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租在郊区的房子换了新的邻居,白天,门一直锁着。但一到傍晚,就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提着鸽子笼从巷道外走来,他神情凝重,毫无表情,是一副不愿意任何人打扰的样子,于是,我便收起过去打招呼的想法,趴在玻璃窗前看街景。我看着街景,也看到了他的一举一动。
老人开门进屋,在屋里面呆一个小时左右,就提着鸽子笼锁门匆忙离去,巷道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鸽子”咕咕”的叫声。大概过了三四十分,沉沉的脚步声响起,他又汗流满面地返了回来,把鸽子放窗台上,站门口大喘气。一个多小时后,又离去,如此反复三四次,直到暮色重重。第二天傍晚,同样的时间,他提着一样的鸽子笼,来来回回,时不时还对着笼子里的鸽子说着什么。接下来很多天,依然如此。
在这里租房子的,多是为生态园中葱茏的田野,有休假住过来玩的,也有租这里土地种菜的。虽然费用不高,但租了房子只为来回折腾,总让人心生好奇。
好奇归好奇,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终究没有去打搅他。彼此,知道是邻居后,偶尔在巷道里碰到,互相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一天傍晚,我正在屋里读书,敲门声响起。开了门,站在门口的竟然是提鸽子的老人,我怔了一下,把探寻的目光送出去,老人有点为难地说:“我得回家照顾孙女,想把鸽子留在屋子里,能不能麻烦你抽空看看?”老人左手提着鸟笼,右手提着房子的钥匙。我愣一下,鸽子还真没照顾过,他许是看出来我的为难,说:“不用管别的,吃的喝的我都放好了,明早麻烦您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让它飞走就行。”我又一愣,“飞走?”“我就想看看它能不能飞回家里,不远,我走回去就半个小时。”老人往巷道外指了指。“哦,这可以的,不过万一飞不回去我追不回来的。”我接了钥匙,和他开玩笑。他也笑了,这是第一次看到老人的笑,很慈祥,“应该没问题,我训练它快一个月了。”我恍然大悟,原来,老人来来回回是为了让鸽子能认识路。
第二天一早,我开了老人家的门。屋子收拾得很干净,粉色的墙纸,粉色的床,洁白的窗帘,窗台上摆着一盆茉莉花,风从田野吹进来,窗帘轻动,有淡淡花香。按着老人的吩咐,我打开鸽子笼,鸽子在窗户上站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冲上蓝天远去了。
整整一天,我都心神不宁,不确定鸽子到底有没有飞回老人的家。傍晚,巷道里传来老人的说话声,我急忙冲出去,婆娑光影里,老人推着一把轮椅走来,椅子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姑娘,抱着鸽子,浅浅笑着。
远远地,我喊:“鸽子……”话刚出口,被老人截了回去,“丽雅,这是对面的阿姨,我们的邻居。这是我孙女,叫丽雅。”他说着,朝我挤眼睛,似乎不愿意让我再说鸽子。“阿姨,这里真漂亮,以后,你来找我玩。”我笑着答应。
后来的日子,经常看见老人推着小女孩晒太阳,或者在树荫下画画,有欢声笑语传过来。但每天,一到傍晚,老人总会出去一会,他让女孩趴在窗户上画画,半个小时左右又匆忙地回来。老人回来不久,一只鸽子掠过树梢,停留在小女孩的窗户上。也偶尔,他会在离开的时候过来和我打招呼,“丽雅画画呢,我出去一下,一会就回来,麻烦您,帮我照看一下?”
有一次,老人还没回来,我陪着丽雅画画,鸽子飞进了窗户。丽雅开心极了,她说:“阿姨,信鸽腿上绑着我爸爸妈妈写给我的信,今天你来看,写的是什么?”我捉了信鸽,果真,信鸽的腿着绑纸条,纸条上写着:“丽雅,一定要快乐哦,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她可爱的脸庞笑成了一朵太阳花,自豪地说:“爸爸妈妈每天都会让信鸽送信来,等我长到十八岁,他们就能回来看我。”我突然间,明白了点什么,没再说话,只是陪着她乐。
终于,老人还是说给了我。二年前,丽雅的爸爸妈妈带着丽雅去旅游,不幸遭遇车祸,丽雅的爸爸妈妈当场没了,丽雅失去了双腿,暂时性失忆。在老人的精心照料下,丽雅慢慢恢复了记忆,看到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陪,哭闹不止,他对丽雅说:“丽雅,你得乖,爸爸妈妈希望你乖,他们在很远地方工作,等你长大就知道了。”丽雅不听,还是哭,“那你让他们给我打电话,我就不哭了。”老人想了很久,对丽雅说:“爸爸妈妈还有更好的方法给丽雅说话呢,别的孩子都没有。”
就这样,老人想到了信鸽,他给丽雅租了房子,用一个月的时间教信鸽记路,再到老房子里写好纸条,让信鸽按训练好的路线送过来,天天如此。他想用这种方式鼓励丽雅,陪伴丽雅,让她不缺爱,慢慢长大。
那一刻,我的心潮湿了,抬起头,一只携着爱的鸽子飞过了湛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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