乐颠颠地去了卫生间。邵路曳着脖子咽下一口煮面条儿,丢下筷子起身打开了电视机,正好是电视台的六点半新闻。邵路再坐回沙发看见自己给马露戴手铐的镜头,突然没了食欲。老婆挺起劲地在卫生间里冲洗,还大声地问邵路面条儿好不好吃、够不够,邵路忙着往嘴里扦着面条儿很含糊却不时音量地告诉老婆,够了……好吃!真好吃!
碗里只剩下一口汤了,邵路才抬起头来,播音员正字正腔圆地报道市公安局响应政府的号召,对社会治安实行综合治理,重拳出击,捣毁多家涉黄娱乐场所,抓获涉黄人员若干名,有效地稳定了社会秩序,为城市的健康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保障……卫生间的门开了,邵路闻到一股刺鼻的粉香后,忙低下头端起碗咕咚一口把汤灌了下去。披散着头发、穿着一条粉红色睡裙的老婆走过来坐在了邵路身边,邵路抬起头本打算再看一眼长得挺顺眼的女播音员,却把目光投向了老婆。老婆问邵路她的睡裙是不是有些短、胸露得是不是宽、香水的味道和脂粉气交合在一起是不是不太合适……邵路的后背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老婆看见邵路抖了抖身子,自己也把双臂抱在了一起,说,你冷吗?
邵路住的房子是公安局的一栋老家属楼,周围是一栋栋大厦,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又小得可怜,日光就变得吝啬起来,何况邵路家住在二楼,楼下有一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树,拽开阳台上的推拉窗,很随意地从伸过来的枝杈上揪下一片片树叶……邵路心里还是不怎么舒坦,可他看见老婆那张倏然变得潮红的脸,把手伸了过来,老婆像遇见强奸犯躲避着邵路的手。邵路起身关闭电视,一把拉起老婆,老婆扭扭捏捏地伸出手阻止邵路,邵路却不能不把老婆抱在怀里直奔卧室,像扔东西一样把老婆甩在了床上。
卧室里的光线更差,雨还滴滴答答地落个不休,冷风透过不太严谨的窗户钻进来,虫子一样骚扰的邵路。老婆顾不上紊乱的头发还在躲避着邵路,睡裙的吊带也落在了胳膊上,露出了一条鼓囊囊深红色乳罩。邵路的俩眼自进了卧室后就迷迷瞪瞪的,却不能不进入角色,伸手拽下老婆胸前的乳罩,看到两个瘪瘪的乳房犹如咬破了一个猪苦胆,却必须把嘴张开,去迎接惶惶地拽开被子把自己捂住的老婆……一切结束后,邵路傻子一样坐在床上,老婆从被子里探出头,用一只手擦拭着额头上的一层虚汗,楼外的梧桐树突然像被飓风折腾得哗啦啦直响,愈加阴冷的风虫子一样钻了进来,老婆战栗着拽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说,你冷吗?
邵路没想自己冷不冷的问题,他和老婆鏖战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闪动的为什么是那个好像真的从遥远的小山村里走出来的马露……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又春光明媚了,邵路的心境还是很差。邵路闷头闷脑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恰巧撞见了局长。局长问邵路是不是被案子纠缠得没了精气神,出去走走,像上学时被一道数学题憋得晕头转向,在草坪上坐一会儿或找人聊聊天兴许会有一个新的思路。
邵路觉得也是,离开办公楼拨打额鲁特·格娜的手机。额鲁特·格娜是一家精神康复疗中心的院长,却是为在香港做地产的老公打工,也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邵路认识额鲁特·格娜也是很偶然的,那场酒会本来是邵路的高中同学申鸣宇为夫人准备的,邵路被拉了去也不过是凑凑热闹。额鲁特·格娜一直充当申鸣宇的家庭医生,也是他家的常客。邵路在那场酒会上一直显得很疲惫,额鲁特·格娜端着酒杯走过来,像邵路遇到案子看谁都想嫌犯一样,邵路被她疑虑有什么心理疾病也是正常,可额鲁特·格娜在邵路面前从来都不像医生,他也是一个在外边受了委屈的弟弟面对大姐……也是那次的遭遇,邵路成了那家精神康复疗中心的常客,额鲁特·格娜好像有申鸣宇的原因,总是破例接待邵路,邵路每次接受额鲁特·格娜的治疗,额鲁特·格娜都说,你有一双很好看也非常令人畏惧的眼睛!
邵路站在街上,拿着暂时没人接听的手机有些气馁了,额鲁特·格娜突然回话说她在家里休息。邵路决定取消计划,额鲁特·格娜又说,到家里来也好,离开医院会使人更加放松……你说呢?
额鲁特·格娜说话的时候总是伴着很柔也颇有磁力的笑声,很容易让邵路一遍遍回味她那张保养得很青春的脸和两片抿着都充满笑意的嘴唇。
额鲁特·格娜住在东郊一片别墅区里,平日里大多时间待在精神康复疗中心,老公来大陆的次数也很有限,偶尔去香港住一段时间也必须用手机与精神康复疗中心保持零距离联络。偌大的别墅里常剩下小保姆一个人。邵路天天开着一辆警车出出进进,离开市局到了街上打车来到东郊。下了出租车,邵路才发现从家里出来一直穿着便装,倏然紧绷起来的心也一下松弛了起来。
额鲁特·格娜坐在楼下的客厅里,看见跟着小保姆进去的邵路起身邀请他去楼上。楼上的房子很多,额鲁特·格娜把邵路带到一间向阳的房间,站在阳台上能看到不远处的山,和那条从邵路老家村边流过来的沙河……满眼都是被春色装点着景象。小保姆问额鲁特·格娜喝咖啡还是茶,额鲁特·格娜用充满柔情的目光询问邵路。邵路打了个手势,额鲁特·格娜摇摇头表示不明白,他只好告诉额鲁特·格娜,茶。邵路说完后又心怀一丝悔意,可他面对把自己打扮得有些慵懒却不是条序的额鲁特·格娜,又说不准咖啡和茶究竟有感差别。
额鲁特·格娜穿着一套南韩丝面料的韩装,头被一条淡灰色的头巾包着,扎在脑后的头发很谨慎地保持着不动的状态,胸很高,可衣领的宽度绝对适中,上衣看似松松垮垮的,却让邵路感受了一种欲望快感后不得不暗叹其松垮里难遮蔽的严谨。
是不是又被什么案子缠住了?
额鲁特·格娜坐在邵路对面的沙发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臂抱在胸前,双眼闪现的还是令邵路很舒服的光。邵路却变得不自然起来,可他受过特殊的训练又在日常中保持了近乎于佛教徒般的自律,眼睛,尤其是眼睛决不会失去丝毫的分寸。
的确,我遇到了一起色情杀人案……也不完全正确,情杀或者因劫财起色心或者是一对夫妻,凶手发现对方有情变……可至今我还不能确定当事人的确切身份。案发后,我通过媒体发布了寻找死者家属的消息,也接待几个人,可他们都与死者没任何关系。
死者是女性?
