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庆云 | 莫拉尔小姐(连载十六)

​      铁新从省医院走出来后,就给老同学杜静打了个电话,问她忙什么呢,陆渊老师动大手术她竟没有来。杜静感伤地说:“我病了……”问是什么病,她竟不肯说,而且也不再开机接电话。铁新急了,到杜静所在的《黄河文学》杂志一打听,很多人都说不清楚,只有传达室的张大妈挺神秘地告诉他:“可能是子宫癌!”一听这话,铁新被吓得魂飞天外。“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红颜多薄命’果真是古今真理?不会吧?不会的!”

      铁新为此坐立不安,六神无主。但他没有把消息告诉妻子胡宝娜,而他自己也说不清“不告诉”的理由。第二天,妻子上班后,他往身上装了一点钱,便出了门。

      省政协的家属院倒不难找。杜静的丈夫马拉民是省政协的司机,住在家属区一排老式平房里。可今天他找到杜静夫妇在这排平房东头住的房子时,已裂缝的木门挂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他下意识地从门缝向里面看了看,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只好向隔壁邻居打听:“这位大嫂,你知道杜静同志在哪家医院住院吗?”那胖大嫂回答:“你问小杜呀!她从医院回来后,住到她娘家去了。”

      “她娘家在哪里?”铁新问道。

      那胖大嫂回答:“东郊八十八街坊,至于几号楼、几单元、几层、几号,我就摸不着向了。鼻子底下是大路,你就去问吧!”

      经胖大嫂的指点,铁新搭上车直奔八十八街坊。在一座楼下,他向一位师傅打问。谁知也巧,那师傅正好知晓:“哦——是杜师傅家,听说他女儿是个诗人,挺有名的。你上五单元五层吧,朝西就是他家。”

      铁新立即找到杜师傅家。

      杜家住的是国防厂在上世纪60年代初修建的家属楼,有两个卧室,所谓的客厅,仅能摆放一张方桌。没有阳台,主人打了些三角铁,在两扇窗子外搭建了两块小平台,堆放了一些杂物,用钢棍防护栏罩着。

      这会儿只有杜静的母亲在狭小的客厅里,在铺着塑料布的餐桌上,摆着一只白条鸡,正戴着老花镜拔残留的鸡毛。铁新放下手中提的水果和一箱纯奶后,作了自我介绍,说明了来意,老人便把他领到里间杜静的病床前。房子较暗,杜静躺在床上,床头上有个鲜花花篮。见铁新来了,老人自己退了出去。杜静又诧异,又惊喜,在枕头上抬了抬头,笑着说:

      “你是不是警察出身,怎么侦察到我在这里养病?”

      铁新嗔怪地回答:“你本该在电话上准确地告诉我才是。一点老同学的情份都不讲。”

      杜静解释说:“得病了,不想给你们这些老同学心里添堵。”

      “那你到底得的什么病,怎么不住院治疗呢?”

      “我得的是癌症!”杜静狡黠地笑着说,睁大眼睛看着铁新脸上表的变化。铁新听后,心中确实颤抖了一下,但他克制住,没敢表现出,勉强地嬉笑着说:

      “你不要吓唬老同学!我一向胆小。”铁新说着,由不得把头扭到边,几乎是哭着说:“怎么回事,廖主席得的是癌症,你又得的是这病,怎么都教好人得了,苍天太不公了!”说着就开始擦眼泪。这会儿他真想把杜静紧紧地抱住。

      杜静好生感动。她怕“癌症”二字当真把铁新吓着,便说了实情:“谢天谢地!我得的不是子宫癌,而是子宫肌瘤,也许是子宫癌的早期吧,但医生说治得早就不会发生癌变。我这次在省医院,就是廖陆渊老师住院的那家医院妇科做的激光手术,医生说通过手术把肌瘤‘削平’,休息几十天再去复查。看来暂时死不了,你不要为老同学伤感!”

      铁新听后,心中七上八下的吊桶一下子落了地,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说:“为啥骗人?我这会儿真想捶你一顿,把你揉碎!”

