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萧城显得格外静谧,这里是王朝十六郡下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城关,与都城相比没那么富饶,也谈不上什么卧虎藏龙,但与一些贫弱的郡县相比,却又显得丰足许多。
唯一能够让让萧城的老百姓、乃至整个萧城感到有些体面的就是,李家的那座观星楼。
这座楼由来已久,但出名的并不是这座楼本身,而是提出建这座楼的人——李家曾经声名大作的奇才李望尘。当时李望尘被陛下破例召入都城,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大家并不知道,恐怕连李望尘的父母也不知道,只是李望尘回来的时候,他的身上挂了一块品级并不低的玉牌,大家便都清楚,他必是得了陛下的肯定。
那时,他才十四岁。
应李望尘的要求,观星楼很快在藏书楼的基础上建造起来,当时一群平头百姓并看不出这楼有什么门道,也不知道为啥要起个观星楼的名,只是围观着、对着那个黑漆漆、圆咕隆咚的顶啧啧称奇,而李望尘,自从进了这座观星楼,一去十六年,甚至到李老爷和李夫人亡故,也再没有走出来。
李府很快衰落,众人纷纷猜测李望尘怕是患了无名之疾,早就死了。但李老爷在世时的和善贤德、李望尘曾给萧城带来的荣耀,让大家都默默地不去搅扰这个曾经显赫的府邸,这让李府的观星楼无意间变得更加神秘起来。
只是今晚,观星楼似乎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漆黑一片的李府,似乎比整个萧城还要静谧几分,一阵蝉鸣,远近都听得清楚。
李平安穿着一身紧绷的夜行服,行走在其中,每一步看起来都踏得很结实,奇妙的是,竟听不到他脚底传来的一丝声响。
看着面前有些高大,又似乎有些妖异的观星楼,李平安少有地,竟有了些犹豫。
干偷盗的,有些地方是断不能碰的,例如都城的天机阁,雄关郡的断血楼,再如这萧城的观星楼,倒不是什么公开的规矩,只是所有李平安见过的前辈,都一脸严肃地对他这样说。
李平安表面上恭恭敬敬地听从同行前辈的意见,背地里却早对这些地方流了口水,他自己清楚得很,他李平安不是一般的盗贼,都城三品以上的大员家中,都被他光顾过。而那些三品以下的,说实话,他有些看不上。
皇宫的深墙大院对李平安来说也没什么难度,只是那些库门的金锁开起来很费时间,所以每回闲来无事的进宫,李平安都更喜欢伏在后宫的梁上,观看底下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想到这李平安的裤子底下似乎动了动,他定了定神,再次看向了面前这座漆黑的楼宇。
他看着这座楼,这座楼也看着他,唯一不同的,是李平安脚底似乎隐隐运起了步风,周身的气息如游龙一般千丝百转,远远看去,倒像是个仙人一般。
下一秒,李平安的身影消失不见,那泥地上,只留下了两个脚印。
李平安擦了一只火折,火光映照之下,二层楼的布置尽收眼底,他用火折拨了拨书柜之间的蛛网,灰尘就落了一地。
原来的藏书楼,如今已满是难闻的霉味,李平安随手拿起一本,上面繁杂的符号他并不认得,不是他不认字,而是那些符号,似乎并不属于这里。
“晦气。”
李平安随手拍掉那本古书上的灰尘,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展布,平铺在地上,这些古书虽然味道不太好闻,想来也能卖些价钱。
捡着捡着,李平安似乎没了什么耐性,并不全是因为看不出书的价值,只是一想到自己一个声名显赫的大盗,一个在都城三品以下都不屑于进门的大盗,如今却忍着臭味翻书,李平安顿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看向了角落通向顶楼的楼梯。
他娘的,贼不走空,干了!
胆小不能做贼,这是他踏进这行第一天就明白的道理,但所谓的胆大,只是面对一些突发状况时,不能慌了阵脚,要静下心来想出应对的办法,而不是明知一些处理不了的局面时,还要硬着头皮去闯。
李平安知道这其中的利害,所以从一进来,看到那个阴暗的拐角,他就放弃了踩上楼梯的念头,不过眼下,他似乎又莽了起来,他相信自己的身法,即便有什么不知名的危险,他也能全身而退。
踩在咯吱作响的楼梯上,不过几步,李平安手中的火折,便登时熄灭掉了。
李平安把火折丢到了一旁,在黑暗中凭着感觉摸索前进,幽深暗昧的通道,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到头,直到他的头顶到了一处门板,他才将摒着的气,呼了出来。
他的脸上已经满是细密的汗珠。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板,眼前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探开两只手臂,周围的空间,已经变得宽阔了许多。
李平安沿着墙壁一边走一边摸索,这是没有光亮时最有效的办法,相比于二楼,这里的空间并不算大,不到百步,李平安就又摸到了那个门板,只是不知什么时候,门板已经自动关闭,李平安聚起周身的气,猛地用力一推,门板却毫无反应。
他有些颓丧地靠在了墙边,不只是因为这空荡的内室空无一物,更是因为,他发觉自己好像出不去了。
生路?死路!
与在楼外时的踌躇满志全然不同,现在的李平安,靠在墙边却只想骂娘。
这可以算作是李平安的第一次失手,他没想到一个荒废许久的书楼,还会有这样邪门的机关,先是灭了他的火折,随后又能无声无息地将门锁住,最可怕是周围墙壁的坚硬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二楼的砖墙,李平安几次聚起内劲挥拳,竟都不能撼动分毫。
这内室莫非就是用来困贼的?