对,三十多岁,依据她的体貌特征和所有能证明她出身的痕迹,大致可以猜测,她出生在乡村,有过短期从事体力劳动的经历,在乡下,她是一个很出众、素质却不是很高的女人……啊……我是说她不会有太高的学养。
凶手呢?
凶手是男性无疑,根据案发前的信息和凶杀过程留下的痕迹判断,应该是情杀。
为什么?
我推测凶手并不一定想杀死对方,凶杀现场留下了一份都市报,看上去像是被两个人坐过的,事发当天晚上有月亮,月光、草地、还从杂草里飞出来的虫鸣……很好的环境,可死者与凶手并没有达到如胶似漆的程度,那一定是凶手遭到拒绝后才实施了杀人。
额鲁特·格娜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很优雅地品了一口,目光好像一直在邵路的脸上。邵路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直落在挂满照片的墙壁画上,才把目光收了回来,额鲁特·格娜却冲着阳台上的一盆花愣神。邵路的心境又坏了起来,低下头看着浮在杯子里一片茶叶,可墙上的照片还是吸引了邵路----阳光下的额鲁特·格娜站在茫茫草原上举起了双臂,也飘扬着长发;徜徉与山林之间的额鲁特·格娜神情庄重却掩藏不住飘渺的烟霞带给她的快感,喜欢抿着的嘴唇微微张开,肯定是在呼唤自己一直寻找到声音;还有坐河边码头上的额鲁特·格娜那一脸的凝重,隐约的表情留给邵路是无限的遐想空间……额鲁特·格娜轻轻地哎了一声,仿佛正在等着邵路的下文,邵路回过神来张开了嘴,额鲁特·格娜却站起起来,似乎在回避什么。邵路看着额鲁特·格娜有些慵懒却还不失魅力的背影倏然顿悟,额鲁特·格娜来自遥远的蒙古大草原。
才还是春光明媚的天气转瞬又变了脸,先是一股股含着冷意的风儿吹进来,再是邵路眼里的风景也变得模糊了。额鲁特·格娜始终紧紧地抱着双臂,再坐在邵路面前突然问邵路,你冷吗?
邵路摇摇头端起了茶杯,看着额鲁特·格娜很期待的眼神,却不想说那起凶杀案了,说老婆、说那个好像真的从遥远的小山村里走出来的马露?
你应该改变或推翻你的结论,凶手很可能是paranoid-delusional,也就是一个妄想症患者。凶手对死者只是抱有一种毫无现实根据的妄想,凶杀之前凶手只是对死者有抚摸就是最好的证据,至于你说凶手对死者有过过度的抚摸,甚至是暴烈……啊……蹂躏,可能是情绪激烈后的过激行为,也就是说,他的思维是清晰的,行为逻辑也没有丝毫紊乱和幻觉,仅凭他那么迅速地逃离现场不留任何痕迹就可以证明我的推断是正确的……你说呢?
额鲁特·格娜说话的时候,邵路强迫自己不转移自己的目光,可他的目光落到额鲁特·格娜的身上,又想穿得很敞的马露。
你说呢?
啊……对,我觉得也是,凶手作案前被一种叫亢奋的东西左右着,当他恢复了理智亢奋也随之消失了,接下来的是恐惧。为了逃避恐惧,凶手会继续制造凶案,目的地将所有知情者也就是留下的作案痕迹消除干净……干净,是吗?
额鲁特·格娜又站起身来,走到阳台上似乎承受不了含有凉意的风儿的侵扰,转身回到邵路面对又不肯坐下,目光始终在邵路周围游离着。邵路为了避免与额鲁特·格娜的目光碰撞又将目光放在了墙上,似乎一张被他忽视了的照片瞬间解读了与往日判若两人的额鲁特·格娜。
那张照片好像是在额鲁特·格娜家的别墅餐厅里拍的,额鲁特·格娜很凝重地坐在餐桌前,餐桌上放着一杯咖啡,咖啡勺斜插在咖啡杯里静静地靠着杯壁上,要不是额鲁特·格娜有些失落的目光落在餐桌上,邵路看到的是一幅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静物画。
你冷吗?
邵路听到额鲁特·格娜的声音才转移了目光,身子却像承受意外的惊吓抖了一下,似乎是邵路的目光让额鲁特·格娜把才解散的双臂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又一阵含着凉意的风儿吹了进来,似乎为邵路和额鲁特·格娜找到了解释的理由,可他还是担心额鲁特·格娜说起他的眼睛,很多人都说看到邵路的眼睛总是不寒而栗,额鲁特·格娜却说起了风,风让春天温柔,也让春天变得暴戾,可春天本来就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季节。邵路突然感到很伤感,却咧开嘴笑着说,是……是呀!可离开额鲁特·格娜后,邵路又感受到了无比轻松。
我看见一只鸟儿用翅膀敲打你的窗棂
肖佳裕从深圳回来又跑了一趟山西,心中一直惦记那个花瓶,回到公司老板请他吃了一顿饭,磨磨叽叽地还说花瓶,且不断地纠正自己,是那个碎了花瓶……老板却说最近发生的那起凶杀案,交通部门前天发了通知,全市所有的车辆必须在预订的时间内去验车,可能与那起凶杀案有关。肖佳裕像刚从梦中醒来,说,是吗?
老板也是军人出身,当过连长,对肖佳裕很是器重也格外照顾,看见肖佳裕语不达意的样子,让他休息一段时间,不是喜欢花瓶吗?去南墙根淘,哪儿什么样的花瓶都有,肖佳裕嘴里感谢着老板,心里还惦记着那个碎了的花瓶。
家还是老样子,肖佳裕给老婆买的爱慕内衣还扔在床上,老婆在一家私立医院当护工,遇到重症病人差不多就住在医院里,就是正常上下班,往往是肖佳裕回了家,她又去了医院。肖佳裕老早就读过卡尔维诺的一篇小说,题目忘了,故事还是记得,说一对意大利夫妻像中国工人一样三班倒,老婆回家老公又走了,夫妻俩睡觉的时候习惯把脚探到对方的空被窝里感受一点余温也很爱情……可老婆的空被窝里总是凉的,好在眼下肖佳裕心里只有一个碎了花瓶,老婆在不在家就无所谓了。肖佳裕突然从床上蹦了下来,还是为了那个碎了的花瓶。
肖佳裕从衣柜里拿出参加聚会时穿的PRADA 西服,皮鞋是SUPRA的,再是那块不常戴的ROLEX……都是肖佳裕跑车的间隙淘来的赝品,大有戏谑的意味,可这样的穿戴很给力了,也没人怀疑他不是哪家私企的老板,至少是老板手下的勇将,可他缺少的是闪亮的坐骑。
肖佳裕很牛地走在街上,对跑在街上的大奔、雪佛兰什么的视而不见,偶尔撞倒一个背着瘪包的民工,民工反倒爬起来直说对不起。肖佳裕走几步回过头来,被撞的民工恋恋不舍地盯着他的背影……感觉很好了吧?
