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真人无关,注意避雷。
“即使真相并不令人愉快,也一定要做到诚实,因为掩盖真相往往要费更大力气。”*
徐英浩从文泰一嘴里听到和枪支相关的字眼时还是觉得惊讶,文泰一似乎很困难地在回忆那段往事,也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觉得喉头干涩,于是又拿起面前的苹果默默地啃,徐英浩站起来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是温的柠檬水。文泰一没有喝,他放下苹果,只是把玻璃杯紧紧握在手里,低着头沉默了几分钟,方才抬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但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这个故事不会有除了我们之外的其他人知道,可以吗?”
“你信我,我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这个故事有两个主角,文泰一和池韩率。”文泰一握着玻璃杯的手有些发抖,指尖紧贴着杯壁,微微泛白,他终于抿了一口温水,低沉而缓慢道:“他们俩是好兄弟,非常非常好的兄弟。”
文泰一和池韩率几乎可以说两小无猜。文家和池家是邻居,两家妈妈怀孕时一起做产检,倒并不在乎男女,只要孩子健康,于是也没有私底下问医生孩子的性别,互相约定如果是一男一女,就定个娃娃亲。文泰一出生在夏天,成了哥哥,两家妈妈都在期待后来的这个宝宝会不会是个漂亮的小女孩,结果在同年的冬天,呱呱坠地的宝宝是个小男孩。
娃娃亲的约定成了两家的笑谈,在两个小男孩十岁之前,爸爸妈妈都会拿这件事逗他们,小男孩不懂什么是娃娃亲,文妈妈解释说,就是两个人从小到大都要在一起,再一直白头到老。
池韩率紧紧牵着文泰一的小胖手,他说,那我要和哥哥永远娃娃亲。
爸爸妈妈问,永远是多远呢?
池韩率哪里知道永远是多远,他涨红了脸,牵着文泰一站在原地,文泰一看看他,又看看文妈妈,鹦鹉学舌道:“永远就是两个人从小到大都要在一起,再一直白头到老。”
小男孩慢慢长大了,一起读小学,读中学,快要高考那个夏天,少年们挤在床上,翻着文妈妈床头的文摘,看着看着文泰一累了,他一骨碌翻倒在床上,抱着枕头问:“韩率,你长大了想要做什么?”
“做警察啊。”池韩率继续右手翻着文摘,左手里捏着把小扇子,呼啦呼啦给文泰一扇风:“就像你爸爸那样做个警察,很酷吧。”
才不酷呢。做警察有什么好啊,天天不着家,虽然...虽然除暴安良这个词,听起来很有成就感。文泰一翻身,凑近池韩率身边:“要不然,我们一起考警校好不好?”
文泰一不记得那时池韩率回答了什么,只记得两个人一起报考了警校,文爸爸知道了把他俩一顿好骂,倒是文妈妈和池家爸爸妈妈,虽然有些顾虑,但还都挺支持让孩子从警。
公安大学学得东西太多了,他们天天泡在图书馆看各种各样的案件卷宗,但这也仅限于告破的案子,有很多旧案,十年二十年过去,卷宗都已发黄,依然悬而未决。那时他们认识了中本悠太,两个大学举行联谊,中本悠太很怕闹,置身事外坐在角落喝汽水,上前搭讪的女孩都无功而返,文泰一不信邪,拉着池韩率一起过去搭话。中本悠太见多了联谊时女孩搭讪,男孩来找他倒还是头一次。就这样认识了,从公安大学坐四十分钟的公交车,就能到中本悠太就读的医科大学,文泰一问过中本悠太,他成绩这样好为什么选了法医这么冷门的专业,中本悠太想了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因为安静,入职之后接触的都是死人。
四年很快过去,公安大学毕业的文泰一和池韩率一同参加了公务员考试,通过后被授予了正式警察身份。当然从基层做起,文泰一似乎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当副局长的爸爸,工作拼命程度完全不亚于文爸爸年轻时。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暗暗较劲,谁也不服谁,都想做得更好一点,结果是一前一后被调入重案组,当然是池韩率先,文泰一后。虽然前后入职时间没差很久,但文泰一还是不服气,只得池韩率答应包了半个月的早饭他才消气。
说到这里文泰一终于有些笑意,很快又陷入了艰难的回忆,他组织不出什么条理,只能用艰涩的词汇讲述着:“但后来他没有入职,转去了特情支队。”
文泰一讲述的这件事,他自己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在他们入职前夕,池韩率突然没了音讯,消失得很突然,只留下一封信,说自己要去旅行,连池家父母都不太清楚儿子去了哪里。文泰一搞不懂情况,他去问领导,得到的回复是池韩率离职了。
