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

        人真的是健忘的。

        下班较晚,走在路上,看到一侧绿道中蹲着三三两两的人,前面分别燃着明黄的火。时而一人拨弄着火,一人往里面添着纸。看到街边贩卖冥币和烧纸的小摊,才恍然想起来,马上就是七月半了。

        抬头望天,一轮近乎圆的明月挂在高空,隐隐还可以看到大片的云朵,间或还有几颗小星。处在末伏,夜间暑气渐消,清秋不觉到来,加上突然间遍布草丛的虫鸣,乍从躁动中解脱,确是发人幽思,纪念先人的时候。人生总归是要有些意义的。

        望着那一簇,一簇的火,就想起了爷爷,一晃已过九年,但我竟然记不得他声音是什么样子,一遍遍回想他叫我小名的时候,最终只剩下乏味的单个汉字。甚至连样貌也在大脑中模糊起来。怎么也捕捉不到一个清晰的面容。白发,白眉,清瘦的脸庞,眼睛不大,眼波已略浑,但胡子从来都刮得干净,大概就是这样子吧,他一直很瘦,直到后来被肝癌折磨的更为瘦削。他一辈子不爱笑,我也记不得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他爱干净,有条理,家里的东西,从来都被他收拾的井井有条。他从不爱说话,也不吵骂人,面对闹腾的我们,只是用眼睛瞪着我们。他字写的很好,家里的墙上现在还有他用粉笔写下的牛,羊的预产日。现在想来,他也一直是一个孤独的老头。从我有印象开始,他就在给村集体看果园,除了一日三餐在家吃,其余时候都是一个人守着偌大的果园。大概是果园破败后,他开始养牛,养羊,却也不回家睡,执拗的住在单独盖着的一个小房。后来又给村集体看工厂,看树苗。总之,从我有印象开始,他差不多就常常是一个人。他也有几个老发小,会找他一起聊天。更多时候,我猜,却是那一盒盒劣质的烟与他为伴。不止一次,我曾在他住处发现一把,一把的烟头。那时无知,我应该早早劝他戒掉那慢性毒药一样的东西。

        爷爷兄弟三人,据说大爷长得最为出众,身材高大,人也俊朗,也娶了一个很漂亮的媳妇,可是大爷性情好像不怎么好,总之最后早早去世,媳妇也远走改嫁。三爷小时候,由于家境实在太穷,就被送给了隔壁市的一户人家。爷爷是老二,曾在海南当兵,退伍后,本可留下分配,但太爷一心挂念膝下无孙,怕断了一脉香火。便把爷爷召了回来。从此,便是一生。印象中,小时候还翻到过爷爷战友寄过来的信件。读书后,曾问爷爷为什么不和战友聚一下。现在想来,大多是无奈吧。一家子大大小小,又没有近门兄弟,怎么都是他一肩扛。即使到了后来,三个孙辈的读书花销也还是连带捆绑了他的手脚。

        命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冷不丁的就会让人无助无奈。某一个秋天的下午,奶奶陪爷爷去检查身体,因为他总是剧烈的咳。检查后,医生把奶奶悄悄的叫到一边,说‘你们家老头是肝癌,只能拿药先保一段了’。我不知道奶奶当时是怎么挺过了那个时刻。她对爷爷说,拿些中药,喝完几个疗程就会好了。谁又会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呢?回去的路上,便是那句一直刻在奶奶脑中的话。“你也不用骗我,我知道我不中了,今后你好好照顾自己。。。”也是这句话,在爷爷去世后,每一次同我们的聊天中,奶奶都会讲起,“你说多气人呐,他自己就先放弃了,他就是没福气,再等三年,你也毕业了,多好。。。他就是没福气。。。”命没有再给爷爷多久时间,他也并没有虚度,从知道结果的那一刻起,他整日的和老友待在一起,一起去集会看戏,一起天南海北的闲聊。用他的话说,罗京那么年轻,还是那么有名的人,都治不好,我也不折腾了。次年的那个夏天,7月初的那个晚上,夜半一阵急促喘息之后,他终究还是被击败了。

        爷爷应该不会那么失望。我想,他的孙子还记得这许多事。于我自己,却始终不能想明白,怎么就能记不得他的声音,甚或模糊了记忆里他的容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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