李平安脑子里瞬间涌现了许多想法,甚至他怀疑,底下一定还藏着什么人控制着楼里的机关。
当然也不排除他想要为自己找一个失手的借口,放在平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疏忽大意地闯进来,只是想到李府早已无人,李平安下意识就放下了防备。
一念及此,李平安想给自己两巴掌,可还没等动手,一股诡异的声音突然传来,让整个内室,都变得悚然起来。
李平安一下一下地擦着脸上的冷汗,他听得周围不断传来的呢喃声像是什么孩童的声音,又像是什么动物的声音,却完全听不懂在说什么,一会好像远在天边,一会又像贴着他的鼻子。
并不是李平安胆子太小,这种场景随便放一个人进来,恐怕都已经被吓得撞墙。而李平安则是闭上了眼睛,嘴边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
呢喃声终于远去,李平安也睁开了眼睛,他感应到内室依然是空无一物,但他清楚,自己的心脏再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了。
李平安起身,看向了头顶。
刚刚他放出了周身气息,四外的墙壁都是一片冷冰冰的,只有顶上,那个看不见的砖顶似乎吸取了他的气息,令他不得探查。
与其被困死,还不如寻个生路!
李平安自己告慰着自己,随后脚下步风旋起,鬼魅一般的身姿在墙壁上腾挪,几步掠出,便感受到了近在眼前的砖顶。
他猛地挥出一拳,巨大的冲击力将砖顶砸开,他也被这股冲击力反冲到了地上。
月光顺着那个窟窿斜灌进来,整个内室一览无遗,没什么特别,还是空空荡荡,但地上捂着眼的李平安,脸上却充满了笑意。
“天无绝人之路。”
李平安说着,翻身跃上了楼顶,凉爽的空气让他感到舒适无比,脚下平整的砖墙,让他再次踏实了起来。
等等,平整,这明明是个圆顶,怎么会如此平整?
察觉到了不对,李平安向脚下望去,那里早已不是什么观星楼,而是变成了一片虚无的深邃!
身边也是如此,只是他的周身多了一些发着光亮的光球,似乎是为了防止单调,才作为这片虚无的点缀。
置身于此,李平安好像变得彻底迷惘起来,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观星楼的顶端为什么会通往这样的地方,更不知道这片虚无,意味着什么。
他随手拿起一个光球,触手温润,流光溢彩,指间的气,似乎也与其相融。
李平安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手中的物件,没想到下一秒,那枚球体突然光芒大作,李平安的眼球也随之放大,直到……他完全失去了意识。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几个呼吸之间,李平安就在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醒了过来,重新看到光亮,让他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超出常理的事情。
李平安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检查自己的身上有没有缺斤少两,以至于那个束着青衣墨带的男子出现的时候,李平安正尴尬地提着裤子。
李平安有些警惕地顶着眼前的这个男子,顺带着环顾了周围的环境,这里全是书柜,摆设布置与李府的藏书楼完全相同,只是这些书柜上面,洁净得一尘不染。
“你……”
“我叫李望尘。”
听到这个存在于人们流言里的名字,李平安愣在了原地。
天神
“放心,你并没有死。”
李平安将信将疑地看着身前的这个男人,他不知道这话可不可信,万一下一秒这人反手就给他灌下一碗孟婆汤,这他娘的岂不是很亏?
想到这,李平安将手负在背后,默默调动起了周身的气,只是还未等他发力,周身的气就像被抽离了一般,脱离了他的掌控。
“你的气息很奇怪。”
李望尘一手放在身前,手中千丝百转的,正是李平安的外息。
李平安脸上故作镇定,心中却已经乱了方寸,不管这个李望尘是人是鬼,他的气已经被完全控制住,想跑的话,恐怕只能凭借身法搏一搏。
可是,往哪跑也是个问题。
“前辈何必如此,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贼……”
想了想,李平安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认怂。
“你可不是个简单的小贼。”
李望尘散去了手中的气息,笑着说道。
“贸然闯入此地,晚辈确实是冒犯了,希望您放过我……”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李平安有些木然地摇了摇头,眼看着李望尘走到一个书柜前,抽出了一个抽屉。
原来这里并不是用来藏书的。
只见李望尘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满是光亮的东西,李平安惊讶地发现,这正是他昏迷之前,随手拿起的光球。
只见李望尘一手托着它,似在把玩,又仿佛在控制,于此同时,那个球体的光亮渐渐地暗淡了起来。
“这,便是星辰。而你我,正处于日月星辰之中。”
“前辈是不是以为,我没读过书。”
听到如此扯淡的言论,李平安终于忍不住答道,虽然之前的那片深邃令他不得其解,但他更愿意相信,那只是他的幻觉。
“你会相信的,你应当听说了观星楼的传闻,当初我建这座楼时,我就已经窥得了许多的天机,我曾到都城最无所不知的天机阁处,企图求得答案,可惜,仍然没有人能够理解我。”
李望尘低了低头,眉目之间似乎有些失落之意。
“不过我还是借观星楼打开了那扇门,我进来了,证明天神选择了我,如今你也能够进来,说明天神也选择了你。”
李望尘转身看向身后的李平安,他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将那枚光球交到了李平安的手中。
听得眼前这个人吹得有些没边儿,又想起刚刚昏迷的场景,李平安对这光球是发自心底的排斥,但迫于形势,李平安还是将那光球握在了手中。
这次没有绽开的光芒,很直接地,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迸发出来,力量之大,根本容不得李平安脱手,下一秒,他已经完全被吸了进去!