离职...怎么会呢,做警察是他的梦想啊。
时间太紧,他来不及去找池韩率,只得匆匆先到了重案一组报到。他没想到会遇到中本悠太,医科大学法医专业的学制比警校多一年,文泰一毕业时中本悠太还在读书,并且还想多读三年研究生。不过研究生没读成,一线全能型的法医人才太紧缺,中本悠太本科毕业时成绩优异,导师劝他可以先去参加工作,到一线去积累经验。
刚到重案组的那几年,文泰一和中本悠太曾经尝试过寻找池韩率,但几乎没有任何结果,他就像是从这个城市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点音讯。
三年后,重案一组接到报警,有市民在护城河广场附近的水沟里发现了男尸,尸体面部被硫酸毁容,面目全非无法辨认身份,经过艰难的调查后,结果显示此人是个有贩毒前科的社会人员。
死者来自边境一带的小镇,因为涉及毒品和贩毒组织内部的权力斗争,在和当地的缉毒大队秘密接触后,得知死者隶属当地一个大型贩毒组织,大毒枭是东南亚人,外号“老鹰”,经过这几个月的证据整理,正在准备进行抓捕工作,允许重案一组派人来,在不影响抓捕的情况下,进行调查。
当时派去的是文泰一和一个女特警,方便在跟踪调查时假扮情侣。女特警化名姜琪,资历上算是文泰一的前辈,入职七年间大大小小的案子都参加过,经验丰富得很。文泰一喊她琪琪,假装是情侣关系,也跟随当地缉毒大队一起参与调查。
但文泰一没想到,他会在这里见到池韩率,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池韩率跟着老鹰做打手。不过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叫池韩率了,去掉了姓,改叫韩帅,连身份也不一样了,从缉毒大队那里得到的资料显示他出生在另一个城市,有过犯罪前科,是个职业打手,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说是打手,其实他这些年已经做到老鹰的左膀右臂,颇得老鹰的信任。
文泰一根本不信,这个韩帅明明就和池韩率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韩帅的后颈有一片文身,文了一只狼。文泰一和姜琪说,自己认识这个打手,是自己的警察朋友,姜琪告诫他别犯傻,没有哪个警察会乐意和贩毒组织扯上关系。
抓捕行动的当天,气温低得很,文泰一和琪琪同缉毒大队一起出发,根据线人的线索包围了一处废弃工厂。文泰一问了队长,这个消息来源可靠吗,队长说,线人跟了他们三年,绝对可靠。毒贩都带枪,警方也配枪,还配备了防爆服,慢慢包围了工厂,包围圈越拉越小,果然发现工厂里老鹰一伙人正在和另一伙人进行交易。
韩帅也在,就在老鹰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还负责收钱,对方验了货,说这批货没问题,就在他正要接过箱子里的现金时,队长下令抓捕。
一时间枪声四起,不清楚是开了第一枪,打在了老鹰的小臂上,四面八方都是警察和逃窜的毒贩。文泰一头皮发麻,盯着韩帅,盯着他后颈上的那匹狼,他一路追,一路跟着他跑到工厂外面的草丛里,不知道为什么,韩帅回头朝文泰一开的枪通通落空,好像只是在恐吓他。
跑到一处沼泽附近,韩帅终于停了,他喘着粗气回头看文泰一,举着枪瞄准,他说,放过我吧。
放过我吧,放过我。
凭什么。文泰一持枪的手有些发抖,两人枪口相对,文泰一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池韩率还是韩帅,或者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这个世界上碰巧相似的两个人而已。可是太巧了,外貌一样也就罢了,这个男人给文泰一的感觉也熟悉得可怕,他不知道三年可以将一个人改变多少,可他和池韩率认识了十几年,他绝对不相信池韩率会违背自己从小的理想,做出违法的事情。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文泰一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令自己也难以置信的想法,他不是池韩率,他是韩帅,是和老鹰同流合污的罪犯。
韩帅的视线越过文泰一,看到从后面追过来的姜琪。有人来了,韩帅瞄准文泰一的方向扣动扳机,文泰一的警觉性让他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开了一枪。
可文泰一临了还是心软,子弹只打中了韩帅的左小腿,可文泰一万万没想到,韩帅的那一枪根本打不出去,他没有子弹了。
