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亲姐妹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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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12年的初夏,罗小平的人生出现了灾难性的一页:尿毒症透析4年,饱受疾病折磨,人瘦得皮包骨头,走路要扶墙扶东西;父亲摔伤了腿,母亲脑梗塞住了院。没有被离婚打倒的她,这次有点撑不住了。

也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遇到了她生命中的贵人林青云。

10年前,罗小平在20岁的人生最美好的年纪,被查出患了急性肾衰竭,医生说她可能活不过3年。

不知是涉世未深还是天性乐观,罗小平对这个疾病并没有什么概念,甚至觉得医生的说辞纯属无稽之谈。

过了两年,她慢慢对这个病有了一些认知,在父母的督促下开始长期吃药,进行保守治疗。

罗小平给自己找了一份轻松的工作,每天上下班,日子平平淡淡过。

吃了几年的药,到了适婚年龄,经人介绍她嫁给了邻村一个有正经工作的男人。男人很体贴,婆婆很慈爱,她很幸福。但是不久她的病情就严重了。男人带她到省城大医院去检查,结果是尿毒症。

医生给出两个治疗方案:一是回当地医院透析;二是换肾,换肾的成功率85%,可以活5年。

还有就是医生再三说明,她已经不能要孩子了。

从省城的大医院回来,男人明显地颓废下去。男人整夜整夜抱着她叹息,把头埋在她怀里痛哭。终于有一天男人鼓起勇气说:“老婆,我会给你治疗,如果能给你治好,你能陪我到老。可是如果治不好,你走了,我怎么办?”

她听懂了。

她不怪男人,毕竟是她隐瞒病情在先。

次日一早,她去市场买了许多菜,做了一桌丰盛的午餐。卤鸡爪,红烧鲫鱼,鱼香肉丝,蘑菇炒鸡蛋,青椒土豆丝,青菜豆腐汤。

饭菜上桌,她请婆婆和男人就坐,笑吟吟给他们盛饭夹菜。婆婆有些不习惯,男人也有些不自在。之前她上班,男人也上班,家务大多是婆婆做的。后来她病重了,更没心事管家务了。

吃完饭,她郑重地看看婆婆然后对着男人说:“我是个有福气的人,有这么疼爱我的婆婆,这么体贴我的老公。我又是个没福气的人,我的病治不好,也不能要孩子。我想好了,下午就去办离婚。”

婆婆舍不得,婆媳抱头痛哭了一回。

男人也舍不得,他说:“我再去苦两年钱给你,这样你透析也能有些保障,于我心里也好受一点。”

她拒绝了。

离婚后她搬回了娘家。

因为要透析,原来的班不上了。她在镇上租了个小房子,卖些小商品,一个月一千多块钱的收入,勉强够自己生活。透析治疗的费用,公家报一些,父母贴一些,她觉得一个人的日子也很好。

父母本来就很疼爱她,现在更是一门心思挣钱为她治病。

年迈的父亲租种了人家20多亩地,仅靠着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种。她很心疼,她说她一个人可以。可是父母亲说无论如何趁着他们还能动给她多攒点透析的钱。

除了透析,她所有的日子都在店里待着,父母每天都在地里忙着,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四年。

2012年春上,父亲在田里劳作摔断了腿。都说跌打损伤100天,父亲在家养了一个多月就拄着拐杖下了地。母亲舍不得父亲,总想多分担点。初夏收麦子的时候,有一天母亲突然晕倒在路边,送到医院一检查说是脑梗塞,得住院治疗。

母亲住院了。她到医院服侍,她就是那次在医院遇见林青云的。

02

罗小平每天扶着墙在医院里走来走去。她扶着墙去走廊一头的开水房灌开水,扶着墙去食堂买饭菜,扶着墙帮同病房的病人打水带饭。虽然有气无力,但她很努力地保持着乐观,她的脸上看起来很阳光。

有那么几天,每天她都能看到一个年纪略长于她的女子,在医院的走廊里把家里人送来的饭菜拿给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吃。那个男孩她是知道的,孩子的爸爸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几天了,孩子整体在走廊里吵着喊饿,家里人的心事都在病人的身上,常常顾不上他。

罗小平的心里不免对那个大姐生出许多好感。那天她们相遇了。那个大姐也注意到了她,主动过来跟她打招呼:你怎么这么瘦啊,你是生了什么病吗,你多大岁数了?