“老……”
嘴中脱口而出的话只交出了一个字,李平安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扭曲了一般,周围的场景一换再换,看不清到了哪里,直到落在了一个光亮的出口。
李平安有些惊魂未定地坐在了地上,他伸手一摸,这冰凉坚硬的触感,很像都城的城墙。
好消息是周身的气已经可以调动,坏消息是,他看向底下熙熙攘攘的城内,这里,似乎不属于王朝十六郡的任何一处。
都城的富饶,似乎也远不及此,底下的百姓穿着华美,看不出哪些是寻常百姓,妙龄女子,折扇小生,都在这祥和又热闹的天街上走着,入眼的繁华,令人多少有些神往。
但内心的慌乱,让他无心观赏,从进入观星楼开始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他却已经从黑夜进入了白天,而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脚踩着的是哪一块土地了。
“他娘的……”
李平安揉了揉经受剧烈撞击的屁股,慢慢地站起身来。
“这里……”
“此处长安,”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及时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此处长安,即是刚刚你手中的那颗星辰之上,不过月余,这里将会面临血洗,所以那颗星辰才会变得暗淡,而你若是想回去,便须解了这长安之围。”
“前辈,这可是会出人命的!就凭我一个人……”
“我已经说过了,天神选择了你,而这,便是天神对你的考验。”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李望尘的声音似乎永远地消失在了空中,李平安呆呆地望着天,又一次愣在了原地。
“你他娘的放屁,把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扔到这,你们就是在谋财害命,我要是我有什么闪失,你他娘……”
李平安终于忍不住把他这辈子的脏话都飚了出来,只是远处的天空,却再无回音。
城墙上的追逐
这是王休担任南城御卫统领的两个月零一天,官名听起来是很威武,但王休心里很清楚,这个职位在长安之内只能算个末等,手下的二十名甲士,则更加没有牌面。
但对于从小就不爱读书,只爱打架的王休来说,这倒是个不错的官职,虽说是父亲买来的,但做官这东西,讲究的就是一个熬字,只要他坚持住,过了十几二十年,他想必也能与曾经的同窗们平起平坐了。
穿过熙攘的人群,王休来到了城墙不远处,城门前的甲士看到王统领,都立即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来。
王休坐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刚想漱漱口,却听得一股异样的声音传来,他放下茶杯,仔细听去,骂娘的声音终于清晰了起来。
“狗日的,别以为我是真的怕你!等我给你来一套九天玄雷……”
一旁的甲士听到这股声音,脸上也都尴尬地抽搐了起来,可还没等他们汇报,王休就已经抬头,看到了城墙上,那个破口大骂的男子。
王休的眼中瞬间放光,在这天子脚下,城门戒备向来森严,严厉的惩罚之下,更是没有人敢在城门闹事,这常常让王休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而今日,竟有个不怕死的,敢在城门上撒野。
“统领,要不要向铁骑发出信号?”
一个甲士忍不住出言,他知道,他们的职责只是通风报信,真正有实力的,还是长安城内的铁骑。
“不必,待我亲手把他拿下。”
王休站起身来,伏在城墙边上,一股火热的内劲充斥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瞬间如同一只壁虎一样,顺着城墙飞速爬了上去。
第一次看到统领的实力,下面的甲士,甚至周围的商户,都有些赞叹不已。
虽然姿势并不优美。
李平安坐在城墙边上回味着方才的对话,自觉刚才骂的还不够好,正想着补充几句,却看到城墙边上翻上了一个披着甲胄的人,看起来是官兵模样,做贼的本能,令他手忙脚乱地想提起面罩,可是他却尴尬地发现,身上的夜行衣、面罩已经全然不见,身上不知从何时变成了一个书生的装束。
李望尘,你的品味还能再差点!
一想到书生,李平安就觉得身上满是恶臭的气息,他的表情也变得无比狰狞。
“读书人,你是在挑衅我么?”
一旁的王休看到这是个羸弱的书生,出手的欲望已经减了几分,不过看他毫无恭敬之意,更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任何悔意,王休还是聚起了内劲,他的拳头上,已经无比灼热。
李平安终于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不弱的功力,但李望尘刚刚的话让他心烦意乱,再加上这个恼人的装束,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所以他没有理会身前的那人,步风运起,转眼就掠到了远处的楼顶。
“敢小瞧我?”
王休显然没有想到这个书生身法如此轻盈,但他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只见他四肢伏在地上,内劲迸发,一个弹射,又落到了李平安的身前。
“你真以为你能追的上我?”
李平安有些蔑然地问道。
“不然试试看?”
两个人对视着,隐隐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粉墨登场
从晌午又到午后,本应从拥挤变为稀疏的长安天街,今日,居然还是难得的热闹无比。
长安尚武,不过卧虎藏龙的长安城内,真正的高手很少在众人面前展露实力,所以难得地看到些真功夫,无论是商户还是平头百姓,甚至富家的公子哥都驻足下来,看着这富有激情的一幕。
南城门的甲士,不知道该不该报告铁骑,不过想起王统领的那句话,他们还是识趣地站在一旁,整齐地高呼着,
“统领加油!”
王休听到手下的高呼,像打了鸡血一般,内劲爆出,脚下更是瓦片纷飞,只是没想到那书生体力真是超乎常人,这样都不能将他赶上。
“呦,那就是王侍郎家的少爷?还真有些本事呢!”
一个妇人掩着嘴,向身旁的姐妹说道。
“你说他俩谁厉害一点?”
