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鼠档案

文学是一面镜子,照见一个世界。

这个搭建在意识形态上的精神世界,以其特有的方式,鲜活的意象,诉说着世间百态。同一意象,在不同的情景中,波澜变化,现出种种色相。同是老鼠,因主观情思迥异,而仪态万千,幻出无限可能。

硕鼠之歌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大老鼠呀大老鼠,不许吃我种的黍!多年辛勤伺候你,你却对我不照顾。这是出自于《诗经·国风·魏风》中的硕鼠篇。对于这首诗歌,《毛诗序》释曰:"《硕鼠》,刺重敛也。国人刺其君重敛,蚕食于民,不修其政,贪而畏人,若大鼠也。"朱熹《诗序辨说》:"此亦托于硕鼠以刺其有司之词,未必直以硕鼠比其君也。"无论是刺其君,还是刺有司,“硕鼠”在此以比喻的手法,直指贪婪的剥削者。硕鼠也因此成为罔顾百姓生死,残忍贪婪剥削者的代表。

腐鼠之讽

在《庄子•秋水》中记有: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鵷鶵,子知之乎?夫鹩鸲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鹩鸲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此处的“腐鼠”代表相位,庄子自比凤凰,将惠子比作猫头鹰。等生死、齐荣辱的庄子,对功名利禄视如“腐鼠”避之不及。因主张在无是非、无得失、无荣辱的虚无缥缈的境界中逍遥漫游,其作品亦是想象与浪漫齐飞,幽默共讽刺并重,对醉心于功名者刻画的更是鞭辟入里。如《庄子钓于秋水》《曹商使秦》。

仓鼠厕鼠之论

《史记·李斯列传》中曰:“李斯者,楚上蔡人也。年少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于是李斯乃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李斯认为,仓鼠与厕鼠之别的根本原因在于老鼠所处的环境和地位。自此他发誓要做粮仓里的老鼠。《史记》“列传”记载的是事迹可传或行状可序的人物。《李斯列传》在讲述李斯生平事迹的同时,其社会政治背景几乎涵整个秦王朝的兴亡史。在一定程度上,秦朝可以说“成也李斯,败也李斯”。是李斯佐助秦王灭六国、统大业“二十余年,竟并天下”,也是李斯贪图禄位、助纣为虐使得秦朝灭亡。列传一开始的“仓鼠与厕鼠之论”暗寓其倾慕富贵,也暗示其灭亡的必然结局。最终李斯因贪恋“仓鼠”宰相的位子,不仅误了自家性命,也葬送了秦王朝。

神鼠之戒

唐柳宗元的《永有某氏者》:“永有某氏者,畏日,拘忌异甚。以为己生岁直子;鼠,子神也,因爱鼠,不畜猫犬,禁僮勿击鼠。仓廪庖厨,悉以恣鼠,不问……”说得是永州有某人对于日辰禁忌异乎寻常地畏惧拘泥。他出生那年恰逢地支属子,而鼠就是子的生肖神。为了爱护老鼠,家里不养猫狗,不许仆人捕杀老鼠。连他家的粮仓、厨房,也都任凭老鼠横行,从不过问,以致于家里没有一件器具是完整的,衣架上的衣服也没有一件是完好的。后来,某人搬迁到别的地方,房屋换了主人,老鼠照旧胡作非为。新房主弄来五六只猫,把门关上,撤去瓦片,用水浇灌老鼠洞,找来僮仆四面搜捕老鼠,一时间杀鼠如丘。文章篇末点题:呜呼!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也哉!这种吃饱喝足而又无灾无祸的日子可以永远过下去吗?

柳宗元的《三戒》寓言为临江之麋、黔之驴、永某氏之鼠。此篇为其一。作者借麋、驴、鼠三种动物的可悲结局,对社会上那些倚仗人势、色厉内荏、擅威作福的人进行辛辣的讽刺,在此文中他把"饱食而无祸"的人比作老鼠,暗喻小人得志虽能嚣张一时,却不能长久,依仗权势的小人最终会遭到彻底被消灭的下场。

黠鼠之警

宋苏东坡有《黠鼠赋》:苏子夜坐,有鼠方啮。拊床而止之,既止复作。使童子烛之,有橐中空。嘐嘐聱聱,声在橐中。曰:“噫!此鼠之见闭而不得去者也。”发而视之,寂无所有,举烛而索,中有死鼠。童子惊曰:“是方啮也,而遽死也?向为何声,岂其鬼耶?”覆而出之,堕地乃走,虽有敏者,莫措其手。讲的是:苏子夜里听见有老鼠咬东西,命童子拿蜡烛看个究竟,原来声音源自一个空的袋子。童子打开袋子里面什么也没有,举起蜡烛来看,发现袋里有一死老鼠。他把袋子翻过来倒老鼠,老鼠一落地就逃走了。

苏子叹曰:“异哉,是鼠之黠也!闭于橐中,橐坚而不可穴也。故不啮而啮,以声致人;不死而死,以形求脱也。这只狡猾的老鼠被关在袋子里,在明知袋子坚固咬不破的情况下坚持咬袋子,用假装咬袋子声音来招致人来;在没有死的时候装死,凭借装死求得逃脱。文章寓哲理于趣味,融诙谐于叙事。苏东坡作为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传奇人物,词开豪放一派,文以哲理见称。如《题西林壁》“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如《琴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等多是对人生哲理的思考。此文表面题旨是一只老鼠在人面前施展诡计逃脱的事,事实上却暗含:人做事心要专一,才不至于见使于一鼠,被外物所左右。

义鼠之赞

清代蒲松龄著作《聊斋志异》第一卷中,有关于《义鼠行》的记述。“杨天一言:见二鼠出,其一为蛇所吞;其一瞪目如椒,意似甚恨怒,然遥望不敢前。蛇果腹蜿蜒入穴,方将过半,鼠奔来,力嚼其尾,蛇怒,退身出。鼠故便捷,欻然遁去,蛇追不及而返。及入穴,鼠又来,嚼如前状。蛇入则来,蛇出则往,如是者久。蛇出,吐死鼠于地上。鼠来嗅之,啾啾如悼息,衔之而去。友人张历友为作《义鼠行》。”才华卓越,却屡试不第终身未仕的蒲松龄,将全部时间用于文学创作。他通过写狐,写仙,写鬼,写妖,映射了17世纪中国的社会面貌和人间百态。同时代的王士祯对《聊斋志异》赞不绝口;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对《聊斋志异》高度赞扬。郭沫若也称其为: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这篇《义鼠行》以简练的语言,细腻的描写,把一只小老鼠的愤怒、胆怯、聪慧、勇敢和哀伤淋漓尽致的表现了出来,同时也把一个有情有义的小老鼠形象真实的摆在了我们的面前。鼠尚有义,人何以堪?

在刹那中见终古,在微尘中显大千,在有限中寓无限。就是这样一只小老鼠,被附丽善恶忠奸,从凡俗世间穿梭于字里行间,从生活表象直达人生内里,不仅给人以警醒,并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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