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

煎饼

朋友从临沂来，给我带了一袋煎饼。煎饼的味道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

我五岁那年，上小学一年级。

那时候手机还没有像现在这么普遍。小时候每次去姥姥家，表哥表弟都会带着我到处玩。去水塘边捉小鱼，去田地里刨芋头，到沙地上堆炮楼，到树林里剜薄荷。那天，我去我姥姥家，自己出去玩，遇到了几个远房的姨妈。

她们问我：“你奶奶家养了几条狗？”我说：“我奶奶家没养狗，养的是鸭子。”

“啊哈哈哈。”她们笑弯了腰。

她们又问我：“你爸爸排行第几？”我说：“我爸爸排第二，我姑排第一，我叔叔排第三。”她们笑的前仰后合。过了好一会，有个人说：“都上学了连这点事都不知道？你爸爸排第一，你叔排第二。女人不是人。”

我明白了第二个问题 ，但搞不懂第一个问题，回去问母亲。母亲说：“傻孩子，她们问你奶奶养鸭子是问爸兄弟几个。”

扯得有点远了，言归正传。上了一年级，不能像四岁那样随便去姥姥家了，周末不上课才能去。周末了也不一定能去。从我家到姥姥家十多里地，每次都是母亲骑着自行车带我去。如果母亲周末有事，一定去不成了。

临近寒假，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烙煎饼。先把小麦、大豆、高粱、花生放在一个大盆里面，用水泡上，然后放到机器里打成糊子，再把糊子铲出一点放到烧热的鏊子上，用披子擀成鏊子形状。过不了几秒钟，煎饼熟了，散发出麦子的香气。烙好了一张煎饼，铲下来，放到一边，接着烙下一张。那时候就已经不垒鏊子了，只有老人家里才会有。所以我们家每次都是去奶奶家烙煎饼。

烙煎饼的时候我们习惯在其中几张煎饼上磕一个鸡蛋。鸡蛋差不多快熟了，连煎饼一块铲下来。我一直觉得磕了鸡蛋的煎饼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村里只有一家人有打糊子的机器，所以每到年前，他们家就挤满了人。机器嗡嗡地响着。我等得不耐烦，问妈妈：“妈妈，咱们什么时候去姥姥家？”

“快了，打完糊子就去。”

打完了糊子，我们去奶奶家烙煎饼。我问妈妈：“妈妈，咱们什么时候去姥姥家？”母亲不耐烦地说：“成天就知道去姥姥家！这里不能玩？”

我低着头，小声说：“他们都玩‘打仗’的游戏。我比他们小两岁，没他们高，他们都不找我玩。”

母亲说：“你要是能吃三碗饭，他们比你大十岁也没你高！”

我不说话，等着母亲烙完煎饼。

烙完了煎饼，我问母亲：“咱们什么时候去姥姥家？”

母亲大怒，说：“都十二点了还去什么姥姥家！”

我对母亲的欺骗感到心灰意冷，大哭起来。爷爷在屋里打盹，被我的哭声吵醒了。爷爷说：“哭什么哭，再哭把你的脸打烂！”我不敢哭了，四岁那年被爷爷打过一次，现在想起来脸上还火辣辣的疼。

烙完了煎饼，爷爷奶奶和妈妈在屋里吃饭。奶奶说：“你孙子还饿着你不管管？”

“就让他饿着，一顿两顿饿不死。”

“你爹李金龙一辈子积德行善，怎么就生出来你们这些个狠种。”

爷爷说：“都死了二十多年了还提他干嘛？”

奶奶拿了一个磕了鸡蛋的煎饼到大门外，坐在我旁边。我闹别扭，把脸别到一边。

“来，吃个煎饼。”奶奶说。我不说话。

“别生你妈妈的气了。快过年了，你爸爸还没回家，你妈妈天天忙着干活，忙着挣钱。你想想，你妈妈不干活哪来的粮食吃？哪来的钱给你买新衣裳穿？一到过年你妈妈就给你买新衣裳，好几年了都没舍得给她自己买一件。”

奶奶说到这里，我觉得自己理亏，又不好意思道歉。奶奶把煎饼递给我，我接过来咬了一口。麦子、大豆、高粱、花生和鸡蛋的香气飘入我的鼻子里，我的嘴里，我的胃里，还有我的记忆里。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莫过于此。

后来我吃煎饼，还是那个味道，但磕了鸡蛋的煎饼，再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