南墙根是一条老街,能吃喝嫖赌也能时尚娱乐,肖佳裕走在老街上盯着新店旧店,瓷器是他的首选,花瓶就是他必看的物件,一副文物鉴赏大家的模样。店主喊着老板卖花一样夸耀着自己的瓷器,肖佳裕拿起一件青百合花瓶很武断地说是赝品。老板是一个五十才出头的小老头儿,伸出大拇指夸肖佳裕有眼力,这件青百合花瓶是赝品不假,却的确出自柴窑。柴窑是五代十国时期的周皇帝柴荣建造的官窑,被公认为我国六大官窑之首,有片瓷值千金的美誉。肖佳裕有些不信任小老头儿,可人家祖上是倒腾瓷器的,让小伙计给肖佳裕沏上一杯龙井,坐下来慢品茶、细说瓷。肖佳裕的质疑很是中肯的,小老头儿哈哈一笑,说,是呀,官窑里怎么会有赝品呢?说起来话长得能编一部有情有爱、有刀光剑影的电视剧,短起来也能列出好多野史轶闻……听吗?肖佳裕摇摇头,俩眼还在被小老头儿拿在手里的青百合花瓶瓶上,说到天上去也是赝品!肖佳裕起身告辞,小老头儿热烈欢送肖佳裕,想放长线钓大鱼,肖佳裕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南墙根。
傍晚时分,肖佳裕走进欧亚大酒店纯属偶然,却没有赶鸭子上架的感觉。欧亚大酒店是五星级,礼仪小姐看见走过去的肖佳裕谦恭地拉开了门。肖佳裕站在大堂里还没有一个准确的行为目标,走进酒店的餐厅之前,他看见一个从楼上走下来的小女子又想到了公主,可公主决不会再开玩笑来酒店当服务员吧?肖佳裕暂时忘掉了公主,心里还赶不走那件青百合花瓶,觉得郁闷就有了酒性。餐厅里坐着好多就餐的人,服务员小姐要把肖佳裕领到包间,申鸣宇和一个小女子走了进来,看见肖佳裕怔了怔。肖佳裕的目光一直在申鸣宇身边的那个小女子身上,丢开期待地看着他的服务员小姐走过去,很拘谨地喊了一声公主……是公主,一定是公主!
申鸣宇身边的小女子穿得很薄也很敞,满身的脂粉气里还夹杂着香水味道,两片小嘴唇张开合起飞出来的是鸟鸣般的笑声。公主?对,我就是公主,从小儿人们就这么叫我……申鸣宇很尴尬,好像对肖佳裕有些印象,却又怔了一会儿才伸出手,说,啊……我们在一个生日酒会上见过,你……你们公司是做塑料生意的吧?
肖佳裕啊啊地应付了申鸣宇,心里装着青百合花瓶,眼里却只有一个公主。公主伸出一只小嫩手握住了肖佳裕的手,很虔诚地说见到肖佳裕怎么怎么幸福,那就一起用餐吧?包间里很宽敞,早春的气流被一台中央空调调教得很温顺,只是申鸣宇一直很尴尬,自动介绍他和公主是同学又是朋友,反正是在找他和公主一起吃饭的理由。肖佳裕应付着申鸣宇还和热情的公主说话,突然发现长着一张猴脸的申鸣宇很别扭,故意大声说公主说花瓶,一个被他一不小心弄碎了的花瓶……公主又变成了一个虔诚的听众。
酒菜上来了,申鸣宇主动和肖佳裕说话、喝酒,肖佳裕的心思还在公主身上,却又觉得他或申鸣宇怎么着都别扭。公主不能让场子冷了,端起酒杯和申鸣宇喝了又和肖佳裕喝,喝完酒公主的脸蛋就红扑扑的了。公主好像是肖佳裕心里的一条虫子,又鸟鸣般地笑着说,早晨,我看到一只鸟儿用翅膀敲打你的窗棂。
“你”是谁就很含糊了,可肖佳裕还是原谅了公主,好像他和申鸣宇一样都是和公主交往甚密的朋友。申鸣宇喝完三杯酒后有些挺不住了,接完手机说公司里有一件紧急的事情就走了。
包间里剩下了肖佳裕和公主,公主把包间当成了战场,大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架势。肖佳裕肚里有了酒变得越来越坦然了,真的像与老朋友叙旧一样,可公主很懂规则,像好多女孩保密自己的年龄一样,对肖佳裕那家所谓的公司和家事只字不提,肖佳裕也不想探秘公主为什么打扮得跟粉红女似的……肖佳裕又和公主喝了一杯酒后,突然想起前些时间他去深圳的路上遇到打扮成乡下打工妹的公主,可肖佳裕并不想揭穿公主,留下一点品不透的滋味也很幸福。公主永远也不想冷落肖佳裕,还说鸟,说,早晨,我真的看见一只鸟用翅膀敲打你的窗棂。
“你”就是他肖佳裕了,肖佳裕的情绪渐渐饱满了,与公主说花瓶,说青百合花瓶,青百合花瓶是出自片瓷值千金的柴窑,不说其造型有多么别致,也不说如珍宝似的身价,单说颜色,通体独一无二的青色在灯光下变化莫测,有的偏青,有的偏蓝,有的偏紫……公主又鸟鸣般地笑了起来。肖佳裕看到公主小鸟依人般的姿态,也相信早晨真的有一只鸟用翅膀敲打他的窗棂……吃罢饭,肖佳裕很慷慨地招呼服务员小姐埋单,服务员小姐走进来告诉肖佳裕,申先生早结过了。
离开酒店,公主问肖佳裕是不是回家或有别的事务,肖佳裕很诚实地回答没有,至于是不是回家就被他或公主忽略了。肖佳裕和公主说话的时候,站在一辆大奔前,车门是开着,车钥匙插在锁孔里还摇头晃脑的,公主很渴望地看着肖佳裕笑起来还像鸟鸣。肖佳裕也把眼前的大奔看成了金鸟笼,把公主放进去就再也不会想那个扑朔迷离的青百合花瓶了……肖佳裕拉着公主钻进来,稳稳地驾着大奔离开了市区还这么想。
刺耳的警笛声响起来的时候,肖佳裕驾车离开了市区,顺着一条公路直奔东山。东山上覆盖着厚厚的植被,山下是一片杂草在草长莺飞的季节里也碧绿得可以……这些对于肖佳裕来说还不是很重要,公主好像非常有目标,离开市区后成了肖佳裕的方向盘。肖佳裕的心情真的很不错,偶尔看一眼公主,公主就是被他放进金鸟笼里的小鸟儿,温顺也华美的羽毛、扑棱棱时常展开的翅膀,再是啁啁的鸣叫……公主几乎命令肖佳裕踩住刹车时,灯光变得非常吝啬,月亮出来了。
公主下了车跑到东山脚下,坐在草地上,指着天上的那轮弯月问肖佳裕,什么时候能圆起来呀?肖佳裕眼里还是一只可人的小鸟儿,冲着公主愣怔怔地一语不发。一阵习习凉风吹了过来,肖佳裕眼里的鸟儿抖动了一下翅膀又抖。肖佳裕紧紧地把公主搂在怀里,抚摸着她浑身的“羽毛”,喊着乖说,不冷……不冷……公主发出的是呢喃的声音,一张粉脸贴在了肖佳裕的宽厚的胸脯上,一只飘着粉香的小手在他的脸上摩挲着,红嘟嘟的小嘴不住地在他脸上吹着凉气儿……