韩帅跪倒在地上,文泰一的脑海里回荡着枪声和韩帅的那句,放过我。姜琪追上来,告诉他老鹰抓住了,抓捕行动成功了,文泰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韩帅的半截裤子被血液浸透,他忍着剧痛听姜琪说完,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对着文泰一轻声道:“泰一,泰一,对不起。”
原来他真的是池韩率,什么打手身份,什么狼文身,通通是假的,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两个这样相似的人,韩帅就是池韩率。
欺骗一个人要付出的代价远比池韩率想得要严重,子弹嵌在他左小腿的骨头里,手术只取出了大部分,还有一些小碎片无法取出,导致术后他的小腿在阴雨天时会隐隐发疼。
文泰一也是在这之后才了解警方特情人员的工作,他以前只知道特情人员是刑事侦查工作中运用的一种侦查力量,可以为侦查人员及时地反映违法犯罪人员的内部信息,以方便侦查人员侦查破案。特情人员有社会治安积极分子,当然也有警方打入犯罪集团内部的警员,因为参与案件的不同,有的特情人员只和上线单线联系,其他人根本不会知道他们的身份,潜伏往往需要好几年,甚至也有可能暴露牺牲,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三年前池韩率的不辞而别,正是因为他转入了特情支队,而工作的保密性质让他不能在给文泰一和家人的信里留下更多的话。
他后来遇到姜琪,她依然在防爆组工作,也已经恢复了她的全名姜涩琪,她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告诉了文泰一,包括池韩率的身份。文泰一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再开枪,甚至一看到枪支就会手脚发麻,他没有去看池韩率,也没有继续待在重案组工作。
“后来我调去做了一段时间的预审,也干过几个月的文职。”文泰一沉重地深呼吸着,他低着头,肩膀不住颤抖:“我很害怕,我怕我再也不能回一线工作,是我亲手开的枪,对着自己的同僚,自己的兄弟,我开枪了。”
徐英浩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问道:“你有没有怪过他,没有把这些事情提前告诉你?”
“可他本来就不应该告诉我,规章制度说...”
“如果不考虑这些呢?”
“...我不知道。”
“其实你觉得他不信任你对吗,就算你心里知道这种工作不能走漏风声。”徐英浩拿下他手里的玻璃杯,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也害怕面对他,害怕想起那一枪。”
“...或许吧。我在想,如果有一天他不再理我,我们也不再是朋友了,去掉这一层关系,我们就做陌生人的话,是不是会更加自在一些。我知道这个理由很幼稚,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我想气走他,或者让他生气也行。”文泰一慢慢平息颤抖的语调,迟缓地抬起头,眼神空洞而压抑,说道:“但是不行,我早就应该想到,他三年里承受的痛苦远比我想象得多,他能做这样的工作,毅力和韧性绝对超越常人,我的无理取闹不过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他是绝对不会放弃我的。”
文泰一不知道,他这样做究竟是在折磨池韩率还是在折磨自己,他面对池韩率时总会想到开枪前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放过我,放过我。
文泰一想,可谁来放过自己呢。
徐英浩握着文泰一的手,他能感觉到文泰一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又想起之前查过的池韩率的资料,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他的档案是从他入职重案二组开始的。只是他不知道,如果再给池韩率一次机会,他是不是还会选择抹去从前,背离亲友,潜伏在黑暗里去完成任务。
没有再一次的机会,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徐英浩很想同文泰一提议去找钱锟做做心理疏导,他总觉得文泰一的情况有点像PTSD,但他没有接着说,这件事除非文泰一自己愿意,否则涉及到保密工作,他无权干涉。
半个没吃完的苹果还放在桌上,暴露在空气里的果肉部分已经氧化发黄,文泰一还握着徐英浩的手,回忆往事令他痛苦不堪,他不再说话,不再抬起头,徐英浩第一次见他这样,脆弱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
徐英浩不假思索,移动椅子坐到他身边,圈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好吗?”
