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危楼①初酒

——好冷......

女孩子哆哆嗦嗦醒来,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环境。

这是个宽敞又极其干净的屋子。朱漆梁柱,雕框门窗,糊在上面的窗纸洁白如雪,被外面呼啸着的风吹得不住颤抖,却依然坚韧。

然而屋内却什么家具摆设都没有,空荡荡的,只听外面呼啸的风声传进来,一圈一圈的徘徊。有的,是一群蜷缩着挤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孩子。孩子们几乎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和草鞋,间或有两个稍微好点的,也不过是带着补丁的麻布衣服,也一样从头到脚脏兮兮的,看不出年纪,也看不出男女。他们身上最贵重的,可能就是那副毫不掺假的手脚链铐。

“吱——”门被推开了。这群孩子又挤了挤,想要离门更远一点。

门口进来四五个着黑袍的人,皆窄袖,束冠。为首一人随意瞅了眼,点出四个孩子,其他几人迅速上前拎住他们带出门去。门“吱——”的一声又被关上了。孩子们都吓得面色惨白,却无一人敢出声。

他们被关在这里有几天了。每天都能见到黑袍人进来点人带出去,有时候一天一趟,有时候六七趟,有时候只带一个人,有时候带走五六人。但是统一的,被带走的人没有回来的。大家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被带走的人被放出去或者怎样——肯定是死了。

不过,外头饥荒又战乱,他们都是被贫寒的家庭舍弃的孩子。哪怕没有被带来这里,等待他们的也会是死亡。

带走的人多了,屋子里的人少了,就会见到黑袍人打开门,再带进来一小群新的孩子。

但黑袍人从来未曾给他们带过饭菜,也没有水。前面运气好躲在后面没有被带走的人,到后面饿得没有力气,就渐渐被推到离门口越来越近的地方。

“吱——”门又被打开了。这次为首的黑袍人点了三个人,包括这个刚刚醒来还在迷茫的女孩子。

三个孩子被带出门后,呼啸的风席卷着单薄的小身体,不禁一哆嗦。他们被带着,在曲曲折折的回廊渐行渐远。

似乎走了很久,身边的屋廊越来越高大精美,身上也越来越暖和。他们从侧门进入了最高大恢宏的那座建筑。

长生天,喧哗殿。

女孩被带进一间屋子,被几个安安静静的侍女剥了衣服,被抬进一个澡盆,被洗得香喷喷,被擦得干净认真,被穿上崭新的衣服。

衣服的布料很好,月华一般的颜色,隐约能看到绣了暗纹的什么花朵。侍女们仔细的给她穿戴好,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像是在整理一件工艺品。还仔细修剪了指甲。

除了指甲修整的圆润短小,身上也被再次检查了几遍,确认没有携带任何利器。不要说发簪,连一根发绳都没有绑,头发被仔细梳理后,便直接搭在了身后。

待三人都被打理好,黑袍人再次出现,带领着三人出去。

在一处回廊下,他们遇到另一队黑袍人相向而来。那几个黑袍人抬着几个瘦小的身体,穿着和这三人一般的白衣。只是,那些白衣上都布满了新鲜的血迹,像是朵朵红梅飘落在雪地上。

另两个孩子注意到这一幕,吓得瞪大了眼睛。本来被伺候着洗的干净,又换上了不菲的衣服,渐渐地被好奇取缔的惊恐又重新占据了小心脏。而他们身边的黑袍人视若无睹,带着三人直直进入长生天最中心的那间殿。

“主子,人已带到。”他毕恭毕敬开口,三个孩子并排站在他身后,不敢动一分毫。

“唉——”软榻上的男子叹口气,饮了口酒,瞟了眼三个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孩子,对着黑袍人道:“奉觞——”又饮了口酒,“好无趣啊。”

叫做奉觞的黑袍人立即跪下:“属下无用,罪该万死。”

上首的男子声音依然毫无波动:“你也无趣。”他看向那三个孩子,“抬起头来。”

几个孩子依言抬头,眼睛也不敢乱瞟。

那男子又道:“名字?”

中间的男孩战战兢兢,“陈...陈...陈耀...祖。”

男子嗤笑一声,“光宗耀祖的有什么意思。”男孩已经吓得哆哆嗦嗦瘫坐在地上了。

男子便也不去管他,对旁边的男孩问:“你呢?”

男孩声若蚊蚋:“...八两。”

“哦?”男子有了兴趣,继续问,“为何?”

“我...我爹娘扔...扔了我时,包袱里有...有八两...米。”

男子点点头,又问:“你可会些什么?”

男孩一愣,迟疑着:“砍柴...挑水...做饭...”他说一个便瞧瞧看上首男子的神色,却见他一直神情淡淡,便越说声音越小,几乎要哭出来。

男子叹口气,看着最后一个女孩,奇道:“你在......发呆?”

女孩子闻声茫然的抬起头,目光恰好跳到男子眼中。

这是个美丽却也令人害怕的男子,一身黑紫锦袍,一串黑色项坠,慵懒的斜倚在软榻上,盯着这个茫然的女孩。

又喝了口酒,“你不怕我?”

安静了一会儿,女孩仿佛才意识到男子是对她说话,她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男子若有所思,似乎觉得有趣,笑盈盈的问:“你叫什么?”

女孩迟疑着:“不知道。”

“你几岁了?”

“不知道。”

奉觞这才发现女孩的不对劲,他说:“主子,这人有些不对劲。似是......魂魄不稳。”

男子眯着眼瞅瞅女孩,命令着:“上前来。”

女孩依言向前,走到男子面前,两人互相打量。男子伸指一点女孩额心,女孩目光逐渐聚合。

“想起来了?你叫什么?”

女孩看着男子,眨眨眼睛:“我不知道。”又眨眨眼睛,“我不记得。”

这是真的不知了。

男子玩心大起,捏着女孩的脸颊,“你再逗我笑一次,我便放你一马。”

女孩皱皱眉,然后伸手给自己嘴角拉一个笑。好像她以前哄弟弟还是妹妹,就这样子,然后小婴儿就会被她逗笑。

男子愣了下,“噗——”笑出声来。“你这小东西,倒是有趣。”他捏着女孩的下巴,轻声道,“你便在这长生天住下,我的护法刚刚空出来一个位置,刚刚好。”

奉觞闻言大惊:“主子!左右护法为保主子与长生天安全,这孩子身份不明......”

“你就负责逗我笑。还缺个名字?那便......”男子丝毫不听属下的劝阻,兴致勃勃的给新玩物取名字。

“主子!”

“何事聒噪?”男子冷冷瞥着属下,又看到另两个白色的人影,挥挥手道:“带走处理了吧。”

奉觞觉得主子大约是疯了。主子身边的左右护法需得厉害又忠心,是主子的左膀右臂,在长生天,他们的权利仅仅低于主子。让这么一个外界带来的不知底细的小孩子担任——哪怕她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隐患——不仅是他,恐怕整个长生天没有谁会同意。

可是也没有谁敢反对。长生天,是主子一个人的。他的话,也不容置疑。见主子要生气,奉觞只好领命退下。

不过,主子做的“疯事”,也不止这么一桩。他们早该习惯了的。

大殿内只剩下男子与女孩两人。男子漫不经心的敲敲头,突然一笑。

“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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