一条流浪狗突然从山上的跑了下来,看见两个搂抱在一起的人认定是威胁自己的敌人,伴着凶狠的叫嚷飞奔着扑了过来。肖佳裕当兵的时候,曾只身在东北老林子里鏖战过黑瞎子,对付一条流浪狗绰绰有余,公主……不,依偎在他怀里的小鸟儿惊恐地大叫着瑟瑟发抖,肖佳裕处于两难境地,只好抱着小鸟儿反攻那条凶狠的流浪狗。流浪狗张开大嘴正要攻击肖佳裕的时候,肖佳裕的脚触及到一块面包一样大小的石块,脚尖轻轻一点,石块飞了起来,直击流浪狗的头部,流浪狗哀鸣一声倏然遁去。肖佳裕却倒在了地上,把小鸟儿压在了身下,却不知道他的双手死死地掐在了小鸟儿的脖子上,肖佳裕听到小鸟儿的尖鸣声才知道自己的错误,放开小鸟儿,小鸟儿忒儿地一声扑扇着翅膀往山上飞去了。
肖佳裕在原地呆立了片刻,看着不辨方向地往山上“飞”着的小鸟儿也飞奔着跑上去,可他一头扎进山上的树林小鸟儿早不见了。肖佳裕靠在一棵树上喘匀了气才想起公主,公主呢?那我一定把那只鸟儿逮回去,公主肯定喜欢。
肖佳裕差不多转遍了整个东山,还是见不到小鸟的影子。夜也一点点深了,有些沮丧的肖佳裕走下东山,忽然看见瘫软在草地上的公主,忙着跑了过去要把公主搂在怀里,公主抓起肖佳裕刚才攻击那条流浪狗的石块抛了过来。肖佳裕扬起手抓住了砸过来的石头,似乎不经意地又甩了回去,公主啊地大叫一声又倒在了地上。肖佳裕跑了过去抱起公主,公主满脸是血,连呼吸也慢慢变得细若游丝了。痛苦之极的公主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肖佳裕梦呓般自语,你真的看见一只鸟儿用翅膀敲打我的窗棂?
鸟儿?是……肖佳裕低下头看到一只慢慢死去的鸟儿,又梦呓般地自语,公主呢?
你看我像公主吗
凶手留在现场的线索简单明了,谁看了都怀疑凶手不是弱智就是恐惧使他神智恍忽。一辆黑色奔驰s350的车门是敞开的;死者是女性,仰卧在草地上,头部被石块致命一击,面部糊满了鲜血……邵路却没有生出丝毫的疑惑,死者就是那个好像真的来自遥远小山村的马露。跟随邵路来现场的除了警察和法医,还有那辆大奔的主人,他证实奔驰车被人开走前,的确看见这个女人和一个长得很结实的男人从酒店里走了出来。当时他打算离开了,把车钥匙插进锁孔才发现把包丢在了大堂里,待他拿了包从酒店里出来,奔驰被人开走了。
邵路穿的是便衣,直到离开凶杀现场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心理----似乎破解了凶手留给他的迷津反倒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这种奇怪或说病态的心理一直伴随着他见到公主。寻找公主似乎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邵路依据欧亚大酒店服务员小姐们提供的线索,除了证实马露和两个人男人一起吃饭,还证实那个长得很结实的男人一直管马露叫公主,另一个与马露一起出现的男人是谁也很明确,邵路在马露的遗物中找到了申鸣宇的名片,好像是老早的事情了。
申鸣宇带着夫人去了三亚,谈及马露,他的遮掩在邵路的预料之中,不过,他为邵路寻找公主提供了很重要的线索。他认识的公主在一家房产公司任销售总监……要是邵路找的真是那个被肖佳裕喊作公主的女人,住在东城的那片别墅区里,申鸣宇与公主也不过是生意场上的交往,不同行却总有共同的利益粘在一起,交往也算正常,可和他一起去酒店的公主叫马露。申鸣宇挂手机前很谨慎却必须用轻松的语气说,就是在一起也不过逢场作戏……逢场作戏而已。
还是一身便装的邵路见到与公主有关系的那个老女人时,也有了逢场作戏的感觉。那个老女人是那栋别墅里的保姆,也是主家的姑妈,无可置疑的双重身份不是很礼仪地接待邵路。邵路离开那栋别墅后一直想,也许开始的时候他见到那个老女人后目光的确很散乱,再是老女人可能经常接待穿着很平常又事关主家利益的人。邵路不得不矫正自己的目光后出示了证件,老女人大致说公主不过在这里借住,她的老板前天去了美国,与他在美国的老婆和孩子相聚,至于公主,前些时候就搬了出去……老女人说话的时候不住地往别墅外看,天气很好,可邵路的心境始终很糟糕。老女人丢给他的悬疑却没给邵路增添任何负担,回到局里反而有了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可他不能不吩咐兄弟们找寻的公主的住址,也必须按照兄弟们提供的地址单独去见公主。
公主住在一栋很普通,甚至有些碍眼的居民楼里,这栋居民楼是告别筒子楼之后的第一代居民楼,红砖垒起来的楼房经历了风雨的侵蚀留下一片片犹如老人斑一样的黑色。楼道里堆满了杂物,连楼梯扶手上都积满了灰尘,响彻在楼里的声音也是南腔北调,原先的棉纺厂宿舍楼早变成了出租屋。棉纺厂宿舍楼坐落在城南一角,往南不出百米是垃圾场,走近这栋居民楼不光是遭受污浊气味的侵扰,还有肆意也嚣张的苍蝇们大胆妄为地爬到邵路的脸上,或趾高气扬地站在他的头顶上……邵路目光和心情一样糟糕,断定见到公主后不会起到任何作用,甚至有些多余。
公主听到门铃声后很谨慎地问邵路找谁,邵路不得不再次亮出证件。公主打开房门,手却没离开门把手,身子也紧紧贴在门板上,一双饱含秀气的眼睛扫视着邵路的全身,尤其是邵路那双眼睛。待公主把邵路请到小客厅里坐下,邵路有些沮丧地端起了公主给他沏的一杯茶,思维程序也似乎在瞬间遭到了病毒的侵袭,仿佛是来找公主闲聊。
公主的居所的确很勉强,邵路屁股底下的春秋椅被蹭掉棕色的油漆露出了本真,和春秋椅一样失本色的茶几被公主用不是很昂贵却很养眼的塑质台布修饰了。一台29吋的创维电视机开着,却被公主消灭了声音。公主穿着一件无袖的短衫,下身是一套黑色短裙,脚上是一双质地很平常的粉红色塑料拖鞋……公主为邵路端上茶后,从卫生间里拿出墩布擦拭水磨石地面,扎在脑后的马尾辫好像是临时成就的,不难猜测公主走出这栋居民楼后会有一头飘逸的长发。邵路轻轻地咳了一声,公主抱着墩布站在了邵路面前,不时用一只手抻拽不是很敞的衣领,一张潮红的脸上满含着羞赧的表情,仿佛不是为了遮掩价格肯定不菲的项链,是她必须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保持一副乡下女孩般的端庄和拘谨姿态。
一张画像,请你先看一张画像好吗?