米店的陈掌柜向旁边的李掌柜问道,丝毫没有注意到他门上的牌匾都被两人踩歪了。
“我看那个书生倒是游刃有余,那个王统领,好像都摸不到他,只是这书生跑起来,怎么老感觉像是做贼一样?观赏性还是差点意思。”
李掌柜细致入微的点评,引得身旁众人都连连点头。
跑了一大圈,再次回到城墙之上,两个人都已经气喘吁吁,甚至有些大汗淋漓了。
李平安解开了腰间的束带,虽然这样看他似乎想是刚嫖完妓的,但他已经无法忍耐身上的燥热。
“你……你有完没完……就当你赢了,行么,别追了……”
“不行!我……我还没有出全力……你等着……等我追上你……一套伏虎拳教你……教你做人”
王休已经脱掉了身上的盔甲,迷人的线条,令城下的少女们惊呼不已。
“你他娘的,想色诱老子?”
“你也配?等我把你捉拿……捉拿住,小子别跑!”
无休止的追逐又开始了,在没有人上前劝解的情况下,两人踏着砖瓦,脚步都已显得有些吃力。
李平安没想到身后那人竟如此执着,他看了看下方密集的人群,决定不再跟他纠缠。
一个翻身,李平安从楼顶跃到了地上,周围已经观看了好半天的百姓们,骤然发出了一声惊呼,纷纷让开道路,不敢阻挡。
却有一个面色粉白,眉清目秀的小生,拦在了他前面。
“让开!”
李平安一手将他推开,那人也识趣地站到了一旁,只是还没跑出几步,李平安突然发觉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腕。
王休本待用最后的内劲一举将他赶上,可还没等下来,他便有些喜出望外地看到,那人还没跑出几步,一只脚似乎就被一道鞭子缠住,再不能向前,扑地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百姓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得不为这白面小生的手段拍手叫好,王休虽然被抢了风头,心中有些不快,但稍一思忖,想必这是哪位微服的大人,见他不能拿下,忍不住出了手,一念及此,王休有些连滚带爬地走到了那人身前。
李平安奋力地蹬着腿,可惜那鞭子缠绕太紧,一时间他竟无法挣脱,只见那白面小生一手轻轻发力,就将他拽了回来。
“真晦气!”
李平安坐在地上有些愤愤地叫道,而王休则是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待着这位“大人”下令处置。
但那小生却只是松开了鞭子,朝着身旁的入云楼,满脸笑意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平安看着身前那人,仔细地掂量着,刚才的那一记鞭子来看,这人实力更加深厚,但眼下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要缉拿他。
李平安起身,拍了拍屁股,昂首进了酒楼,王休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看到这场啼笑皆非的追逐终于落下帷幕,街上的人群也逐渐散去,而今日的胜者,恐怕要给到那白面小生的头上了。
一旁的茶摊,几个穿着厚实的人似乎还在回味这场追逐。
“这几人的实力如何?”
一个蒙着斗笠的人喝了口茶水,转头问道。
“尚不及二兄,更不要说大兄了,但想必,这绝不是长安后辈中的最强战力。”
一旁的刀疤男子点了点头。
此时入云楼内,三个人尚且不知,今日的一番出手,已经被人悄悄盯上了。
天下第一武招会
二楼的隔间里,与楼下的人声鼎沸截然相反,三个人都一声不吭地端坐着,不过从刚才的交手来看,这已经是入云楼莫大的荣幸了。
“不知阁下在哪里当职?”
王休恭敬地问道,但那小生并没有什么回应,只是朝着他微微摇头。
“什么,你不是当差的?那你妨碍老子……”
王休为刚才的恭敬感到羞恼,一掌拍向桌面,哐当的声响,让上菜的小二都吓了一跳。
小生依旧是云淡风轻地端起茶碗,下一秒却将周身冰寒的气息尽数放出,整个二楼的隔间,突然变得酷寒难耐。
王休识趣地坐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在如此强横的炼气者面前,他讨不到一点好处。
天下武者分炼体与炼气,王休体内的烈阳诀,就是专门炼体,以贴身内劲见长,而同等功力下,内劲会被气息完全克制住,因为炼气者,不会给人近身的机会。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王某人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今日就权当与二位交个朋友了!”
王休端起了酒盅,看到两人并没有喝的意思,便尴尬地独自饮了下去,那小生也没有咄咄逼人,随手散去了周身的冰寒之气。
李平安倒还有些依依不舍,因为这股寒气,刚好解了他刚才跑动的一身燥热。
酒菜很快都摆了上来,小生与王休似乎都对这入云楼的招牌菜肴没什么兴趣,一个吃酒,一个喝茶,只有李平安拍了拍肚子,像一头绝了几天食的老母猪一样,疯狂地往嘴里扒着饭菜。
从昨晚到今天,或者说这一整个晚上,他都没进过餐饭,比起面子,他更在意腹中的温饱。
“咳,今日请两位来,确实有些冒犯,不过听完我接下来所说的,两位应该也会有些兴趣。”
白面小生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只是他说话时,声音和表情都极不自然,说完倒有些如释重负地尴尬一笑,这与刚才的威武之气完全匹配不上。
“兄弟是不是嗓子不好,怎么讲话阴阳怪气的。”
李平安终于腾出空来,吐出了嘴中的鸡骨头随口问道。
小生突然有些脸红,但还是解释道。
“偶感风寒,偶感风寒。”
“兄弟有话便说,不必藏着掖着。”
王休也觉得好笑,端起一碗酒,故作深沉地看着那人说道。
“我想邀请二位,一同参加三日后的——天下第一武招会!”
天下第一武招会,听到这个名字,王休面色微变,而李平安则放下了手中的鸡,随口问道,
“那是啥?”
