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暗】第六十六章:定弦

  第六十六章:定弦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温从戈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有这不着调的人在旁边,哪里还有悲伤春秋的心?

  他暗搓搓磨了磨牙,低头咬住魏烬了颈侧,魏烬闷哼一声,颈侧些微的疼。这口咬得狠了些,印下一个深重牙印,温从戈嘴里血气蔓延,偏那被咬的人闷声不吭。

  云鹤转身奇怪地看了一眼,又快速转了回去跟廊柱面对面。

  就,这是他能看的东西吗?

  温从戈泄了气,将额头抵在魏烬肩窝,有泪水从魏烬颈侧滚落,魏烬抬起手,抚了抚怀中人的后背。

  明明抚慰着人,魏烬还偏要不着调地逗他:“你今日吹了风,回去我就找洛叔给你开些防风寒的药,到时候可别说苦。”

  魏烬顿了顿,又说道:“你也可以别那么在乎我,我怕有朝一日我死了,你也会这么难过。”

  温从戈微微敛睫,深吸口气:“你放心,你死了就再也没人抓我吃药了,我一定放几挂鞭。”

  魏烬知道他缓过来了,便闷声笑起来。温从戈收拾好情绪,起身时不忘伸手拉了魏烬一把。

  云鹤暗松了口气,转过身看着两人。

  温从戈抿了抿唇,顽性一起,他错开了视线,看了云鹤一眼,只一眼,魏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怜云鹤还没察觉到自己就要倒霉了。

  温从戈内力附掌,一掌打在水面震起一道水墙,魏烬拉着温从戈,两人脚步一点挪开了位置,避开了“重灾区”。

  云鹤傻愣愣地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水,打眼看去狼狈至极。

  “主子你们…!”

  就,这俩人就离了大谱。

  温从戈扶着魏烬的肩膀,轻轻笑起来,直笑弯了腰身。

  魏烬挑了挑眉,摊手说道:“你看,我说你傻吧。”

  云鹤发丝滴水,一阵气闷,可看温从戈开心,又舒了口气。

  算了算了,自家主子,宠着,宠着。

  寒冬腊月,温从戈缓过气儿来,到底是不忍心的,他解下大氅丢给云鹤,掌撑桌面坐上石桌双腿交叠,云鹤扬手接了大氅披在身上,打了个喷嚏。

  温从戈扬了扬下巴,两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远空阳光渡下浅淡的光,水波粼粼不知休倦奔向远方,宫灯摇晃,风铃碰撞,凛冽的风吹过耳畔,梅花的浮香暗涌逐波。

  “看,天亮了。”

  他曾一度想看一眼那远方的山川河流,为此衣衫褴褛,鲜血淋漓。

  世间众生相万千,偏只爱那山巅凌云,爱那河汉清浅。

  ……

  次日,魏烬知会了红秀一声儿,一大早出了门。

  温从戈坐在房中边喂着小豹子边打瞌睡。凌知霜推门而入,说道:“魏小爷离开了,主子,你不跟去么?”

  温从戈觑了他一眼:“我同他又不是连体婴,管他做什么?今儿怎么你来了?云鹤呢?”

  凌知霜皱了皱眉:“今儿一早,云哥风寒,抓药去了。真是怪了,云哥很少风寒的。”

  身为罪魁祸首的某人轻咳了一声儿,说道:“那让他好好休息。”

  凌知霜坐到温从戈对面,趴在桌上蔫哒哒地说道:“休息倒是不太行了,云哥铁了心,他说了,等他回来,我们要开始没日没夜的加训。”

  加训?好端端的加什么训?

  温从戈皱了皱眉,疑惑地开口:“啊?为何?”

  凌知霜叹了口气:“我们做属下的,哪能一直让主子保护?加训是应该的。”

  温从戈笑了笑,低头爱不释手地抚着软乎乎的小豹子,他果然还是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比如他家岁三。

  虽然虽然现在已经不能用小东西来定义了,但他还是喜欢,只要是他家的,他就喜欢。

  凌知霜蓦然直起身子:“主子,魏公子的身份,你从来不怀疑吗?”

  温从戈揉着幼豹肚子的手一顿,勾唇说道:“他是被拐上山的程家小少爷,曾是霍潭的义子,负责看守书库,我与他是旧年好友。除此之外,他还能有什么身份?”

  这些,都是温从戈已知的。

  凌知霜皱了皱眉:“可你跟霍潭的关系,不是不死不休吗?”

  温从戈挑了挑眉:“我同霍潭不死不休,跟他魏烬有什么关系?仇人是仇人,朋友是朋友,怎么能混为一谈?”

  凌知霜凌乱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到最后干脆闭了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合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凌知霜蓦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拜帖:“对了主子,梁戚叙回了帖子,邀约在一家茶社。周哥说他忙着呢,也不喜欢喝茶,知道你想见梁戚叙,就让人把帖子送过来了。”

  周眠那家伙,倒是有几分聪明。

  温从戈拿起帖子,起身的时候,小豹子挂在他胸口的衣服上不撒手,他只好抱着小豹子一起离开酒馆,去了拜帖上所说的茶社。

  二楼雅间中,只他只身一人,他膝间的小豹子已经半睁了眼,迈着小短腿往下爬。

  温从戈抬手挡了一下,抚着小家伙的身子,将其拨正捧在掌心。

  茶社楼下,文人墨客对诗声随琴音入耳。若非与人有约,这附庸风雅之地,他半辈子也不一定来一趟。

  等得无聊了,他转了转眸,看向雅间中的那把长琴。

  温从戈抱着小豹子走到琴边坐下,将那不听话的小家伙放在腿间,小家伙像得了玩具一般,叼着衣带衣绦乱踩。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弦调音,垂首时,雪色发丝铺落肩侧,扬手点弦勾抹,另手压弦起音。