画像?我与画像有关系吗?
啊……有两起凶杀案,警方怀疑是一个人所为,这张画像是警方依据目击者们提供的线索绘制的。第二个死者是也是女性,案发前有人看见他和死者一起出现在欧亚大酒店,他不少次喊死者公主。依据我的判断,凶手在案发前后一直被一种幻觉支配着,也就是说,他会把任何一个女人当成公主……你说呢?
也许吧?我想凶手在情感上一定遭遇了不幸,比如妻子外遇、邂逅初恋情人,或一直暗恋着什么……不过,你看我像公主吗?
你是不是公主与我侦破案件只是一点间接的联系,也就说,你有必要耐心地梳理自己的关系网,朋友、同学和同事,或有过一面或几面之缘的男人……当然,一切必须建立在不伤害你隐私权的情况下,也就是说,你有权保持沉默。
呵呵呵……关系网?我来这座城市很久了,也做过很多事情,有过很多同事和朋友,可彼此一旦失去利益上的链接也失去了联系。也是为了共同的利益,我的关系网呈现的是不断收缩又不断扩张的双重状态,就像我的好多同事必须在同一个时刻像清理电脑程序一样,必须对营建的关系网做必要的删除和添加……我是一个行走在都市的孤身女子,必须在周围建造很牢固的生存圈,与朋友、同事,还有上下级之间做必要的弥补或补救工作,人非圣贤嘛。
还有……还有感情,男人和女人一样,像一只飞翔在天空中的鸟儿,必要的时候必须为自己的感情找到一个温暖的巢穴,避开风雨和日光,安详地休息自己的灵魂……
我想我的感情对你要侦破的案件关系不是很重要吧?
邵路放下一直被他端在手里的水杯,公主却没放弃手里的拖把,另一只手好像始终没离开不是很敞的衣领。邵路放下水杯不免又有些沮丧,却不得不承认那种怪怪的心理一直影响着他与公主的谈话。公主又要擦地板了,邵路有些霸道地起身把那张画像递给了公主。
还必须说这张画像……申鸣宇你该认识,他也参加过你的生日酒会,是在你们老板的别墅里对吧?画像上的人好像在你的生日酒会上出现过,有印象吗?
生日酒会?我不少次在不同地点举办过生日酒会,参加生日酒会的人很多也很杂,有同学的同学,还有朋友的朋友,至于那些生意场上的人也是来来去去的……说白了,所谓的生日酒会不过是利益场上的狂欢节,就像眼下的房产泡沫,你刚唱罢我登场,钻营取巧跑马占地,利诱拉拢骗取资金,拉上名人名流恶意炒作……
公主说话的节奏与她柔美的语言很搭配,邵路又端起了水杯,目光却在不急不躁地与他交谈的公主身上。公主好像知道自己的话多了,把画像递给了邵路。
邵路放下水杯又有些沮丧,拿起了那张画像,说,我想凶手不可能将公主这个名字的指向做无边的拓展,假如他真的出现在你的生日酒会上,你很可能被他视为心目中的公主。
公主?凶手?啊……凶手作案前肯定有非常明确的动机,财、色,当然不排除因情动了杀机。假如他因财杀人,这个人一定生活在底层,也不排除生活在中产阶层又必须预谋、实施利益场上的厮杀;要是因色,也不排除情……画像上的男人很有特征,却也很大众,走在街上随便都能看见这样的男人,在女人眼里很魁梧很有气度,可他脆弱的内心世界却不易被人觉察,要是出生在乡村,情感和观念都是封闭,走进城市也不见得打开那道封闭的情感大门,一旦被打开后必定是处于亢奋状态,或精神领域遭遇到他人或自我摧残后一定有过激表现,可他出现在世人的眼前不是一个情痴,就是一个色情狂,那他首先是嫖客才是凶手。
我想凶手……啊……画像上的这个男人一定出现在了你的生日酒会吧?
这要需要时间……真是需要时间,我必须静心地梳理自己的全部关系网……行吗?不过,你看我像公主吗?
邵路起身告辞,公主好像有些激动,放在领口处的手很激烈地动了一下,露出了质地很好的项链……直到邵路离开那栋很晦暗的居民楼好久了,轻松里掺杂着沮丧的心情令他的步子变得愈加沉重,他相信公主露出价值不菲的项链后闭上了眼睛,可他躲避的不只是公主那段白皙也柔嫩的脖子。
你看着我的眼睛
额鲁特·格娜打手机给邵路的时候,邵路正在办公室里接待一位很重要的客人。客人像好多人面对穿警服的邵路一样,彼此的目光遭遇犹如两条火线相交,伴着刺刺啦啦的火花先垂下头的还是邵路的对手……邵路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目光避开面对他坐着神情有些颓废的男人,男人大概四十多岁,一头稀疏的头发却白了好多,额头上的皱纹也很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充满忧郁的眼睛不时瞅一眼邵路挂在衣架上的警帽,真的像触电一样回避了……男人说他叫蒋干。
蒋干为邵路提供的那张照片也很重要,照片的背景是布景,小女人身后的高楼大厦就变得虚假得可以,可能小女子拍这张照片的时候还没有结婚,陪伴她坐着的是一束插在花瓶里的塑料玫瑰花,也是假惺惺的艳……男人说照片上的人叫李艳,一个很大众的名字,不过,他出示了李艳所有的身份资料,还有他和李艳1995年去乡里办理的结婚证书,一切都说明,李艳就是那个死于第一起凶杀案的女人,为什么呢?
