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小馆

我最近读汪曾祺,读到他写一处无人家、无店铺的河堤上的唯一一个小饭店,写那饭店墙上贴着一张“梅红纸”,上面书着一副对子“家常便饭,随意小酌”,便觉这普普通通八个字充满人生况味。

仿佛顷刻回到了旧时年代,人们都还穿着粗布短衣,街坊邻里互相熟识,见了面道声好,一起走进一家小馆里。

小馆什么样?外面的墙许是灰的,房顶的瓦也得是灰的,汪曾祺说的“梅红纸”就贴在微朽的木门两侧。灰和红,略微乡土的搭配。夏天,门大敞着,小馆里开着窗,夏风穿堂而过;冬天,木门上挂着棉布帘子,重的很,客人进进出出,无不要费力去掀。帘子一被掀开,门内的人便忙将它放下,再用手拽拽平整,生怕炉火的热气散了去。屋内的桌椅也得是木的,长年累月,边角都已经磨得润圆。桌上木纹开裂,细缝中夹着芝麻或者面屑。这是客人偶尔掉在桌上拾不起来的。小馆里的特色烧饼,上面一层黑芝麻,炉火烤制,酥香可口。每当那芝麻落在桌上蹦了两蹦投进桌缝,客人心里都要惋惜地哀叹片刻,进而更珍重地吃着烧饼,还兼舔去手上的芝麻。

小馆的老板得是个和善的,无论男女,得是副热心肠,谁来了都高高兴兴地迎,谁吃好了,都要送上三两步,道一声“回见”。客人来小馆不仅为了吃,还为了同小馆里的客人拉家常,老板也时时参与,绝不会漏听了谁的话。所以,这听了不少家长里短又古道热肠的老板常常是这附近几里的判事官和包打听,谁有了什么解不开的疙瘩、遇见了什么难处,总要来老板面前说上一说,一壶酒、一个烧饼、二两肉,得一两句安慰或者提点,值!

小馆的菜色如墙上的对联,家常菜,简单。老板兴许没换过菜谱,几道菜,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如一日。可小馆的客人未见少,都是熟脸。外地人问起他们可觉得菜色单调,客人似乎才头一遭思考起这个问题,末了,酒喝尽了,才给了外地人一个答案。客人说,来这小馆坐上一坐已是生活,单不单调,生活不还是要这么过?虽说小馆里的菜色自打开张以来就未变过,可老板做得样样都得精髓。那烧饼,外酥里嫩,面香伴着芝麻香扑鼻而来。那肉酱得入味、炖得酥烂,咬上一口齿颊留香。更有会吃的,将那烧饼掰成两半,再从中间豁出一条口子来,夹上肉,香!还有那酒,老板亲自酿的粮食酒,用黄泥封坛口,摆在屋后院子里。一坛启封的放在小馆里,舀出来装在酒壶里卖。喝上一口,绵软香醇。再佐上下酒的花生、猪耳朵、拌菜丝……难怪每嘬一口酒就要舒爽地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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