罗小平如实相告:她30岁了,尿毒症透析4年了,常常感到力不从心,又觉得自己必须咬牙坚持下去;拖累了父母跟着她吃苦,心里十分不安。

那时候她真的很瘦很瘦,169的净身高才45公斤,整个人是飘着的,站不直也走不稳。

从交谈中她得知大姐叫林青云,在一家培训机构当老师。因为出了个小车祸,致右小腿骨裂,正在住院治疗。

她们一见如故,聊得很投缘,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完全不似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们姐妹相称,仿佛一对分别多年的亲姐妹。

细心的林青云从她们的交谈中了解到,由于经济拮据罗小平已经好几年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了。她暗自思忖,一定要给小平买件新衣服。

林青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出院那天她来看望罗小平顺便告个别。她给小平带来一条白底上印着红色小碎花的连衣裙。这是她前一天专门去商场挑的。红色代表活力、意志力;小碎花,一种蓬蓬勃勃的生机和希望;白底,能抬人的肤色,当时的罗小平面色暗沉得很。她希望这件衣服能带给小平一些力量、一些温暖。

罗小平当时就穿上了,她很开心很喜欢,心中充满了感激。她们不过才认识几天啊,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却给了她如此情意深厚的温暖,这让她觉得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她们彼此留了手机号。青云说“你好好的,我走了,有事给姐打电话啊。”罗小平挥手,目送青云离去。那一句“有事给姐打电话”让她的心里很暖很暖,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谢谢,谢谢,姐”。

然后,生活慢慢归于平静,她们彼此再没联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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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老天,给我这么多的磨难,你这是要降大任于我啊?”

一年后的一天,罗小平在朋友圈发了这样一个说说。

令她没想到的是林青云的信息立马跳了出来:小平妹妹,你在哪?我想去看看你。

好啊,我在医院里呢。罗小平回了信息。

那是她们自上次分别后的第一次联系。

原来,自从去年夏天一别以后,罗小平因为多年的透析治疗,身体早已不堪重负。渗析骨病、甲状旁腺紊乱、钙龄失调,导致她的身体严重变形。虽然做了手术,但是结果不是很好,她的体质变得特别差,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疼痛,连起码的站立、行走都不能像正常人那样。

不得已她又来了医院。

林青云是专门挑了一个休息日来医院看望她的。想到罗小平在寒冷的冬天摆摊卖货的辛苦,她给小平买了一件羽绒服还带来1000块钱。

这是一件黑底上缀满星星的羽绒外套。小平一见就喜欢上了,那些闪耀的星星让她顿时感觉她的人生又有了那么一点希望。

林青云陪她办了住院手续,叮嘱她安心治疗。

临别,青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说:“你好好的,我走了啊!”

小平目送她,内心翻腾着感动,眼里涌出热泪。而那个拥抱一直温暖着她,让她觉得这样坚强地活着也很好,世界也还很美丽。

04

转眼就到了2016年的秋天。

罗小平原先租的那个摆摊的小房子拆迁了,再租一间店面,租金贵得吓人。她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窘境。

生活还要继续,生意就得做。

在父母的帮衬下,她买了一辆较大的电动三轮车,把三轮车的后车箱用铁皮全封闭起来,里面装着货。她每天开着三轮车到集市上占摊位,风吹日晒雨淋,就为了挣那几十块钱。

寒冬来临,身体原本就十分虚弱的她每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冷风侵蚀着她的每一寸肌肤,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在她的血管里游走,它们撕扯着她的身体,似乎要将她毁灭。

一直坚强乐观的她莫名感到了一种幻灭的恐惧。巨大的无力感和无助感死死地包裹着她,让她感觉呼吸都有些艰难了。

突然有一天,她接到了林青云的电话:“小平妹妹,你现在怎么样?我现在到月嫂公司上班了,你来玩啊!”