      “让你揉碎也心甘!”杜静话一出口,立马觉得失言,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向一边。

      “你咋没在家里休养?”铁新又问。

      杜静只说住在娘家有妈妈细心照顾,另一个重要原因她不好说出口:前天做完手术回到省政协家属院那间平房后,电壶里连热水都没有,晚上,一向只把她这个妻子当做一部“机床”的丈夫马拉民还要钻进被窝里做爱,杜静作了拒绝性的解释,“操控机床的师傅”还很悻悻然,不得已,她昨天流着泪住到了娘家。当铁新问到这话,杜静心里不免泛起一阵愁苦,强忍着才没有滚出眼泪。铁新在床头灯的灯光下,从杜静脸上观察到了这一变化,立即换了个话题:

      “你在《诗刊》上发表的长诗《大写的人》和获大奖的消息,我都看到了,打电话向你祝贺,你的‘小灵通’老是不通。”

      “谢谢!”杜静脸上有了一丝笑容。“你知道,如今诗歌创作举步维艰,有人说‘只有傻子还写诗’。全国很多报刊包括中央报刊,原有的‘诗歌园地’,也像我们省城郊区农民的土地被大片征去盖楼一样,‘园地’上的‘地’也被老总们拿去做了楼盘广告了,只有《诗刊》的老总和编辑还在苦苦地支撑着我们这些‘傻子诗人’继续着诗歌的创作。我有时也同一些老作家一样,有一种‘无力振诗坛、无力振文坛’的困惑!”

      “你雄心不小啊!”铁新笑着说。“咱们是文坛上的‘小屁孩儿’,振什么不敢想,我只想到应该尽责。这些年文化艺术界确实有种怪现状,网络文学兴起来了,就叫喊着叫笔墨传统文学去死;室内电视剧出来了,就喊着让传统电影去死;小品上了舞台,就喊着让相声去死……这些艺术体的门徒就像如今不计其数的‘二奶’一样,一旦攀上了一个准老公,就盼着正房太太快快死掉,好圆自己一统天下。这种危害确实很大呀!”

      “谁说不是!”杜静仍躺在被窝里,弯着右胳膊支着微微抬起的头,套着红色羊毛衫的左胳膊伸出来压在被子上面。“如今竞争惨烈,一些企业家、文人、艺人、报人、官人,存心把自己的立足和发展寄托在对手的垮台上。不知你听说了没有,前不久那次空难,有个单位有6个‘处座’不幸遇难,而单位里面的一些‘第三梯队’白天‘含泪’去灵堂吊唁,晚上却躲到地球人大酒店高举金杯、弹冠相庆,因为那些死者终于给他们腾出了升官的位子!”

      “唉,良心都叫狗吃了!”铁新叹了口气。

      二人正说着,杜静的父亲从幼儿园里把杜静的儿子豪豪接了回来。豪豪这孩子是个“土匪”,走进家门后,一脚踹开了妈妈的房门,要往床上扑时,发现了铁新,怔了一下,说:“妈妈,家里来了个人,我不认识,咋办?”

      “这是铁叔叔。”杜静赶紧告诉儿子。

      “叔叔还有什么铁的、铜的?不懂。”豪豪摇着头说。从这个小男娃身上一点也看不到母亲杜静那灵秀的影子,可能全部继承了他父亲马拉民的外形基因:头大、眼小、脖子粗,只是比他老子爱动。他走到床面前,一纵身就双腿跪在床沿上,拉着妈妈的一只胳膊,令人十分尴尬地问道:“妈妈,你到底是从哪里把我生出来的?是不是从屁股上?”问到这里,他还把两手一摊:“再没地方啦!”

      “你咋老问这些事?”杜静无可奈何地说。

      豪豪不理妈妈的话,继续问道:“幼儿园的小女孩为什么都蹲着尿尿,是不是她们的小鸡鸡都长在屁股上?”