“武招会都不知道?那可是陛下钦点,天朝最盛大的比武大会……”
作为天朝规模最大、水平最高的比武大会,武招会向来会被冠以天下第一的名号,因为陛下钦点的缘故,武招会赏赐丰厚,每次都会吸引天下豪杰前来一试身手,无论是云游道士、江湖隐者、亦或是嗜血的杀手,在武招会上都可以各显其能。
这种盛会,长安城内鲜有人不知,所以王休一边介绍,一边不免怀疑起了李平安的来历。
“听起来,这种卧虎藏龙的比武大会,让我们小辈去参加,岂不是送死?”
李平安听罢,似乎并不为所动。
“恰恰相反,”
白面小生出言说道,
“陛下设立武招会的初衷便是荟萃英才,所以参与武招会的,都是不过而立之年的后辈,而且,要三人成行。”
“一定要三人成行?”
“没错,若不是我家老爹给我的朋友下了禁令,我何至于没有队友。”
王休有些不满地说道,作为老王家的独苗,王侍郎对自己的儿子向来关爱有加,这种打打杀杀的事能少参与就少参与,不过看着眼前的两人,王休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尤其是这个白面小生,抱紧他的大腿,说不定真能闯到明宫前的比武擂台,到那时让老爹和他的同僚看着,该多有面子。
“多谢两位抬爱,只是……”
李平安笑着说道,
“只是在下的功夫不精,不想拖了两位的后腿。”
李平安放下了酒盅,装出一脸惭愧。
“赢了的话,向来有黄金万两的赏赐……”
白面小生并不着急,而是缓缓说出了武招会的赏赐。
“黄金万两的话……”
李平安心中动摇了起来,若是在平时,这么大的横财,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
但是他想起了李望尘说的话,长安之围尚且没有一点眉目,比起这点彩头,他更急着回到他的王朝十六郡,在这个地方,他总是有一种身处异乡、被人操纵的恐惧之感。
“抱歉了二位,我是真的没什么兴趣。”
李平安把桌上最后一口菜夹到了嘴里,起身便要离开。
“对做官也没有兴趣?一旦夺得头魁,可是有面见圣上的机会,更不必说封侯之位,那可是真正光宗耀祖的世袭爵位。”
白面小生说这话的时候,又看了看一边的王休。
“赢了就能当官?还能面见圣上?”
李平安突然停住了脚步,这对他来说无疑更具诱惑,倒不是他贪图那个地位,若是能在这长安谋个一官半职,面见了圣上,想查明长安之围,显然更加便利。
白面小生笑着朝着他点了点头。
“他娘的干了,凭咱们三个的实力,拿个头魁没什么难度,你说是吧兄弟。”
李平安突然折了回来,一手拍在了王休的肩膀上。
一旁的王休,嘴角突然抽搐了起来。
山雨欲来
走出了酒楼,李平安脑中还是刚才在请柬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幕。
“在下李平安!”
“在下王休!”
“在下白玉郎。”
三日后的东街玄门,李平安念叨着这个地名,那是武招会第一轮选拔的地点,三日后便要在那里见个分晓,但眼下,寻个住处才是最为要紧的。
皇城,明宫。
这是天朝最为雄伟的一处建筑,普天下,再也难以找到与它分庭抗礼的存在,龙凤雕花、金玉镶石,以及宫门之外御卫手中锋利的长戟,都在诉说着这里的威严。
那是天朝的威严。
天朝建立将近五十载,民无怨,国无敌,太子登基后,谨遵先皇教诲,国内休养生息,天朝之外,可交者以礼相待,索战者,便要重重地打回去。
端坐在龙椅上,陛下正一丝不苟地批阅着奏折,这是他每天都要花费几个时辰做的工作,作为一国之君,四海升平的局面都是有这样的积累才能造就。
“陛下,歇歇吧。”
庞总管迈着步子,一声不响地将手中的桂玉酥端了上来。
“是晴贵人做的?”
“正是。”
庞总管笑着点了点头。
陛下放下了手中的朱红毛笔,拿起糕点饶有兴味地品尝了起来。
“这晴儿,倒是心灵手巧,全然不像个狄人。”
陛下脸上现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狄人这些年来与王朝来往甚密,不仅因为狄人首领对于天朝的敬畏,更因为狄人本身的纯朴敦厚,也正因如此,狄人来往长安早已见怪不怪,晴贵人狄人的身份,也从未引起宫内宫外的任何不满。
“还有三日,我天朝的武招会又要开始了,此次长安之中,又有什么英才?”
陛下喝了一口茶水,对于武招会,陛下向来极有兴致,毕竟天朝的安居,要靠这些选出来的能人志士。
“御卫府的几名后生,功力都已达上乘,并且是经过宋行将军的亲自调教,想必有夺魁之望。另外凌真道长的几位弟子,如晦大师的几位高徒,都在长安驿馆内住下,实力不俗,也都有夺魁之能。”
庞总管不紧不慢地回道,他知道陛下询问的,都是王朝之人,毕竟王朝的武招会若是让外人夺了魁,恐怕颜面上还是不怎么好看。
“呵呵,这便好。”
陛下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笑意。
“这两年域外之人,也是人才辈出,前些年北突厥的耶律祁,决战场上使出的盘龙内劲,也真是令人眼前一亮。”
“陛下说的是,当年正是宋行将军力勉狂澜,说起来,还是我天朝的外息功法略胜一筹。”
“外邦的几位前辈已经安置妥当了么?”
“劳陛下操心,已经都安排妥当,在宫外住下,三日后再入宫,与陛下一同观看。”
“好!”
陛下轻捋着胡子,
“不知这一次,又会给朕什么样的惊喜了。”
司徒府
长安东街,赫赫有名的司徒府上,司徒老爷正抓耳挠腮地来回走着,看起来,他比当朝天子还要心忧。
“老爷,小姐偷跑跑出去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小姐武功高强,想来……”
“放屁!”
