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庆伟《鼏宅禹迹》学习笔记

1.秦公簋铭文“鼏宅禹迹

  




2.以不知为不有,是谈史学者极大的罪恶。——傅斯年

对于如何正确对待夏商古史,傅斯年先生有一段话甚为公允:

古史者,劫灰中之烬余也。据此烬余,若干轮廓有时可以推知,然其不可知者亦多矣。以不知为不有,以或然为必然,既违逻辑之戒律,又蔽事实之概观,诚不可以为术也。今日固当据可知者尽力推至逻辑所容许之极度,然若以或然为必然,则自陷矣。即以殷商史料言之,加入洹上之迹深埋地下,文字器物不出土中,则十年前流行之说,如“殷文化甚低”、“尚在游牧时代”、“或不脱石器时代”、“《殷本纪》世系为虚造”等见解,在今日容犹在畅行中,持论者虽无以自明,反对者亦无术在正面指示其非是。差幸今日可略知“周因于殷礼”者如何,则“殷因于夏礼”者,不特不能断其必无,且更当以殷之可借考古学自“神话”中入于历史为例,设定其必有矣。夏代之政治社会已演进至如何阶段,非本文所能试论,然夏后氏一代之必然存在,其文化必颇高,而为殷人所承之诸系文化最要一脉,则可就殷商文化之高度而推知之。




3.夏代地望

 

夏都——

阳翟(河南禹州)禹受封立国,始居之地

阳城(河南登封)禹避商均,受禅之地

安邑(山西夏县)禹都

帝丘(河南濮阳)相都

西河(河南安阳、内黄一带)孔甲都

斟寻(河南巩义、偃师一带)夏桀都




4.夏朝简史

夏代早期(禹至少康前期):

这是夏王朝的创立期。

夏王朝的建立,可谓是历经磨难——大禹随山刊木,敷土浚川,划九州,作土贡,会诸侯,受舜禅,是夏王朝的奠基人;后启不仅赢得了启益之争,并且伐有扈,诛五观,废禅让,继父位,真正建立了“家天下”的王朝;王朝建立伊始即迎来太康、仲康、夏后相两代三王的低潮期,政权在旦夕,可谓命悬一线,所幸斟寻、斟灌等同姓诸侯有所凭依,又得有仍、有虞等姻亲部族之助,少康才能力挽狂澜,并成中兴之业,夏王朝得以真正稳定。


夏代中期(少康后期至帝厪):

这是夏王朝的鼎盛期。

夏人不仅巩固了豫西、晋南等传统势力范围,更积极拓展豫东、豫北和山东(至少是鲁西)地区,所谓后荒“命九东”、后泄命诸夷、不降“伐九苑”,应该都是夏人势力扩张的具体反映。此种扩张的结果便是“方夷来宾”“九夷来御”,夏王朝进入兴盛阶段。


夏代后期(孔甲至夏桀):

这是夏王朝的衰落期。

所谓盛极必衰,孔甲之世,是夏王朝由盛到衰的转折点。古本《纪年》所谓“胤甲(孔甲)居于河西,天有妖孽,十日并出”,暗示王朝已然积弊深重,现衰败之象。《史记·夏本纪》称“帝孔甲立,好方鬼神,事淫乱”,由此导致“夏后氏德衰,诸侯畔之”。但此时夏王朝仍有相当的实力,后发即位,尚有“诸夷宾于王门”“诸夷入舞”的盛事。但无奈夏桀“作倾宫、瑶台,殚百姓之财”“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终于败走鸣条而王朝崩溃。

夏代之亡,固然是亡于夏桀之手,但亡国之因早在孔甲时即已种下。从都邑变迁看夏代兴衰,也正符合“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历史惯性。




5.夏代社会结构

夏代社会的基础,是部族之间的联盟关系。

《左传》隐公八年载:“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故赐姓、胙土、命氏,实为先秦封建的三要素。

大禹治水成功后,帝舜赐给禹土地和姓氏,所谓“赐姓曰姒”,是命禹做了姒姓之长;“氏曰有夏”,就是命禹之国为夏。姓是血缘关系,氏是地缘关系,从这层意义上讲,禹有了自己的人民与土地。“夏”作为一个政治实体,本质上已经与后世的诸侯国非常接近。

夏王朝建立之后,夏人成为天下共主,继续赐姓命氏,进行分封。


姒姓族氏:除夏后氏之外,还有有扈氏(陕西户县)、有男氏(河南南阳)、斟寻氏、彤城氏(陕西华县)、褒氏(陕西汉中勉县)、费氏(河南偃师)、杞氏(河南杞县)、缯氏(山东枣庄)、辛氏、冥氏(山西平陆)、斟戈氏。

越王句践,其先祖即禹的后代——夏后帝少康的庶子——被封于会稽(浙江绍兴),以奉守禹之祀。不少学者怀疑这一说法是春秋时期越国强大之后越人编造出来的。但是上海马桥遗址第四层,突然出现的觚、觯、和瓦足皿等二里头文化陶器,已经可以证实夏文化已经向南扩张到上海杭州一带。