      “你这孩子!”杜静拍了儿子一巴掌。“你应当多问问:月亮为什么不掉下来?水为什么不向上流?太阳为啥不从西边出来?人为什么要长两只耳朵?……”

      豪豪不高兴了:“老师不给我说,妈妈也不给我说,我不跟你玩儿了。”说罢就跑到外屋去了。

      铁新向老同学告辞出了门。他想转转,便没搭车,迈开步子,信马由缰,边走边看。至东郊“家世界”超市前,发现很多路人在驻足观看竖立在五层楼顶上的一块硕大的广告牌,牌子上是三个美女的裸体照片,其中有两位是市电视台的女主持人,另一位是个在校女大学生。她们都裸露着白玉般的胴体,只有中间那位将一绺长发从前胸披下,半遮半掩着胸部,而且左边的乳头还从长发的缝间里露了出来。驻足观看的男女们,有的骂娘,有的撇嘴,有的流口水,还有的男青年痴呆呆地站着,意念已经跑到了那广告牌上……这大千世界现在都让人看不懂了,一些妙龄女子总想脱光了给众人看,而且谁也不能指责,因为她们已从一千多年前的唐朝那些袒胸露臂的仕女图中找到了“性解放”的“先驱”和“历史依据”。

      铁新没有走进人群,只向广告牌和人群扫了一眼,谁知意外地发现了在黄河大学作家班时的同学令狐白一一如今起笔名叫“白狐”。

      白狐大学毕业后曾在省文联办的没有公开刊号的大型文学刊物《西风窗》编辑部工作,后应聘为一家企业办的都市报《大健康报》当总编辑。他一上任就拿企业老板给报纸的投资款在省报上买了一个版面刊登广告,大标题就是《打造报业超级航母》,文内部分的几个小标题很有气势:《凯撒大帝:我来了!》、《最先升起的就是太阳》、《〈大健康报〉——一流报纸在向读者召唤》……接着,在全省很有影响的党刊《当代瞭望》上买了一期封面,刊登了他的大头照;买了版面,刊登了记者关于他这位老总的访谈录,题目好吓人:《且看文坛黑马怎样拓荒<健康报>园地》。紧接着,白狐总编又相继做客省、市电视台,大谈“打造超级航母”的抱负。他的举动曾把同城媒体的老总们吓得半死,都以为“狼来了”!谁知,白狐不是狼,甚至连能偷鸡的狐狸都算不上,顶大是一只只能玩于股掌间的宠物一一他因平庸和乱花投资款而被老板炒了鱿鱼,此后销声匿迹,连铁新也不清楚他在干什么,是卧薪尝胆,还是弃文经商?

      铁新走到白狐的身后,轻轻叫了一声。白狐转过身来,见是老同学铁新,感到有点尴尬,不太自然地咧嘴笑了笑,侧转了身子。铁新这时才发现,老同学的后背“文化衫”上印着一个骷髅,下面还有交叉的两根骨头,他的半截身子活像农药袋子;而前胸上缝着一块有对开报纸一个版大小的白布,白布上写着几句话:“昔日著名作家/今朝沦为乞丐/为了拯救文学/请您献出真爱”,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本乞丐不收块块钱和毛毛票及钢蹦儿”。

      “他在讨饭?”铁新没好意思喊出这一句,也尽可能压抑着难堪,只是轻言细语地问:“老同学,你这是怎么……”

      “我在讨饭!”白狐回答,说着还把手里一只大概是用来装“丐款”的黑色小皮包扬了一下。

      “老同学,我真想说你两句,”铁新仍然压低声音说。“你是省作协的理事,还是中国作协的会员,得……得注意影响嘛!”

      “注意什么影响?”白狐不屑一顾地反问。“我乞讨,影响市容了吗?宪法并没有禁止公民乞讨呀!老铁班长,”白狐用了在校时的称呼:“你别站着说话腰不痛。你是省作协驻会的专业作家一一作家、作家,可以‘坐在家里’,即使终年不写作,只要作协开会时到场,领工资时拔笔签名,一个月就有三四千元的工资,旱涝保收,写了作品还有稿费,出书还有版税;我等会外作家呢,作协不给一分钱的工资,还得掏腰包缴会费。而我现在想出一本长篇小说,出版社认为没有销路,让搞‘协作出版’,给他们缴两万元‘管理费’,然后给我批一个一一实际上就是卖给我一个书号,让我自己找印刷厂印刷。这两万元哪里来?我不是交通警察,不能随意罚司机弄钱;不是城管员,不能随意罚那些在路边和街头摆摊卖菜、卖袜底的老婆婆;我更不是人事局长、教育局长,可以利用人事调动权受贿:我无权管基建,捞不到大笔回扣:我……我想来想去,只好‘取之于民’,乞讨弄钱一一乞讨总比受贿、乱罚款光荣吧!你若嫌我丢了你的脸,不认我这个老同学就是了。好了,拜拜!”白狐一扬手,竟转身走了。