司徒云吹了吹泛白的胡子,他有些掩饰不住自己的怒意。
“越来越不像话了,都是我太宠着她,惯出来的毛病,一个女儿家,整天出去疯跑,练功比练字还要勤快,你说说,她一个女孩子,练功有什么用?将来招婿的时候,告诉他我家女儿武功高强,一个打十个?荒唐!”
司徒云一边对林管家发着牢骚,一边也是悔不当初,自己任由宝贝女儿进了后院的练功房。司徒家的功夫向来传男不传女,司徒云也没把女儿的好奇当回事,直到有一天,他推开练功房的门,发现女儿闭着眼,周身泛着气息,下一秒,门板梆的一声,自动关闭了。
十三岁就有如此强横的外息,司徒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至少现在,司徒云是充满担忧的,毕竟三日后,就是天朝的武招会了。
“林管家,你来。”
一想到这个问题,司徒云有些神经兮兮地将林管家叫到了身边。
“三日后的武招会,婉儿定是要去的,但我作为朝中大元,若是让同僚看到我的女儿在场上与人拳脚相加,我这面子可是挂不住,所以……”
“所以要把小姐关起来,对吗老爷?”
林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关,肯定是要关的,但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关了,到时你记住,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听到老爷的计划,林管家也奸笑了起来。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刚刚的话,已经被房顶上的司徒婉,尽数听进了耳朵里。
司徒婉掩着嘴,在心中嘲笑爹爹的愚笨,随后小脚轻踮,落到了自己的闺房之外。
“小姐,你怎么才回来?”
彩儿正在厢房内绣花,听得外面的敲门声,便知道,是小姐回来了。
“彩儿快给我换衣服,这一身男人的装束,实在是不舒服。”
灯火掩映下,司徒婉换上了女装,长裙之下,是雪白俏丽的胴体,俏丽得有些脱俗的脸蛋,与白天的那个白玉郎几乎判若两人。
这般容貌,放眼长安也是不遑多让。
“看小姐的样子,今日一定是有所收获了。”
彩儿一边叠着衣服,一边笑盈盈地问道,这些天小姐为了武招会的事,愁肠百结,柳眉都很少展开过,而今日这样开心,想必是寻到能和她一同参加的人了。
“可不是,终于让我找到两个倒霉蛋。”
“是谁?竟没有认出小姐?”
彩儿一脸好奇。
“一个是南城门的小统领,好像是王侍郎家的儿子,而另一个……”
一想到李平安,司徒婉的脸上难得地现出了犹疑之色。
“另一个怎么了小姐?”
“另一个来路不明,但我始终感觉不到他的实力,所以,那人要么是个呆瓜,要么,可能实力在我之上也未可知。”
司徒婉一边解开了头上青丝般秀美的长发,一边说道。
“若是个呆瓜,岂不是要拖小姐的后腿了?”
彩儿有些担忧,毕竟小姐手中的请柬来之不易,而小姐这些天偷跑出去,就是想在武招会之上让老爷刮目相看,若是连决战擂台都踏不上去,小姐岂不是白费了这么多力气?
“别人倒还好,怎么彩儿你也怀疑起小姐我的实力来了!”
司徒婉突然伸出了雪白的小臂,作势掐住彩儿的脖子,彩儿连连后退,闺房里,瞬间变成了嬉笑的打闹。
城墙
李平安此时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呆瓜,他又一次坐在了城墙之上,有些忧郁地看向远方。
李平安已经寻得了一个便宜的住处,所幸那书生的外衣兜里还装着几两银子,不然,李平安可能要立刻就重操旧业,把这长安城内有钱人家都光顾一圈再说。
只是眼下,他似乎没有心情。
回想这混乱的一天,从进入观星楼开始似乎就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决定,他没有想到,自己就这样被卷入到了一场——可以说是灾难当中,他如今远离他的王朝十六郡,按照李望尘的说法,他在那颗星辰之上。
李平安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在星辰之上,星辰上面还能住人?他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天圆地方他还是懂的,所以他推断,自己只不过是被李望尘用一种隐秘的手段,强行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而已,至于这个地方是哪儿,怎么离开,他就毫无头绪了。
“不过月余,长安之围……”
李平安在嘴里不停念叨着李望尘给他最后的信息,他还是觉得,李望尘太高看他了。
我一个小贼,虽然有些把戏和手段,但偌大个长安城,看起来比都城还要大,交给我来拯救,这担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李平安脑中,又浮现出了其他的歪门邪道。
不如跑了,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反正长安跟我也没有关系。
李平安摩挲着下巴,仔细思索着这一条出路。
可是这样一来,就再也回不到王朝十六郡,若是把那个李望尘惹急了,以他的实力追杀我也不是什么难事。
追杀?李平安一想到这个词,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可怜,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唉,晦气至极啊……”
发觉这个想法并不靠谱,李平安颓然地躺到了地上,砖石再冰冷,也抵不过他心中的无助。
他看着漆黑的天,上面点缀着闪亮的星辰,让他感到有些恍惚。
当当当……
一阵细微的敲击声传来,搅乱了李平安的思绪,他起身,却发现那声音不见了。
再次躺下,不过数息之间,当当的敲击声又再次传来。
是城墙传来的声音。
李平安有些不敢相信,他看着身下宽厚敦实的城墙,这是长安城最可信赖的倚靠,白天他在落地时就已经测试过,这城墙的厚度与硬度,已经远超过观星楼的砖墙。
怎么会传来敲击的声音?