邵路的问话一点都不含糊,蒋干的头还是低垂着,从兜里摸索了好久才抠出一根皱巴巴变了形的纸烟,拿出打火机点烟时手还不住地抖。邵路起身要帮助蒋干,蒋干又把烟和打火机塞进了衣兜。
警察同志,我不会说假话,李艳离开家门前我俩没拌嘴也没吵架。头天晚上,我二小子过生日,李艳杀了一只鸡,还去镇上买了一条鱼,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吃喝喝挺快活的,可第二天她突然不见了。我以为她出去办什么事情,或回了娘家,可我等了好多天也没有她的音信,直到我看到你们登在报纸上照片和启示才……警察同志,我真的没说假话。
邵路不想追问蒋干为什么一直强调自己没说假话,额鲁特·格娜打进了他的手机。额鲁特的情绪很好,问邵路想不想喝一杯咖啡,邵路看一眼还躲避着他的蒋干,说,不……不不不……额鲁特·格娜很开心地笑着说,是晚上,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咖啡店里……不好吗?邵路又回应额鲁特·格娜一连串的不后,额鲁特·格娜伴着颇具磁力的笑声挂了手机。
邵路打发走了蒋干,又不断地接到兄弟们打来的电话,围绕公主那条线索展开调查的人报告说,他们在公主的朋友、同学,甚至连她祖宗八代的亲戚都折腾了一遍,吹沙求金一样确定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的确参加过公主的生日酒会。他是公主同学的同学,大货车司机,叫肖佳裕。他们在肖佳裕所在的那家私人运输公司里做了调查,第一起凶杀案发生的当天,他的确去了深圳,可他是不是案发当天在那座县城落脚就没有证据了。依据目击者提供的线索,紧邻着加油站的那家汽车大修厂的确为一个男人修过大货车,可市交管部门的信息并不乐观,肖佳裕所在那家运输公司多年来都在使用假牌照,并有惩罚的档案记录……请示邵路是不是立即对肖佳裕进行询问?邵路很坚定地回答,不……跟踪。
邵路说完那个不字后心倏然跳的很急,楼外的天好像也很在意邵路,刷地一下黑了。邵路起身站在窗前隐约听到玻璃窗外的雨声,长出了一口气,被他攥在手里的手机响了。邵路看完额鲁特·格娜发来的短信,衣服里像钻进了一群小虫子,可他回复给额鲁特·格娜的短信还是几个不字……不?邵路突然把自己当成了嫌犯,再坐回椅子,拿起蒋干丢下的照片却想不出李艳为什么丢夫舍子要去深圳打工,这好像与凶杀案没有什么关系吧?
裤衩巷在城南,是一条老街,一条街分开两道岔向外延伸着,像两个带着父亲基因的儿子立业分家,又像一棵大树分开的枝杈,根不变也就有了万变不离其宗的味道。老街却也在日新月异,究竟处在城南的偏僻地带,一些酒吧、咖啡屋之类的地方不是很热闹,倒是一些想享受安详的人乐意涉足的地方。
邵路离开市局前又换了一身便装,打车从城北到城南,可能邵路偶尔流露出刀子一样的目光,令不着边际地开车的的哥几次张开嘴有闭上了。雨不紧不慢地下着,街上的行人急匆匆的样子与坐在车里观夜景的邵路相比有了极大的反差,的哥偶尔看邵路一眼又琢磨不透邵路究竟想干什么。邵路真的什么也不想干,好像他在额鲁特·格娜的短信里没获取什么信息,包括她说的那个很偏僻的咖啡馆或者那家咖啡馆所处的位置。一直被他拿在手里的手机响了,邵路很激动地冲着的哥叫停,手机铃声响得很倔强。
的哥停车的地方恰好是从裤衩巷里分出来的一条小街,邵路站在街边头上浇着细雨倒让他感到了一阵清爽。负责调查李艳的人返回信息,肖佳裕当兵前曾在老家县城读高中,与李艳是同学。李艳家在那个县的西部山区,他们将对李艳展开详尽调查……与邵路对话的人好像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问邵路在哪儿,邵路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闪着霓虹灯光的小咖啡馆,轻轻地笑着说,啊……局里,闷了在楼外转转。
邵路走进那家小咖啡馆前,感受到的是如履薄冰般的颤栗,除了一直骚扰的他那种奇怪的心理,看见坐在窗前品咖啡的额鲁特·格娜,又觉出浑身如被绳索捆绑后的沉重。额鲁特·格娜冲着邵路抿着嘴笑着,却对服务生说,要一杯咖啡……加糖吗?
额鲁特·格娜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邵路,邵路很拘谨地坐在额鲁特·格娜对面,嘴里又吐出一个不字。额鲁特·格娜抿着笑着从服务生端来的盘子里拿出一块糖,放进了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里,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邵路才张开嘴,额鲁特·格娜说,你看着我的眼睛。
额鲁特·格娜的眼睛的确很漂亮,也很有神,放眼千里总有置身在大草原上的感觉。邵路与额鲁特·格娜面对面地坐着闻到的不是咖啡的馨香,是飘荡在大草原上草香……虚幻吗?
看着我的眼睛……额鲁特·格娜重复着这句话时表现得很顽皮也很天真,邵路的目光却不时飘到窗外的雨天里,早先那种犹如刀子一样的目光仿佛被细密的雨水融化了,变成了孱弱无力的病蚕,挣扎着抖动。再面对额鲁特·格娜的时候,邵路突然想到了额鲁特·格娜在别墅里说的那句话----你冷吗?
跟踪肖佳裕的人又返回信息,他们发现肖佳裕幽魂一样去了南墙根,看他不像喝过酒的样子,却几次醉汉一样冲着路过的女人喊公主……邵路的情绪倏然处于亢奋的状态,吩咐他们不要惊动肖佳裕,继续跟踪后挂了手机。额鲁特·格娜在邵路接手机的时候去了咖啡馆外边,可能是雨天的缘故,咖啡馆很冷清,音乐倒不时给邵路一点温暖的感觉。额鲁特·格娜再坐在邵路对面,端起咖啡张开了不涂抹口红都很艳的嘴唇,邵路却张口说话了。
一个大货车司机在不醉酒的状态下,见到任何一个女人都喊公主,公主一定是他意念中最牵挂的爱人,可所有的一切很可能都源自虚幻,当他遇到一个要搭车的同学,始终把他当成公主,可他的致命一击不是刀之类的凶器,是手……他视公主为宝贝,自然爱不释手就欲望紧紧地捏住,公主在他手里像一个漂亮也珍贵的花瓶……对吗?
额鲁特·格娜双肘戳在桌子上,双手托腮,眨巴着一双黑媚的大眼睛,还是一副顽皮的样子,只是掺杂在里边的天真成分有些做作,却是故意。邵路不能总是回避额鲁特·格娜的目光,却必须把自己的目光变得柔软一点,那样好像才会踏踏实实地体味到一点轻松。
还有蒋干,蒋干是李艳的丈夫,两个人生活在一起肯定会有时间差……不,是代沟。蒋干长于李艳,至于他们的婚姻背景不是我感兴趣的话题,是李艳为什么突然舍弃丈夫和孩子跑了出来,又遇到了肖佳裕,也就是昔日的同学……蒋干在我面前不住地重复一句话,我不会说假话……你认为他真的不会说假话吗?
额鲁特·格娜好像累了,一股冷风从门外涌了进来,邵路看到额鲁特·格娜如被针刺了一下,扭头招呼服务生端来一杯热咖啡。额鲁特·格娜的手机响了,邵路冲她笑了笑也离开了座位。站在依旧淋着细雨的老街上,透过玻璃窗看到拿着手机,不时往外看一眼的额鲁特·格娜不想对她说话的语气和语词思想什么,甚至她的脸色是不是变得潮红或苍白如纸,都成了他诚心诚意的隐匿。邵路抬头看着被雨丝浸泡着的灯光,本是漆黑如墨的夜晚不会寂寞,却感谢慢慢变硬的目光,戳透被雨丝浸泡着的灯光,看到两个深不可测的黑窟竟然感到了由衷的欣慰……为什么呢?