      “白狐、白狐,你别走嘛!”铁新连喊几声,白狐根本没回头。

      这时,有人在身后拉了一把,铁新回头一看,竟是另一位老同学梁君。 “不要挡,随他去吧。”梁君这么一说,铁新再没喊白狐,只叹了口气。

      “别唉声叹气的,振作起来!”梁君说。“咱俩老同学到这湘菜馆里喝两杯,我请客!”说罢,他就把铁新拉进了街边的一家门面不算小的“毛公湘菜馆”。馆子迎面有个龛,里面有尊毛泽东的半身塑像,面前摆放着水果,竟还烧着一炷香,柏木香气充溢堂馆。

      他们在二楼临窗的一张小餐桌旁面对面地坐了下来。梁君将手中沉甸甸的提兜放在身边的另一只椅子上。他上身穿的衣服鼓囊囊的,好像随时都可能“起飞”。他满脸长着“青春美丽豆”,有些被挤压后留下了似老年人面部才有的斑块儿。他前翘的下巴上有几根稀疏的胡子。

      “老铁班长,想吃啥,说!”梁君翻着服务员小姐递过来的比16开杂志还大的红皮菜单簿,边翻着边问。

      “随便、随便,我吃饭很随便。”铁新说。“只有咱两个人,少要点儿菜。”

      “来个毛公红烧肉吧,补脑的,毛泽东生前就爱吃这。”梁君对站在餐桌边穿着蓝花花上衣、打扮得像村姑一样的服务员说,“再来个香菜拌桃仁和木耳。这木耳人称是体内的‘清道夫’、‘化油器’。要个青椒烧肥肠吧。来半斤虾,做一虾两吃。清炖一条多宝鱼。再来一小盘花生米。汤就用粟米羹吧。”

      梁君点完菜,又问铁新:“你喝什么酒?”未等铁新回答,他又问小姐:“你们店里有茅台和五粮液吗?”小姐说:“我们店小,来的客人档次比较低,消费不起高档酒,七八百元一瓶的酒销得慢,不敢进货。有小瓶伊犁特,那可是新疆的‘茅台’,销得挺好的。来一瓶不?”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们两个作家也不够档次,喝不起茅台、五粮液?”梁君的话很呛人。女服务员赶紧回话。

      “唉!你们这店穷得连国酒茅台都不敢进。”梁君奚落人。“那就来一瓶伊犁特吧。”听了梁君的直言,服务员小姐红着脸,说了声“请原谅”,转身去吧台后柜里取了一瓶伊犁特和两只一次性纸杯,打开了瓶盖。梁君接过瓶子,将瓶中酒一次性分倒在两个大纸杯里,自己留下一杯,递给铁新一杯。铁新说自己酒上无量,喝不了那么多,遂给梁君的杯子里倒去一半,二人碰杯,就着木耳桃仁和花生米喝了起来。

      “你现在还写小说吗?”梁君问。

      “还写。不写小说就失业了。”铁新回答。他接过梁君递过来的“苏烟”,燃着后问:“你现在写什么?”

      梁君没有急于回答,而从包里掏出三本书,递到铁新面前,说:“我现在就写这玩意儿。”铁新拿起书一看,是三本报告文学集,总书名叫《弄潮儿大写意》,每本集子还另有三到五个字的大字书名;书内全是独立成篇、单篇在万字左右的报告文学,从题目上看颇像党报上常刊登的人物通讯,一个个主标题下都各有个副题,也就是破折号后什么“全国五百强企业总裁夏海访谈录”、“办学大王贾生怡的创业人生路”之类,标题下、正文前是一张主人公的彩色工作照,大多是在老板桌旁接电话的镜头;书的扉页上印着编委会委员的名字,名誉主任竟是省委副书记刘达,主任是副省长牛津,另有一串串委员,里面有发改委主任、政研室主任、建设厅长、环保厅长、银行行长等一干人,没有铁新能认识的。梁君的角色是“执行主编(撰稿人)”。三本书均为彩色压膜封面,封面和封底拉通叠印着二三十个人的头像,每一个有铜钱大小。在版权页上计着印数“1-5000册”。