文泰一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任徐英浩拉着他起来,领着他去卫生间洗脸。他机械地重复着洗脸的动作,整个过程都别扭地沉默着,徐英浩搬了把椅子,让他坐在厨房角落里看着,自己穿起围裙开始给文泰一做饭。
其实徐英浩没有想好做什么,等他洗完了菜,文泰一忽然叫住他:“我不饿,我想睡觉了。”
文泰一确实不饿,他胃不好,过了饭点就不会有饿的感觉,更何况想起以前的事情,他真的没心情吃东西。徐英浩没说什么,他将洗好的菜用保鲜袋装起来,袋口扎好放进冰箱。他推着文泰一去洗漱,翻出了睡衣让他换上,他也换了睡衣,等文泰一躺好,他轻手轻脚关了灯,也钻进被窝里。文泰一听见徐英浩沉稳的声音,他说,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我陪你。
没由来的困意,文泰一真的太累了,他顺从徐英浩的话,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什么都不要想真的很难,但他迫切需要好好睡一觉。
天还没亮,徐英浩就已经醒了,此时比他平时转醒的时间还要早一些,他知道再过不久文泰一也会醒来,他也记得昨晚他没吃晚饭就要求睡觉,早上总该要饿了吧。徐英浩挪到床边下了床,蹑手蹑脚出了卧室,去厨房里准备早餐。
文泰一晚起了五分钟,他用几秒钟思索了昨晚的事情,而后快速地刷牙洗脸穿衣服,其实他不赶时间,但晚起让他很不安心,他总怕会误了今天的工作。徐英浩将牛奶和吐司面包摆好,文泰一刚好从卫生间出来,一溜烟冲到玄关要穿鞋,被徐英浩拎了回来,严令他一定要吃完早饭再走。
文泰一嘀咕了两句,徐英浩做医生的,有自己的道理,就是再让文泰一嘀咕上一百句,也得把饭吃了再走。吃就吃呗,文泰一乖乖坐着啃面包喝牛奶,时不时说两句面包太硬这样的话,昨晚所说的那些事情,他和徐英浩都默契地没再提起。
徐英浩喝完牛奶,问道:“吃饱了吗?”
文泰一赶紧点点头,徐英浩于是站起来,草草收拾了杯盘,顺便送文泰一上班。
警队其实很像个大家庭,很多警员都有过互相借宿的经历,比如李泰容昨晚下班太晚,不想回家吵到父母,索性跟着独居的李马克在他租的小公寓将就了一晚上。他俩早上一起开车上班,和徐英浩的车一前一后驶入警队停车场,刚锁了车,就看见文泰一从徐英浩的车上下来,刚准备走,徐英浩喊住他,递给他一瓶药,说道:“饭后吃,健胃消食的。”
文泰一接过来瞧了一眼,抬头看他:“你自己怎么不吃?”
“胃溃疡吃这个没用。”徐英浩笑着摇摇头,指着文泰一手里的药瓶,叮嘱道:“记得坚持吃,我在你身边安插了间谍,会随时向我报告的。”
文泰一好奇:“是谁?”
徐英浩一边倒车,一边吓唬文泰一:“告诉你就不叫间谍了,怕了么,怕了就好好吃药。”
文泰一看着徐英浩驾车离开,又盯着手里的小药瓶看了看,兀自笑了,心说哪有什么间谍,不就是想骗他吃药么。
李马克和李泰容不是第一次见徐英浩,但也是昨天搜查现场时才知道他们组长和徐英浩同居。其实“同居”这个词有歧义,现代人说到“同居”,第一反应想到的是情侣住在一起,文泰一觉得自己和徐英浩肯定不是情侣,所以在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文泰一通常会用“室友”这个词来形容他和徐英浩的关系。
文泰一早就发现了在车旁等他的李泰容和李马克,他将药瓶收进包里而后走过去,三人一边有的没的闲聊两句,一边进了办公室开始一天的工作。
搜查过徐英浩的家,接下来的搜查目标是何川的家。依然是两个组长带队,池韩率自己向上级要求兼顾两个组,表面上是说不想自己刚接手了案子就半途而废,实际是担心文泰一刚出院,忙不过来,也怕徐英浩真的和这个案子有牵连,会连累到文泰一。
何川家的格局和徐英浩家的其实差不多,但装修风格不一样,何川家的家具大部分是实木的,看起来很庄重。重案组去的当天何川不在家,是何建军和何夫人接待的他们,文泰一出示了证件,很顺利地进入了何家。
组员们分散开来进行搜查,文泰一和池韩率相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一起坐在沙发上,池韩率翻出笔记本,文泰一问道:“何教授,何川他今天怎么不在家?”