我好像也看见了午夜阳光
气温一天天升高,雨天也渐渐多了起来,屋子还是老样子,潮粘之气却浓烈得可以,又裹不住令人焦躁的燥气,肖佳裕躺在床上时常有透不上气的感觉。这些日子,除了老板打进了肖佳裕的手机,再没人联系他,甚至连老婆都很少回家了。有几天,肖佳裕眼前一直飞着一只羽毛漂亮的鸟儿,扑棱棱地落在他的肩上或脚下,或干脆落到他的枕头上,与假寐的肖佳裕一起享受一份难得的宁静……的确很宁静,老板的公司被查封了,人也被送进了看守所,不只是假牌照的问题,还有很多很多。肖佳裕和老板在一起时,总是身不由己地把自己当成他的兵,老板一声令下,握在手里的方向盘就是冲锋陷阵的武器。肖佳裕没再去见老板,在一天傍晚他睁开眼看见那只血淋漓的鸟儿躺在了地上,忙着蹦下来把死鸟捧在手里,那两间老房子在肖佳裕眼里突然变得无比空旷起来。
肖佳裕离开那两间老房子还是一天的黄昏,天上飘着细雨,牛毛一样落在他身上纠缠得心神有心紊乱。一座院子里的人好像躲避的不是雨天,是他这个到处肆意播撒病毒的瘟神。到了街上,肖佳裕眼前又不住地闪现那个曾被他捏碎的花瓶,破碎的瓷片散落在草地上是不是有阳光都刺激得肖佳裕睁不开眼,惋惜也是自然,却倏然有了弥补的欲望,很强烈。
南墙根也被一层雨雾笼罩着,灯光变得娇弱起来,走动在街上的人都是急匆匆的样子,也只是那些开着店门的店家和伙计仿佛巴不得遇到这样的天气,搬一个木凳子坐在门前,可他们脸上的表情里隐藏着不难看出的忧郁,那忧郁也是深深浅浅的。肖佳裕走到曾去过的那家店前又收住了脚,看见几个打着花雨伞的女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几次张开嘴又把嘴紧紧地闭上了,可他相信自己喊出了公主,有几个看上去鬼鬼祟祟的男人好像一直在跟踪他。肖佳裕满怀信心地踏进店门又觉得可笑了,再一次看见老板手里的青百合花瓶才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现在,肖佳裕躺在床上,放在胸前的青百合花瓶在黑暗的老房子里闪动着的光,不住变化的色彩也极为养眼。老板把青百合花瓶递给他的时候还一再申明,赝品,他和肖佳裕交易的就是赝品……是赝品吗?是赝品啊!肖佳裕怀抱着青百合花瓶走在街上不住地这样问答。当夜晚来临黑暗也随之袭来的时候,肖佳裕慢慢地忘记了自己的疑虑,青百合花瓶一定是和公主联系在一起的,自然要穿越时光隧道,走进那个遥远的五代十国,要是再把自己和这个青百合花瓶拉近一点,他就是那个成天忙碌在柴窑里的窑工,和着瓷土的窑工面部表情很是复杂,有做贼的恐慌,也有如愿后的窃喜……这个被肖佳裕拿在手里的青百合花瓶就是当年窑工为他心里的公主烧制的,公主自然是一个美丽的姑娘,自然生存在深宅潭府,窑工能亲自把自己烧制的瓷器送给公主自也机会和理由。窑工是一个很出色的窑工,要不建造官窑的柴荣也不会选他走进柴窑。公主呢?肯定不是周皇帝的女儿,是他一个宠臣的千金,窑工能自如地在周皇帝跟前行走,自然也能走进那些深宅潭府,更能见到喜欢他烧制的瓷器的公主们,可他心里只有一个公主,自然生得闭月羞花或者沉鱼落雁再或者什么什么的……窑工家里肯定有一幅画,贴在土墙上的女人是仙女也是公主,天天和公主咫尺相邻也肯定有过失口许愿的过失,窑工心里就不踏实了,暗地里要给公主烧制一件瓷器……那接下来呢?
一只猫好像也经不住从黑暗里发出来的光的诱惑,噌地一声越上窗台撞翻一个花盆,花盆落到青砖地上发出了几声脆响。肖佳裕眼前一黑紧紧地抱着青百合花瓶,好半天才睁开眼,看到怀里的花瓶安然无恙才长舒了一口气,可黑暗还在加剧,来自外边的灯光却抵不过越来越深厚的黑暗。肖佳裕抱着青百合花瓶坐起来,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依据黑暗的程度和寂静的大院子判断,眼下是午夜时分。
手机破天荒似地叫了起来。
肖佳裕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还是不肯放弃怀里的青百合花瓶。
嗨----我是……听不出来吗?呵呵呵……你听我说,我在欧亚大酒店门前等你……我崴了脚,真的好痛好痛……啊?
肖佳裕的眼前刷得一亮,眼前闪动的分明是一缕午夜阳光,可对方来不及肖佳裕说话率先挂了手机。肖佳裕拿着响着忙音的手机有些痴呆了,可他的眼前还是亮的,连被他抱在怀里的青百合花瓶都闪耀着绚丽动人的光环,犹如放在灿烂的阳光下……是犹如吗?肖佳裕揣上手机,起身下床,很小心地把青百合花瓶放进很精致的盒子里想,公主的脚崴了一定很痛苦……是公主吗?一定是公主!这个时候有一些不怀好意的的哥,他们会找出好多借口把公主拉到一些荒凉的地方,或干脆就在郊外、在的士里,那公主就很危险了。肖佳裕闷着头走出屋、离开那座静得有些瘆人的大院子又有些兴奋了,若干年前的那个窑工冒死烧制的青百合花瓶终究要有一个绝妙的归属了。正是好心情影响着肖佳裕的情绪,快步来到街上,也忽视了一直闪动在他身后影影绰绰的人影。
肖佳裕几乎把自己变成了万吉鲁,欧亚大酒店就是马拉松的终点,可他没见到公主,倒有几个粉红女走出来冲着满头是汗的肖佳裕很俗地笑了笑,却迟迟不闭上那两片嫣红的嘴唇……才下过一场雨地面干燥了,空气中却涌动着一股股潮气,肖佳裕抱着盛青百合花瓶的盒子有些茫然了,背对着欧亚大酒店看着车辆稀少的大街似是在瞬间做出了好多判断。
肖佳裕掏出手机,找到了刚才打进他手机的号码,却又塞了回去,他不想打扰警方,也不像贸然地惊动公主,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天意,要是在这里遇到了公主,把青百合花瓶交给公主才是无缝的吻合,否则,一切都显得做作了是吧?