在约定的时间,她去了。

青云现在是月嫂公司的培训师。

工作中青云发现她的周围有很多的单亲妈妈,她想搞一个单亲妈妈俱乐部,让她们在一起互诉衷肠,互相鼓励,互相扶持。

那天她组织了一个小型的单亲妈妈聚会,她把罗小平也请来了。参加聚会的有二十多个单亲妈妈,小平坐在一角,听她们一个个介绍自己,讲述她们的经历过往,看她们一个个都哭得稀里哗啦,心里也五味杂陈。

轮到小平了。她保持着一向固有的微笑,刚要开口却被青云打断了。青云面向众人平静地说:“你们是离婚了,但你们好歹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而我这个妹妹,她手指向小平,顿了一下说,“她也离婚了。十年的尿毒症,不仅没有健康的身体,还要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如果你们觉得自己不幸,那么看看她,跟她相比你们的那点不幸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投向了罗小平。讶异的、敬佩的、同情的、心疼的,更多的是觉得不可思议。大家纷纷上前你一言她一语的“啊呀,原来你是这样的啊”,“你才真不容易呢”。小平倒不好意思起来,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价值,忽然就成了众人的焦点,成了一个榜样。

也就是这个时候,青云发现她们的培训学校差一个招待老师,她就把小平向推荐给了校长。青云考虑到小平的实际情况,如果她能来做这份工作,一来有固定的收入,二来室内工作总好过户外奔波,对她的身体肯定有很大的帮助。校长也是个热心肠,听了她的情况马上就同意了。

等到青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平的时候,她反而犹豫了。这么多年不与人交往,她的内心早已冰封雪裹,她本能地害怕与人接触。但是想到青云姐对她的好,就算不拿工资她也愿意去帮她招待。她就这么硬着头皮上班了,然后她俩就成了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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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罗小平心里是当然自卑的。因为她的病,因为这个病给她带来的体形的变化。客户来了,如果有业务老师在场,她会本能地往后退。为了帮助她提高自信,青云常常会在投眼缘客户面前介绍她。

记得有好几次,青云笑吟吟地问客户,你们觉得我这个妹妹有什么不一样吗?人家看看她说,她呀,没什么吧,就是黑一点,是干农活的吧?客户走后,青云说,你看吧,你想多了。没人说你有病,只要你自己不要老想着自己是个病人就没事。

在青云的帮助下,她很快熟悉了业务,工作做得有声有色。青云又鼓励她去考育婴师,说考上要给她一个大大的奖励。经过努力她顺利地拿到了育婴师资格证书。至此罗小平真正告别了她摆地摊的生活,不必再风里雨里日里夜里为生计奔波。

这次青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红包,她没肯接受。后来青云送给她一个真皮手包,造型看起来很普通,但是背面刻着字:“一生平安,岁月无扰。”这是青云专门为她订制的,饱含了她对她真切的关怀和诚挚的祝福。

说起来青云的帮助都算不上惊天动地,但是每次都给小平内心以极大的冲击和震撼。小平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那些关于豆芽的故事。

那次小平买了点豆芽准备做炒面吃,后来不知怎么没做成,豆芽放着放着就蔫了。她准备扔的时候青云让别扔。她说,你把它们一个个挂在不用的一次性水杯上,看看会有什么变化。

第二天,小平发现豆芽长起来了。她一天天看着豆芽的变化,见证着生命成长的过程。一个快要消失的生命,一个看起来已没有什么价值的生命,因为给了它们一次成长的机会,它们竟然绽放得如此灿烂美丽。她在被深深震撼的同时,也被青云的良苦用心深深感动。

青云就是这样,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在她最煎熬的时候,在她生命最低潮的时候,穿越到她的面前,仿佛是有千里眼和顺风耳。她给予她的更多是精神上的帮助,她总是想方设法让她自己成长,让她懂得怎样去面对她遭遇的一切。

不久前,公司组织郊游,在青云的鼓励下罗小平参加了。多少年只为生活奔波的她,第一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旅行。一路上她感受着樱花的浪漫,油菜花的蓬勃,尽情享受大自然的恩赐。

那些嗡嗡的蜜蜂、翩翩的蝴蝶,那些竞相开放的花,那些蓬勃旺盛的草,还有沉稳的山灵动的水,都让她感到生命存在的美好,只有好好活着,才能不辜负这美丽的风光。

当罗小平爬上紫烟山顶俯瞰大地的时候,她的内心再一次升腾起对那个萍水相逢却情深意重的姐姐的感激,同时一种坚持活下去的笃定在她的心中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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