异姓族氏:包括涂山氏(安徽蚌埠)、有仍氏(山东泰安)、有缗氏(山东济宁金乡)、有虞氏(姚姓,舜子商均封国,河南虞城)、有鬲氏(偃姓,皋陶之后,山东德州)、有穷氏、寒、(山东潍坊)过(山东莱州)、戈(河南安阳)、观(姚姓,舜之后,河南清丰)、吕(姜姓,四岳之后,河南南阳)、豕韦(彭姓,祝融之后,河南滑县)、鬷夷(董姓,祝融之后,山东定陶)、顾(己姓,祝融之后,河南范县)、昆吾、葛(嬴姓,河南宁陵)、有施氏(喜姓,黄帝之后)、岷山氏(四川岷山)。

异姓族氏从渊源来看,主要是祝融之后、虞舜之后与皋陶之后为主。祝融本属华夏集团,禹征三苗之后成了南方苗蛮集团的首领。皋陶偃姓,少皞之后,属东夷集团。

可见当时夷、夏与祝融已呈现出一体化的趋势。


用国为氏,国、姓、氏三者其实质是一致的。在命氏之前,这些部族其实各自占据有自己的地盘。

夏朝,既是一个对本土进行统治的独立的贵族统治单元。又是一个代表中央政权而凌驾于万国之上,以贵族国家作为统治形式,并初步具备地方二级政区体系的,早期统一国家。




6.启伐有扈于甘

《尚书序》记,夏启与有扈战于甘之野,战役以有扈氏身死国亡而告终。

《甘誓》作为夏启的战前动员誓词,则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原文】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赏于祖;弗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汝。”


【译文】夏王说:“啊!你们六军的主将和全体将士,我要向你们宣告:有扈氏违背天意,轻视关乎民生的金木水火土这五行之说,怠慢天子任命的三卿。上天因此要断绝他们的国运,现在我只有奉行上天对他们的惩罚。战车左边的兵士如果不善于用箭射杀敌人,你们就是不奉行我的命令;战车右边的兵士如果不善于用矛刺杀敌人,你们也是不奉行我的命令;中间驾车的兵士如果不能使车马进退得当,你们也是不奉行我的命令。服从命令的人,将在祖庙神主受到奖赏;不服从命令的人,将在社神神主前惩罚。我将把你们降为奴隶,或者杀掉。”


有扈氏的居地,在今陕西户县。所以有学者认为,客省庄二期文化即有扈氏之遗存。至于甘,则是有扈氏境内的甘水。


2012年,在陕西宝鸡石鼓山M3西周墓中出土了两件户卣和一件户彝,墓主应该来自当氏户氏家族,即有扈之“扈”。




7.刘累豢龙

舜帝时代,董父因为善于豢养龙,而被帝舜赐姓董,命氏为豢龙氏,其封地在鬷川。

到夏后孔甲时,陶唐之后刘累随豢龙氏学扰龙,被孔甲命为御龙氏,并取代了彭姓的豕韦氏。

但很快刘累就因无龙可供夏后享用,逃亡到鲁县,而彭姓的“豕韦复国”,重为豕韦氏。

有学者认为,所谓的豢龙和御龙,其实就是对鳄鱼的驯化。因其专业技能很强,所以需要特定的氏族来从事。




8.太康失国与少康复国

太康在位期间,夏王朝内部出现了纷争。

太康内失于兄弟,外失于黎民,最终导致“为羿所逐”的结果。

后羿本是夏王朝的射正,入为卿土。后羿代夏,只是驱逐了夏后太康,因夏民以代夏政,夏人并未就此亡国,所以在实质上就是一场宫廷政变。

逃亡在外的仲康,仍然得到部分诸侯的拥戴。仲康去世后,夏后相继位,夏人依然保持一定的实力,可以去征伐夷族部落。

后羿代夏政后,步太康后尘,任用寒浞。结果被寒浞所杀,取而代之。

寒浞获取政权后,试图将夏王室斩草除根,命令自己的儿子浇,先后伐灭斟灌、斟鄩两族,夏后相被杀。

逃亡的遗腹子少康,依靠甥舅之国,联络同姓诸侯的残余力量,最终艰难复国。

这是一场持久战,少康在过地讨灭浇,他儿子后杼在戈地讨灭豷。通过父子两代人的努力,才彻底消灭了寒浞的势力,历时至少30年以上。




9.孔甲乱夏与桀放南巢

关于孔甲乱夏,史籍中仅有零星记载,至少可见一点,刘累豢龙便是供孔甲食用。

至于夏桀失德之举,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百姓弗堪是一;刚愎自用,不听劝谏,枉杀贤巨关龙逢是二;沉迷酒色、不理国政、宠于妹喜是三;谀臣赵梁,蔽其耳目是四;四处征伐、众叛亲离、囚汤释汤是五。


上博简《容成氏》对夏桀败走路线有翔实记录:

(汤)然后从而攻之,升自戎遂,入自北门,立于中庭,桀乃逃之鬲山氏。汤又从而攻之,降自呜条之遂,以伐高神之门,桀乃逃之南巢氏,汤又从而攻之,遂逃,去之苍梧之野。汤于是乎征九州之师,以略四海之内,于是乎天下之兵大起,于是乎亡宗戮族,残群焉备。