肖佳裕心怀些许的沮丧走在街上,却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坏到极点,就像他第一次遇到公主一样,所有的谜揣在心里会更好一些。一个甩着小蛮腰走在街上的女人出现在肖佳裕眼前时,肖佳裕还沉浸在期待的美好里,甚至模拟出了好多与公主谋面后的场景,公主在那样的场合见到精致的青百合花瓶目光里会饱含着意外的惊喜……那现在的公主就比若干年前的公主幸运多了。当年,窑工费尽心机烧制成的青百合花瓶最终没落到公主的手里,却是一个不能见天日的物件,就一直隐秘在民间,直到那个窑工白发苍苍的时候还视青百合花瓶为珍宝,可最终被他丢弃在了世间……凄婉也很传奇吧?
走进肖佳裕视野里的女人躲避不开,干脆收住了脚,冲肖佳裕笑了笑,笑声中含有难剔除的惊恐,听到肖佳裕喊她公主后竟变得坦然了起来。肖佳裕喊完后有些痴呆,一切仿佛来得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议了。肖佳裕有些拘谨地走近女人,女人却往后退了几步。
女人的打扮不是很入流,肖佳裕看得出连她肩上的棕绿色斜挎单肩皮包都是廉价的,头发好像刚整过,披散着的头发里飘散出不怎么吝啬却不是很好的气味,可肖佳裕像第二次遇到公主一样,有些张扬的打扮仿佛都是为了愉悦自己,那公主的不可思议就成了一种难言其味的诱惑。
回家吧?肖佳裕这样问公主自知是一种遮掩,公主的目光也不时落在肖佳裕抱着的那个很精制的盒子上,可她没追问盒子里的物件,很顺从地走在肖佳裕前边。在肖佳裕的意念里,送公主回家与公主在手机的说是吻合的,只是他必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把青百合花瓶和关于青百合花瓶的故事一起交给公主,公主一定会被感动的,甚至会将若干年前的故事演绎出来,可我配做个那个痴情的窑工吗?
往前走不远就是市府广场,广场南边是国贸大厦,周围铺着在草坪,灯光到了这里也不再吝啬,广场中央的喷泉伴着在夜风里摇曳着的灯光上下起伏得蛮有节律,肖佳裕的心情倏然放松了。女人好像在旷无人声的地方也坦然起来,可她总是在肖佳裕不经意的状态下左顾右盼,肖佳裕没读出女人的矫情,和女人站在草坪上突然有了讲述青百合花瓶的欲望。
真的那么传奇吗?
当然,我第一次从南墙根看到这件瓷器的时候,就有了得到的欲望,就像我离开家门前看到一缕午夜阳光一样,那么新奇那么令人激动又有些许的不安,仿佛得到一件怕是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可我不是这件青百合花瓶的真正主人,它真的如一缕午夜的阳光,不是谁都能抓得住的……
午夜阳光?我好像也看见了午夜阳光……
真的?
对……开始的时候,我还怀疑自己是在梦中,待我走出来却没了丝毫的疑虑……
也就是说,你也是被一缕阳光牵扯着走出家门,去了欧亚大酒店,又崴了脚,又……
崴……啊……对,可我去了一家很小的诊所,一个留着花白长胡须的老中医为我祛除了病痛,我本来要步行着回家,不想再打搅你……真的这么巧?
肖佳裕脚踩着一块掩藏在草坪里的石块,始终看着女人那张有些潮红的脸,女人说话的时候又往后看了几眼,有些恐惧地掩到肖佳裕的身后,却又避瘟神一样离开了他。肖佳裕忽视了怀里的盒子,也没看见始终跟随着他的几个人影。也许肖佳裕太入戏了,稍微动了动身子,装着青百合花瓶的盒子就从他怀里倏然脱落,青百合花瓶从盒子里滚出来恰巧落在脚下的石块上。石块也就是鸡蛋那么大,可青百合花瓶太脆弱了,女人看着散落在草坪上的碎瓷片,惊恐地看着肖佳裕,仿佛是自己的过错导致了不可挽回的恶果。肖佳裕眼前一黑软在了草坪上,女人像犯了错误的小孩子蹲在草坪上捡拾那些碎瓷片,试图还原青百合花瓶的原型……肖佳裕在这一刻的确忽视了时间,顺着一条幽暗的时光隧道走进了柴窑,眼前的女人也变成了一堆和好的瓷土,被当成瓷土的女人在肖佳裕焦急却不失力度地在她的脖颈、胸前捏吧着发出了一声声呼叫,惊动了那几个一直跟随肖佳裕的人……一切恢复平静之后,位于东郊的精神康复疗中心里多了一个天天在楼前和泥的病人。
邵路几次想走进精神康复疗中心,可他只是在门前站立片刻就逃也似地离开了。之前,邵路接到过额鲁特·格娜的电话,却再没提喝咖啡的话语。隔几天,邵路因公务在欧亚大酒店里遇到了公主,就是那个销售总监,她和申鸣宇在一起。邵路拒绝了申鸣宇邀请他共进晚餐的好意,公主好像对邵路有些印象,却只是冲邵路嫣然一笑就去了申鸣宇预订好的包间。有关那两起命案剩余的事情,是邵路派他的手下做的,肖佳裕在广场周围的草坪上制造那起未遂命案的时候,身为总监的公主和老板在新加坡;那起未遂命案的当事人之一,也就是受害者承认她是肖佳裕的老婆,午夜遭遇肖佳裕实属意外,丈夫的病情早就处于隐匿状态,她也提出了去诊治的建议和方案,却都被肖佳裕拒绝了,无奈才离开……不,是暂时躲避……至于她为什么午夜时分走在街上,好像与本案无关了。邵路看完询问笔录后,很宽容也很虚假地原谅了肖佳裕的老婆,剩下的事情就让别人去做好了,包括那天晚上打进肖佳裕手机的女人。
好长一段时间,邵路为自己的虚假倍感痛苦也欣慰,犹如独自坐在僻静的咖啡馆里品一杯上好的咖啡。有一天晚上,从梦中醒来的邵路看见黑暗中的老婆慵懒的睡相,心情还不错。邵路伸手拉起被老婆踢开的羽绒被,老婆扬起手很夸张地比划着说,阳光……真的是阳光,我好像也看见了午夜阳光……邵路好像为了证实老婆梦呓的可信度,起身离开了家门。
穿着睡衣的邵路走在午夜大街上没感觉到丝毫的凉意,城市的灯火毫不吝啬地为邵路指引着方向,可邵路还在徒劳地寻找午夜的阳光。待他发现又站在了精神康复疗中心门前,隔着铁栅栏茫然地张望了好久才会转身来,偶尔有车辆行驶的大街上铺满了午夜的阳光……邵路有些沮丧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觉得自己很愿意相信午夜的幻觉或虚假,犹如肖佳裕面对警察时还总是喋喋不休地述说青百合花瓶的故事,还有总是在肖佳裕愿意的时候不住现身的公主,那额鲁特·格娜呢?邵路仰起头咧开嘴笑了,却必须沉浸在的确是虚幻出来的午夜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