      “这样的书,新华书店能销出去吗?”铁新问。

      “这你就外行了。”梁君毫不客气地说,又拿起杯子随意地同铁新的杯子碰了一下。“我这套书的销售根本不走新华书店,这叫自费出版、自办发行、自负盈亏,只给出版社交管理费买书号。当然,内文人家还是要翻翻的,核红前出版社老总要在清样上签字。印刷是我自己找厂家。每个企业家的报告文学写好后,我让他们看稿子时就动员他们为本书的出版自愿拿出一点赞助费。这些民营企业家,原来大多是农民、或下海工人,甚至还有劳改刑满释放和劳教解教人员,他们十之七八没有高深文化,办企业赚了钱后就很想宣传自己,出书呀,赞助几个小钱不在乎一一他们有的搓麻将,一晚上就输掉三五万甚至三五十万呢!特别是广东的东莞、山西的晋北、陕西的神府矿区,那些‘土豪’们可是相当的豪爽,跟他们谝熟了或者喝到兴头上了,他们一挥手,就让女秘书提来三五把票子往桌子上一摔,那票子还是银行捆扎好的,一把就是一万元!我把企业家‘赞助’的钱,交够买书号的钱,交够印刷费,再给编委会成员适当发一些,剩下的就是我自己的。这就像20多年前中国农村包产到户的农民一样: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就是自己的。不瞒你这个老班长,我这几年赚了几百万元,新房子有了,汽车也有了,新近又买了一辆奥迪A6,今后你若有急事要用车的话,就给我打个电话。”

      铁新笑着点点头。他有点想不来是怎么回事,如今这些年自己呼噜一晚上醒来,有的人头掉了,有的人却暴富了,弄得人们时不时目瞪口呆。

      “你在校时发过誓言,要写一辈子歌词、小品和小说,如今这么一转型,心里不遗憾吗?”铁新问道。

      “遗憾个辣子!”梁君喝得有点多,口里粗话出来了。“他妈的!我写的歌词,女歌星拿到青年歌手大奖赛上一唱,拿了一等奖,她的身价一夜暴涨,出场费猛增到二三十万元,甚至说得难听些,连‘陪睡’的价钱都涨了几十倍!而我这个作者仅得了100元稿费。可怜不?我写的小品,上了央视春节晚会,而我只得到稿费200元。可怜不?真可怜!你看歌坛上那些小婊子,登台唱一支歌就是几十万元,观众只记得女歌星的脸蛋和屁股蛋儿,有几个人能记得词作者和曲作者?算了,老子灵醒了,不跟你耍了,我找挣钱的活干去。我算是体会到了,很多人穷就穷在‘矢志不渝’上。什么是‘矢志不渝’?就是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劝你也别干这种傻事。凭你的高智商,干哪一行挣不了大钱?”

      铁新不想和梁君争论这个连当今的哲学家和经济学家都不一定辩得清楚、辩得服人的问题,便把话题转到个人生活问题上,问道:“喂,兄弟,夫人现在干什么?”

      铁新这么一问,梁君的脸上立即“晴转多云”。他沉默了一会儿,伤感地回答:“我不论在什么方面都还可以,多少还有些成就感,就是在婚姻上表现得很无能,连连失败。你可能知道,在作家班学习时,我追过杜静,我迷过她,几乎愿为她去死!这女人真是天生娇美、气质如兰,用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里的话:‘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可能都不足以形容杜静的美!你我是同学嘛,又都是同龄的男人,你也许会有同感吧。”铁新没敢坦诚他在校时也曾向杜静求过婚。

      梁君继续说下去:“在校时得知杜静已结婚,我差点儿跳湖自杀,但最终没有走那条路。心死了,但生理没死,由于生理的需要,离校后不久我结婚了,找的是一个时装模特。你知道,如今有些时装模特,其人和她们展示的时装一样中看不中用,锥子脸、熊猫眼、瓦片头、扁平胸,怪异的目光,别扭的猫步,咋看咋难受,和她做爱时,只有闭上眼睛,在意念上想象着怀里抱的是杜静才能引来高潮。真没意思,有一年多时间,我既不和她做爱,也没有和她离婚,就是现在人常说的‘一不做、二不休’。但我前些日子终于把这中看不中用的模特给‘休’了,如今是庙门前的旗杆,光棒一个。”

