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向来比较正统的中央电视台,准备筹拍金庸武侠小说。金庸得知非常高兴,虽然他的小说早在五六十年代已名扬海外,并且几 乎每部都曾拍成电视剧(或电影),有的甚至多次被改编。但由大陆 筹拍还是第一次,而且一上马并是中央一级媒体。难怪金大侠慷慨大 方,仅以一元钱的象征版权费就把先期筹拍的《笑傲江湖》版权卖给 了中央电视台。好了,以此为引,言归正传,让我们就随令狐冲一道 去“笑傲江湖”吧。
人说江湖险恶,此话不假。一曲《笑傲江湖》就从“灭门”开场: 福建名震一方的“福威镖局”因祖上秘传威力无比的“避邪剑法”, 引来各路人马明争暗夺 。由于传到镖局主人林震南一代已徒有其名而无其实,结果在争夺战中遭至家破人亡,只有其子林平之一人死里逃 生……故事就此展开,不过先打住,否则将一看不可收拾。
我们且说令狐冲,他的出场就非同一般,犹如《红楼梦》中的王 熙凤,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而令狐冲更是未见其形,先声夺人。读者最早是从林平之的偷听印象中得知令狐冲似乎是“一个老年丧偶的 酒鬼”;最早见识他的“武功”是听他的师兄弟六猴儿述说,令狐冲 以一两银子喝一口酒的代价向一位老叫化讨酒吃,讨得后“大师哥使 出师父所授的气功来,竟不换气,犹似乌龙取水,把大半葫芦酒喝得滴酒不剩”(这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大酒鬼”)。
而此后几件事更是越来越不象样。其一,青城派有四位年轻高手,人称“英雄豪杰,青城四 秀”,其中有两人名叫候人英、候人雄。令狐冲在汉中与之相遇,只 因“听到他们的名字就生气,一面喝酒,一面大声叫道‘狗熊野猪, 青城四兽’”。故意挑起事端后,又把两人一脚踢下楼,由此在华山派与青城派高层领导之间引起了一场无谓纠纷(这里,令狐冲好象完全是意气用事,恃强好斗,蛮不讲理)。其二,恒山派定逸师太找到华山派弟子,说令狐冲掳走恒山小尼姑仪琳,与无恶不作的采花大盗 万里独行田伯光在酒楼一同喝酒(这还了得,难怪泰山派天门道人要气得“和这样一个淫贼……这样一个淫贼……”说不出话)。
“酒鬼”,“蛮夫”,还是“淫贼?”。当然,都不是。这些全是小说家的“欲擒故纵”法,是一种有意误导。是为了更加突出令狐冲的浪子形象及独立特行、我行我素的个性气质。在金庸笔下,塑造 了众多栩栩如生的大侠形象,有儒侠(如《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 道侠(如《神雕侠侣》中的扬过),佛侠(如《倚天屠龙记》中的张无忌、《天龙八部中的萧峰等。但这些“侠”似乎都带有一定的 理想主义色彩,是“忠、孝、节、烈、义”传统侠客的化身。而《笑 傲江湖》中的令狐冲则是一个平凡大侠(扬过年少时也曾类似,但后 来变了)。他嗜酒如命但绝不糊涂,生性不羁却放荡有度,武功奇高但不求名利,机智幽默又油腔滑调,追求自由却生死由命。说到底, 他是一位浪子,一位不该在江湖中现身的浪侠。
令狐冲曾说:“对付卑鄙无耻之徒,说不得,只好用点卑鄙无耻的手段。”但当前辈隐居高人风清扬问他“要是对付正人君子呢”? 令狐冲实话实说:“就算他真是正人君子,倘若想要杀我,我也不能甘心就戮,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卑鄙无耻的手段,也只好用上这么一 点半点了。”这那里象一般人心目中的“大侠”形象。他为救恒山弟 子仪琳与采花大盗田伯光周旋,虽然是典型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但他在相助中信口开河的胡说八道,只求目的,不论手段的行侠方式, 与传统意义的侠客行为大相径庭,完全不象正派侠士。
令狐冲在小说中经过一系列先声夺人的铺垫后,终于现身了。不 过他的第一次出现,竟然与仪琳等两位少女一起在一家妓院里(自然 这是他受重伤后不由自主被安放在那里)。如此登台亮相,也亏金大 侠想得出来 。然而,一个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浪子形象一下子展现在 了读者面前。
讲到浪子,我们也许马上会想到《水浒传》中的“浪子燕青”。 然而燕青的所谓“浪子”名声在水浒一百零八将中更多地带有绰号意 义,并无具体行为上的特征。人们谈到燕青往往与那个卖主求荣的李 固对比,一个知恩图报,一个忘恩负义。但燕青作为“浪子”有一点 与令狐冲相同,即淡泊名利,功成身退。传说燕青在宋江招安后,与京城李师师双双漂泊江湖,不知去向。令狐冲与任盈盈好事多磨,最 后喜结良缘,也一道退出了血腥江湖。这作为人生个体来说,无疑是 最好归宿。然而,他们又是完全不同类型的“浪子”,燕青是“浪子 回头金不换”,令狐冲是“一生浪子不回头”。
这当然是由其人物性 格及其所处环境决定。《笑傲江湖》叙述的虽然是古代江湖门派争权 夺利的故事,但冷狐冲的形象则是一种全新的人格体现,是超越任何 时代之上的一种追求自由天性的表现。大陆“金学”研究专家陈墨先 生曾说:“《笑傲江湖》固然可以当成小说来读,也可以当成寓言来 看,也就是说,你可以把它当成纯粹江湖门派的斗争故事,同时也可 以把它当成中国历史政治的象征和寓言”。“浪子”只有在江湖中才 能生存,但在风云变幻的江湖中,一如政治舞台,到处充满陷阱和权 术,绝不允许浪子自行其是,特立独行。要么“浪子回头”成为政治 斗争的工具,要么“不知悔改”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或者干脆金 盆洗手,退出江湖。
令狐冲显然是一个不肯回头和悔改的“浪子”。尽管他对师父绝 对忠诚和服从,但一边是师父下山追杀田伯光,一边田伯光为仪琳的 父亲不戒和尚所协迫上山邀请令狐冲,令狐冲在和田伯光争斗中占上 风时却不愿杀了“人人喊杀”的田伯光。后来在五岳争夺盟主大战中, 令狐冲早已被驱逐出华山派并当上了恒山派掌门,但在代表恒山派和 华山派小师妹岳灵珊比剑中,竟因旧情难忘,故意输给了她,并身受 重伤。其实,这时他与魔教任大小姐早已两情相悦,难解难分,但早 恋情结始终难解,这并非说令狐冲不忠,相反,正是他作为浪子对爱 情的最真诚的表现。
最后,“君子剑”岳不群阴谋败露,原形毕露。令狐冲与之生死 搏杀,却始终不忍心伤他,还说“我可斗错了,他是师父,如何可以 伤他?”。如此种种,足见令狐冲至死不改的“宁可天下人负我,不 可我负天下人”的浪子情怀。这是真正的浪子,不是软弱退让,也不 是无可奈何。而是在梦想“一统江湖”偷练避邪剑法不惜“自宫”的 岳不群,与遭受奇怨一生坎坷却“笑傲江湖”的令狐冲的人格较量中, 所体现出来的人间正道——人就是人,一“撇”一“捺”永远顶天立 地,永远不可战胜!一切歪门邪道,最后必将扫进人类历史发展的垃圾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