  铮然乐起,堂下肃静了下来。

  音出杀伐起,激昂如点将鼓,节奏明快,入则进复勾摘,如军入阵,一刹乐昂,勾了一幅血染山河的画卷。

  凌知霜坐在房顶托着下巴,他从没听过温从戈弹琴,事实上,在他们的印象里,温从戈除了杀人,没干过什么附庸风雅的事儿。

  他家主子,明明是误落凡尘的天上仙,可干的事儿却偏偏纵了一身烟火气。

  温从戈的琴声儿,盖过了楼下的棉柔琴音,不知谁起了头儿,一帮文人墨客豪言吟词。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

  “山头代天树此碑,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

  “手握乾坤杀伐权,斩邪留正解民悬。”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雅间外诗词豪肠,雅间内的人只作充耳不闻。指尖抬落间,揉绰挑搓,点弦复抹,入乐急点进了厮杀时。

  任谁都认为,这是一首阵上曲,吟出来的诗词也都带着阵上潇洒,可弹琴的人只微微敛眸,他知道这乐毫无用意。

  “衔枚夜度五千兵,密领军符号令明。”

  “弹作蓟门桑叶秋,风沙飒飒青冢头。”

  “不平又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

  “不烦宣抚亲提剑,铁塔前锋一布摧。”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温从戈指间的动作缓下,乐音如坠苍野,悠扬长远如漫漫长夜黄沙道,萋萋白骨风沙摧。

  “使君一一试此刀,能令四海烽尘消,万姓鼓舞歌唐尧。”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

  门扉被轻轻推开,乐已入最后阶段,温从戈便也没停,按欲入木,弹欲断弦,指尖勾敛,扣下最后一段杀伐音,平弦抬首看着落座在茶案边的人。

  他抬手作了个江湖礼,轻轻开口:“晚辈见过梁前辈。”

  诡鞭,梁戚叙。

  眼前之人发丝半白,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鹰眸剑眉,身姿挺拔。

  梁戚叙摆了摆手:“你的琴音,底下那帮人根本没听懂。”

  温从戈起身抱着小豹子,走到梁戚叙对面落座,敛袖为人泡茶,烫好茶叶,第一泡倒掉,第二泡滤出茶渣,倒杯纯茶推给人。

  他微微挑眉,奇道:“您听懂了?”

  梁戚叙打量着这个后生儿,没来由的熟悉。他说道:“初听杀伐,两军厮杀,战后孤寮,但,我听出了那不属于这首曲子国破山河的悲与恨,那是属于你的。”

  温从戈淡笑着提壶倒杯茶水,指尖捻杯,向人微举:“是,也不是。”

  梁戚叙朗笑一声,笑意收敛,声音低哑:“却像我一位故人。”

  温从戈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这茶入口苦,却回甘,他将茶杯轻轻搁置,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抚着小家伙,小家伙好像也知道他在忙,安安静静地缩在他的腿上。

  “梁前辈,素闻您与千尘是年少结下的忘年之交,她为您制过香方,在您落魄之时施过一粥一饭。”

  梁戚叙眼中闪过一抹错愕,直直地盯着温从戈的双眼,那双眼纯粹到了极致,那个人,就好像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紧要的事。

  温从戈倾身直视着梁戚叙的双眼,嘴角一勾,幽幽开口。

  “可二十余年过去,当年您目睹了千尘之死,午夜梦回,问过自己的良心,可还过得去?”

  温从戈说完,便坐直身子,眼中映出梁戚叙的身影,那个半百老人沉默着,手却摸向了腰际的鞭子。

  这个后生儿,很危险。

  温从戈语气淡然:“梁前辈,放松一点,晚辈并无恶意。

  梁戚叙恍然,蓦然开口:“从你杀齐曲,派人传信与我,再到如今同我见面详谈,其实都不过是你下的一盘棋?”

  温从戈轻轻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弯如新月,欠开一条缝的窗吹拂进一缕寒风,发丝随风轻扬开一个弧度。

  “晚辈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事情也确实如梁戚叙所说,若非此事引头,他一时竟还不知找什么借口与人会面。

  他怕忍不住杀上门去,身为江湖后生,这可太不礼貌了。

  温从戈礼貌一笑,直接亮明了身份:“您作为江湖前辈,晚辈无权问何,可作为千尘儿子,晚辈必须见您。”

  梁戚叙鹰眸微眯,温从戈无惧无畏地迎上人打量双眼,无声对弈之下,他拢袖斟杯茶水,执杯微抿。

  “方才那首琴乐,名为定弦,您不会不记得吧?”

  “千尘抚琴,孤云舞剑,晚辈与阿姊,就在旁边临摹字帖。您远远瞧着,却没上前。晚辈还曾问过阿娘,她说您,是她顶好的故人。”

  “二十余载春秋尽,晚辈这张脸,可与旧人几分相似?”

  梁戚叙执杯的手一抖,茶洒落桌面几滴,他声音颤抖,急切地问道:“你…你当真是阿离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你阿姊呢?可有嫁人?你们…过得好不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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