城下的守卫并没有发现李平安,相比于白天,李平安这次低调很多,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这个不间断的敲击声,让他产生了怀疑。
游龙诀的外息,配合李平安鬼魅一般的步法,令他整个身子挂在了城墙上,他循着这股敲击声,在城墙之上不断翻转腾挪,远远看去,就像是黑夜中的蝙蝠。
游龙诀的精妙,让城下的甲士根本无法发现有个行为怪异的人,正在城墙上杂耍。
百步,两百步……数百步之后,李平安稳稳地踩在了地上,贴着墙壁,那股声音也愈发清晰。
犹豫了一下,李平安将头伏在了地上。
那声音,果然是地下传来的。
武裁院
这是长安西街甚为气派的武裁院,而这里的主人,便是武裁使——江楚寒。
武裁院与御卫府等直属的朝廷机构不同,严格来说,武裁院在朝是没有官阶的,这与武裁院行事的隐秘与自由脱不开关系,因为长安之中,陛下需要这样一个组织,能够摒除冗杂的规定,提高治安的效率。
所以武裁院创立之初,能够进得来的,都未必是根红苗正的忠志之士,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们的实力都不可小视,甚至长安曾有传言,天朝最强战力,武裁院当有一席。
而江楚寒作为武裁院的主人,虽然从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但能够执掌住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他的手段之强,恐怕不言自明。
很不幸的是,当李平安踏着步风,一路疾掠到武裁院门口的时候,他还并不知道这里向来是人们眼中的禁地。
翻进院墙,还未等李平安贴到地面找寻那个声音,周身的气息,便已经感受到了危险的袭来。
只听得耳旁破风声响起,李平安瞬间反应,游龙诀气息运起,整个人已经掠上了墙头,只留下一道残影还在原地。
穿过残影的,是几支亮银弩箭,若是李平安略微慢上几分,想必已经被射穿了后脑。
李平安蹲伏在墙头上,警惕地看着院中角落里,执着弩的黑衣人。
一击不中,他们却没有再射的意思,而是站在原地,看着李平安。
外息窥探之下,李平安已经察觉到了,身旁的梧桐老树上,至少盘踞着三名高手。
一记霸道无比的掌力袭来,李平安这次没有躲开,而是伸出右手,牵丝一般与那掌风相对,奇妙的是,那掌风在这股气的牵引之下,逐渐被化解开来。
梧桐树上,几个暗哨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古怪的外息。
只是还没等他们再次出手,底下那人竟然再次消失不见,下一秒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感到后颈一阵刺痛,随后,便从树上栽了下去。
“真他娘有钱,看家护院都是这样的实力,啧啧啧……”
李平安终于有机会好好听听这地下的敲击声,是否从这里传来,可当他伏下头去,却只能感受到泥土的潮湿,那奇怪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阁下是否太过无礼了些?”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李平安的耳中,只见身前不远处,数十名不弱于刚才几位暗哨的护卫外放着气息,一字排开,为首的那人,一袭黑衣,手中铁扇轻摇,隐隐间竟有风雷之声。
惹了麻烦
李平安不知道,现在说自己只是来听个响的,那人会不会放他离开。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哪位朝中大员的私宅,却没想到,一下子惹出了这般阵仗。
“兄弟听我说,这纯粹是一场误会,有搅扰之处,我这就离开。”
李平安打量着那人手中的铁扇,不知为何,那折扇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这恐怕办不到,看得出阁下实力不弱,但擅闯武裁院,阁下,便休想活着离开了……”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一脚踏了出去,身后的几十名护卫紧随而来,试图将李平安包围起来。
李平安飞出了院墙,在楼阁之上踏着步风周旋,令他感到难缠的并不是这些护卫的功力,而是他们的气,竟然可以互相联结,做到这种程度,不仅仅需要默契,更需要气的属性完全相同,这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
这他娘到底是什么地方?
李平安一边后悔自己又一次贸然闯入,一边气若游龙地闪身躲避几人的包围,不过那个手执铁扇的人,似乎不想给他逃离的机会。
只见那人的铁扇快若疾电,顺息之间便探到了李平安的身前,扇尖的锋刃,足以破开他的喉咙。
可近在咫尺,李平安却再次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几尺之外的飞檐上。
李平安感受到自己的身法已经慢了下来,那股外息不仅牵制住了他的气,还打湿了他的衣服。
这是一群五行水相炼气者。
天下炼气者大抵都在五行的气相之内,这是自身的气与环境、与世间万物的一种沟通,而实力弥高者,甚至可以提炼自身气息的纯度,那日白玉郎的冰寒之气,说到底便是水相的进阶。
而这世间更有炼气至超然境地者,据说到达那种程度,身边的一草一木,山石河川,都可作为武器,那是常人不敢想象的。
男子站在一处与李平安相对不过数尺的飞檐上,眼睛死死地盯着一脸从容不迫的李平安。
周围的水行卫,看似拖住了这人的速度,可聚集起来的水气,除了打湿了他的衣角,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这人,还没有出全力,江一笑在心中默默想道。
武裁院极少有人闯入,而且若是在平日,前院几位巡查在的情况下,这人恐怕早已经死无全尸了。
不巧的是,今日义父和几位巡查外出,前院留给他来值守,所以他不想被人小瞧了去,毕竟,他是江楚寒的儿子。
李平安远远望着,只见那人闭上了眼睛,下一秒睁开的时候,眸子里似乎带上了血色。
一个弹射,那人的动作突然变得无比迅疾,而在水相的阵法中,李平安还未来得及撤出,那人已经在他身旁无比凌厉地出手,李平安堪堪闪躲着,这人不知修习的是何种内劲,出手的狠厉,远超那日的王休。
一个鞭腿扫过,李平安终于被击退了几步,后撤站稳之后,李平安看向面前的江一笑,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看到了那柄折扇泛着的电弧,事实上从刚刚那人冲过来时,李平安就感觉到了这柄折扇的不寻常之处,因为凭借折扇,那人竟然将内劲转化为了外息,还是雷相的外息。
不在五行气相之内,却让人完全不敢轻视的气息。
江一笑将折扇背到了身后,前面的搏斗,不过是掩人耳目,真正的绝杀,在于风雷扇的外息,与水相阵法的齐驱。
水相引雷,这是一个必杀之局。
可就在江一笑发动外息的一瞬间,李平安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弹丸,掷出后,一道闪光凭空出现,江一笑和护卫入目便如同失明了一样,十数息之后,江一笑握着扇柄,却再也探查不到李平安的气息。
药铺
身法、外息、武器都如此诡异,此人到底是从何而来?