“他哪像我们这些快退休的老头子,忙着筹备心理咨询室呢,天天泡在学校里。”何建军让夫人给文泰一和池韩率倒了水,也一同坐下来,他不住地抚摸手里的手杖,又说道:“他一直忙得很,没时间。”
文泰一点头,看池韩率快速记录他们的谈话,接着问道:“何川他,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爱好啊,不多,这孩子从小挺喜欢跑步,长大了跑过马拉松。哦对了,他中学的时候爱做手工,尤其喜欢做木工,你看家里这些个家具,大半都是他挑的,有空他也自己做。”何建军很乐意谈论自己的孩子,文泰一能看出来,何川是何建军的骄傲。
“就在这里做吗?”
“那不是,他有个自己的工作室,我也没去过几次,木头味儿太浓了,我不能闻。”
“您平时喜欢做什么?”
“那还能做什么,以前就旅旅游,爬爬山,现在老了,走不动了,打打拳吧。”
正在问话间,李马克提溜着一根短棍形状的东西从何家客房出来,棍子和成年人的手臂差不多长,有一定程度的弯曲,前头安着锋利的铲头,他喊文泰一,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给他看:“老大,你看这个。”
文泰一和池韩率同时回头,池韩率先开口道:“这是什么?”
从卫生间出来的中本悠太手里还捏着物证袋,瞧见李马克手里的短棍样的器械,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把手里的物证袋放下,这才回答道:“是冰镐。”
是冰镐。文泰一立刻反应过来,池韩率缓了几秒,也想起来他刚接手此案时看过的尸检报告,前期的调查认为死者颅脑中上端的爆裂伤正是冰镐击打所致。
文泰一和池韩率有些兴奋,示意李马克把冰镐交给中本悠太,而后转头问何建军:“这把冰镐是谁的?”
何建军如实相告:“是我的,我以前用来爬山的。”
中本悠太却并不乐观,他用棉签沾取少量鲁米诺试剂涂抹在冰镐的镐头和镐柄处,结果试剂没有出现令人兴奋的反应,这把冰镐不是凶器。
文泰一有些失望,搜查不久结束,他们从何建军家带走了那把冰镐和一些卫生间里的毛发,准备下楼时何建军和夫人把他们送到门口,看着他们离开才关门。
文泰一从李马克手里拿过冰镐,握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挺重,他在思考,如果以一个成年男人的击打力度,用冰镐作为凶器,是不是真的可以造成死者后脑那样严重的开放性损伤。
他们正走着,一边讨论思考,一边瞧见小区保安从后面追上来,一只黑不溜秋的野狗飞快地从他们眼前冲过,很快溜没了。嘉禾苑的保安同文泰一有过一面之缘,认得他是这里的住户,眼看着野狗追不上,于是气喘吁吁停下来,提醒他这几天注意把防盗门关好,小区后门的栅栏年久失修,让野狗钻了口子,闯进单元楼里为非作歹,到处大小便。
文泰一看保安的样子,又看看一溜烟跑没影的野狗,应声道:“知道了,我会跟徐先生说的,你歇会儿再追吧。”
保安摆摆手,控诉了野狗随地大小便差点让A单元的张爷爷滑倒,就又跑着寻狗去了。
文泰一掏出手机给徐英浩打电话,告诉他晚上要是早回家记得别给自己留门了,上下楼留心些,别撞上野狗。他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池韩率默默看着他,开口道:“要不你先搬回去和叔叔阿姨一起住吧。”
“我自己能解决,不用你操心。”文泰一瞥他一眼,不置可否,他手里握着冰镐,跟在李马克身后上车,中本悠太随后上车坐在文泰一身边,将他和池韩率隔开来,池韩率默然坐着,翻阅着手里的笔记本。
他看着一直被文泰一握在手里的冰镐,心想,但愿这次不会再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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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英〕伯特兰·罗素《罗素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