      “你小子是不是还在单恋着杜静?”话一出口,铁新连自己都弄不清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只好坦白:是!”梁君说。“我也知道这种‘心爱’是一种折寿的思念,‘心爱’累死人呀!我猜想:两千多年前古希腊那个柏拉图就是‘心爱’累死的!可我就是无法解脱。我一直在暗中关心着这个绝代佳人,连她最近得了子宫肌瘤,手术后在娘家疗养我都侦察到了,昨天我还订了个花篮让花店送给她,不过没写我的名字。”铁新记起来,他上午去看杜静时,在她的床头看到了那个花篮,那上面还挂着个“祝老同学早日康复”的小红牌呢!

      “你就这么想吃天鹅肉?”铁新戏言。

      “是的,我这个癞蛤蟆就是想吃天鹅肉!”梁君坦言道。“我细心观察过,世界上所有体魄健全的男人都有过癞蛤蟆心理,都曾想过吃天鹅肉,只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和我一样终生都吃不到!难道你铁新从来就没有过一丁点儿癞蛤蟆心理?”

      “有过,有过,我也有过。”铁新笑着承认。

      “唉!这不由人。”梁君说。“不过,有些癞蛤蟆并不曾想到要吃天鹅肉却意外地吃到了,像马拉民,他哪曾想到娶杜静为妻?可他轻而易举地把杜静抱上了床,还让这个大美人生了个儿子!而马拉民绝对是癞蛤蟆中的次品,他却独占花魁,你说这世事多不公平!”

      “你这个‘独占花魁’硬是从《今古奇观》里拾取的陈词滥调,不该用在杜静头上!”铁新笑着“匡正”。

      梁君心中猜度:老班长在和我“争风”,暗中保卫着杜静。遂说:“我绝对没有骚扰过杜静,几年了,我都不敢见她的面,害怕见了她会失态,甚至会疯掉。我只是在牵挂着她。比如最近我就特别担心一件事:壮阳公司总裁夏海前一阵儿约请杜静给他写一本诗体自传,据说要给杜静一大笔钱。我想,夏海自己就是作家,且是写诗成名的,而写传最好的作者莫过于自己,他为何要出大价让杜静给他写呢?恐怕不是看中了杜静的诗才,而是‘心思在诗外’吧。”

      梁君提到的这件事,铁新并不知晓,上午见杜静时也没听她说到这事。他也明白了梁君的疑虑,但他不愿附和,只是说:“我们还是应该相信杜静的人格,她会把握住自己的。”

      “这不存在信任还是不信任的问题。”梁君摇着头说。“你知道,夏海可不是我报告文学里那些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民企业家,人家可是当年在南方给美国议员的老婆当过‘面首’的人。”梁君说着,又把盘子中最后一大块红烧肉吃掉。他接着说:“古今中外,男人最难抵御的是美色,女人最难抵御的是金钱!人家夏海腰缠万贯,他在玩女人这方面,智商比天高!”

      铁新如实地说:“我对夏海确实不太了解。”

      “算了,不扯了。”梁君抽出餐巾纸擦擦嘴,招呼服务员过来买了单。“我下周要去陕西咸阳一趟,机票都买好了。那里的‘三神’,就是神袋、神针、神枕,几位老总早就邀请我去给他们写传,我一直顾不上。下周得去一趟,不然显得咱不识抬举。怎么样,跟我走一趟不?我陪你到陕西去看看秦兵马俑坑里那些‘帅哥’和法门寺的舍利行不?花费我管。”

      铁新摇摇头,说:“顾不上,我下周要去趟矿山。”

作者简介:

沈庆云,男,笔名为沈恨舟、江父。陕西省商南县青山镇龙门村人。中央党校领导干部函授本科学历。高级记者、作家。曾任陕西日报社政治理论部、政治法律部主任,陕西省新闻专业高级职称评委会委员。西安市商南商会名誉会长。1995年,荣获“中国法制新闻宣传百佳记者”称号。正式出版有长篇小说《莫拉尔小姐》,散文集《大地萍踪》,理论专著《共产党人的人生观》(与陈四长等合作),新闻专著《新闻编采自我谈》及《墨迹与足迹》,法律专著《新生答问录》(与妻子吴瑞云合作)等书。在全国报刊上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报告文学数百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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