江一笑带着些不甘,看向脚下成片的亭台楼阁。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不甘心,没想到自己的杀招,居然被那人看穿了,只是这等手段,为什么不早些用出来,而非要被追了这么久之后,才使出呢?
江一笑手中捏着几枚银针,那是前院几名护卫脖颈上取下的,上面似乎带着毒。
莫非,专门来探查我武裁院的实力?那未免也太自信了些。
“撤!”
江一笑喝退了护卫们,他不想再考虑这些问题,毕竟等到义父回来,只要这人还在长安城内,他的死不过是早晚的事。
夜幕之下,长安东街,李平安蹑手蹑脚地走进了一间闪着灯火的小药铺,这一个晚上,毛的收获都没有,还损失了一颗觉明珠,那可是他在皇宫的内府库中偷出来了,一共就三颗,本以为凭借身法就能把这群人甩掉,没想到那人杀心居然这么重,若是真让他借助水相阵法放出了雷相外息,李平安恐怕要被轰得渣都不剩。
一想到这,李平安强迫自己不再为绝明珠心疼,毕竟什么珠子也没有命重要。
“小子,回来了?”
一个略显老成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李平安的思绪,李平安抬头,看见了药铺的堂上,常大夫正拣着药材。
严格来说,常大夫就是这百草堂的掌柜,也是李平安的房东家,这药铺不大,二楼的房间也有些窄小,但这对于李平安来说,恰恰合他的心意,因为越窄小,就越有安全感。
租金也就越低。
“常大夫这么晚还忙着呢?”
李平安装出一副谦恭的样子,毕竟从年龄上,常大夫也够他的爹辈了。
“哼,这么晚才回来,怕不是……”
常大夫吹着胡子,一脸冷笑地看着李平安,这让李平安浑身都有些不自在,甚至不得不警惕起来,因为刚才的追逃之中,数次使用游龙诀,李平安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若是此时再与人交手……
“看把你虚的,跟你说旁边的窑姐味道虽好,你总归还是年轻……”
李平安尴尬地听着常大夫附耳过来说的一番话,这老头突然变得一脸猥琐,说着便要给他开几个方子,补补肾气。
“常大夫我……”
李平安轻轻地摆着手,试图拒绝。
“行啦别装了,这样,我先给你抓一副,以后再想要,随时给你抓,这次就不收钱了,这方子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常大夫说着,三下五除二包好了一个药包,李平安只好接过,随后便快步上楼去了。
随手将药包丢在了桌上,李平安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来到了楼下。
“我在长安也住了几十年,小子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是了。”
常大夫又换上一副悬壶济世的正经面孔,一时间令李平安都有些无法适应。
“晚辈,想知道这天朝之外,都有哪些蛮夷势力。”
“狄人、突厥、匈奴,”
常大夫不紧不慢地把这几个蛮族列举出来,对于久居长安的他来说,也是关心国事的表现。
“这几年天朝与蛮族关系还算和善,蛮族之人在长安也能见到,甚至宫中陛下还封了一个狄族的女人,那滋味想必……”
“那一族实力更强些呢?”
李平安打断了常老头的淫荡幻想,他在乎的是,到底那一族有这个实力,能够血洗长安。
“这几年的话,自然是突厥更具实力,突厥一直都是汉人的最大敌人,前几日我听说边境常起纷争,而且过几日便是武招会了,上一次的武招会,都差点让突厥人夺了头魁。”
常老头捋着胡子说道。
“突厥人这么厉害?”
“突厥人一直不弱,毕竟建国之前也是我们汉人的大敌,小子,你不会连这也忘了吧?”
常老头突然反问了一句。
“呃呃,怎么可能,只是不在长安,已经很久没有听说突厥的消息了。”
李平安费力地圆着。
“也难怪,陛下英明神武,天朝四海升平,若不是在长安,还真不容易知道这些边疆之事。”
常老头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要去休息了,小子你没什么事也早些睡吧。”
常老头打着哈欠入了后堂,李平安也回了房间,但想起突厥的事情,李平安少有地无法入睡,他怀疑,这次长安之围,也许就是突厥的进攻。
武招会首日
一连几天,李平安都忙于了解天朝的内外,除了睡觉,他都跟在常老头的屁股后面,问东问西。
常大夫无儿无女,面对这个年轻的房客,倒也乐得给他介绍这长安之中,都有怎样的存在。
“王休?那个看南面城门的,他爹居然官居五品?”
李平安一边秃噜着碗里的面条,一边感叹道。
“怎么,你认识他?”
李平安应该庆幸大闹南城门那日常老头不在现场,不然这老头恐怕没有胆子把房子租给他。
“听说过,听说过。”
李平安随口应道,咬了一口荷包蛋,还没等咽下去,门口就突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