据此可知:夏桀先是从河南西部向北奔往山西南部,一战败于戎遂,是有娀氏之墟,在今山西永济;二战败于鸣条,在今山西夏县。然后往东逃往豫东鲁西地区,先到鬲山氏(有鬲氏),在今山东德州一带;再奔三鬷第三战又败,在今山东定陶。最后被迫掉头南下,千里逃亡到江淮地区的南巢氏,在今安徽巢湖一带。安徽江淮地区,目前发现的富含二里头文化因素的古文化遗存,与夏桀奔南巢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10.考古发现中的夏文化

依照徐旭生先生的理解,所谓的“夏文化”有两个指标:从人群上讲,是指“夏氏族或夏部落”;从时间上讲,指的是夏代。

夏人“用国为姓”,他们早已不是血缘单纯的部落,而是人群复杂的封国。

夏代,指的是从夏禹兴起,直到夏桀亡国,年代比较清楚的四五百年间。

1930年秋,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发掘了山东历城县龙山镇的城子崖遗址,确认了一种以黑陶为典型特征的史前文化——龙山文化。(仰韶文化以彩陶为典型特征)

最新的研究成果表明,龙山时代的年代跨度应该在公元前2300—前1800年,与夏王朝的纪年有相当部分的重叠。所以早期夏文化,必然要在龙山时代的诸考古学文化中,加以辨析。

煤山、王湾、造律台、后冈和三里桥等文化类型,形成了一个具有相当共性的文化圈。这个文化圈内数量最多,最具共性的器物,是用作炊具的夹砂深腹罐,因此可以称之为罐文化圈。现代学术界通称其为河南龙山文化。

河南龙山文化晚期阶段,应该就是夏王朝的物质遗存。


在晋南,以陶寺文化为代表的陶唐氏文化,在夏王朝建立之后,依然保持有强大的势力,占据着临汾和运城盆地的大部。只有垣曲盆地和夏县一带可能是夏文化的分布区。

从政治关系上讲,夏后氏与晋南的陶唐氏以及皖北的涂山氏(大汶口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陶唐氏(包括其后裔御龙氏、涂山氏,都是夏王朝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他们的遗存也可以视为广义夏文化。




11.禹征三苗考古证据

石家河遗址位于湖北省天门市石河镇,是长江中游地区面积最大、延续时间最长、等级最高、附属聚落最多的史前聚落城址。

后石家河文化,与石家河文化之间,不是谱系的延续,而是谱系的巨变,意味着出现了明显的社会和文化转型。

在古史传说的尧、舜、禹时期,特别是禹时期,已经进入国家文明的前夜,代表中原文化的“禹”,对代表长江文明的“三苗”进行了讨伐,所说的“三苗”,亦即南方地区,更准确的说,也就是长江中游地区,以石家河为中心的聚落,而后石家河文化的面貌突变,大量出现中原龙山文化因素,正好与“禹征三苗”传说事件相吻合。


夏人标识“祖神面纹”与“双鹰玉牌”

祖神面纹,即少皞大神句芒,鸟身人面,是中国民间神话中的木神、春神,神树扶桑归他管,太阳升起的地方也归他管。

嬴姓之秦即是少皞之后,这也是句芒赐福秦穆公的历史渊源。

由此可见,所谓“禹征三苗”,实际上是由夷夏联军共同创造的。当时,少皞族的首领就是皋陶、伯益二人,他们是辅佐禹的第一功臣。




12.夏王朝诞生的标志事件

夏王朝的诞生,有两个标志性事件:一是“铸鼎象物(禹铸九鼎)”,一是“禹锡(赐)玄圭”。

玄圭是夏王朝的核心礼器。

“禹锡玄圭”见于《尚书·禹贡》,其中叙述大禹治水成功,划定九州:


【原文】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迄于四海。禹锡玄圭,告厥成功。

【译文】我们的大地东边浸在大海,西边覆盖在辽远的沙漠下,北方和南方以能达到的地境为地境,华夏的声威教化达到四海的尽头。于是上帝赏赐给禹一个玄圭,用以向普天之下宣布他的大功告成。


宽泛地讲,九鼎和玄圭是当时的主要礼器,都可以视作夏王朝的象征物。但细究起来,两者其实有本质的区别——九鼎彰显君权,而玄圭突出神权。


夏代的铜鼎,目前仅在二里头遗址出土一件圆鼎,造型朴素,估计与“九鼎”无涉。值得注意的是,二里头遗址还出土有陶方鼎,可以让我们遐想当时的铜方鼎,甚至九鼎。


玄圭的分布,东起山东,西到甘肃,北至陕北,南则遍及四川、湖、湖南、广东、香港和福建,最远可达越南,早已超出了“禹迹”的范围。


一种礼器如此广泛传播,背后必有一种强大的文明作为支撑。具备此种力量的文明,只能是中原地区的夏文明。玄圭在中原以外地区的大量出土,反映的是夏王朝宗教礼仪观念和祭祀形式的向外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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