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是想问我的师父是谁?嘻嘻,你猜?谅你也猜不到,我师父是大酒鬼克雷季特!你还没见过这位受人爱戴的老爷爷对吧?嘻嘻,这样说他似乎有些不厚道。等你明天上他的课时就知道了。他的弟子是最多的,甚至比弗洛格老师还多,因为要求宽松,容易毕业嘛。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没要求,有时提出的奇葩问题还挺叫人难以回答,不过最后,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大家统统毕业。用他的话说就是,放虎归山才是最好的训练。每年都有很多毕业生回来看望他老人家呢!算得上真正的桃李满天下!”
“唔~苏~西~”
“嗐,怎么又想起问她来了?她当然是拜候坡老师为师咯!他们这些自大狂们都觉得自己才是代表学院参加卡鲁大赛的精英,来伊拉斯蒂克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参赛。不过有时我也挺佩服他们,天天魔鬼训练也不觉得累。要知道,即便候坡老师的学生,也只有二十分之一能入选集训队,剩下那二十分之十九不仅白白忍受煎熬,未来还将接受候坡老师的终极考验,啧啧,这真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反正我肯定是吃不了这种苦。嘿,对了,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苏西这么高的资质,却会跟你一起上《初级弹性(上)》?”
“唔~”
“她压根就不是去听课的,而是有意去招惹黑尔老师,你没发现老师压根就不点名让她回答问题么?”
“唔~”
“对吧?也不知道她俩啥时候结下的梁子。总之,但凡有空,她总会去黑尔老师课堂上捣乱,无论上的是初级弹性(上)还是高级弹性(下),反正对苏西而言,这些老掉牙的东西她早学会了。但这不妨碍她跑去旁听,然后发出叽叽咕咕的怪笑,也不介意惹恼大家。当然,黑尔老师保持着一贯的严肃态度,压根当她不存在。她俩这种暗斗已经持续小半年了,谁也不清楚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道该如何结束。因为按规定,伊拉斯蒂克的学生有权旁听任何一门课程,呵呵。”
“唔~”
“对了,你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做什么?”
“唔~”巴哥奔摇了摇头。
“我特爱智力题!打小在书摊上看到智力题就会默默背下来,没事拿出来咀嚼揣摩思考。到伊拉斯蒂克后,这个爱好就大大扩展了,这儿图书馆里所有智力题都被我背了一遍。后来去了南斋,就更开心了!南斋最外层的智力题我差不多记了六七成的样子。我这猪脑子被我训练得,每道题都给编了号,嗯~~~没记错的话,应该储存了一万七千八百四十六道智力题,可惜只解出了其中二千三百五十四道,不过对于自己很喜欢的那几十道,每一题我都找到了好几种不同的解法。”
“唔~”巴哥奔瞪大了眼睛,她不知道坎迪为何对这种智力上的极限挑战如此兴致勃勃,毕竟,她看上去一副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但很快,巴哥奔从钦佩转向羡慕,如果脑子里真能储存这么多智力题,或许漫漫长日就不会显得那么孤寂了罢?
“你呢,用什么来打发时间?”
“唔~”
我只会将脑海里随机产生的记忆碎片胡乱拼凑成一个个离奇古怪的小故事,如果这也算的话。巴哥奔暗暗陷入遐思。
任何事物都能一见生情。
只不过,这个“情”未必就是柔情、痴情与深情,也有可能是隐情、矫情或险情。
那晚在弗洛格老师家阳台见到的C70,如一块绿莹莹黄澄澄的温玉。
可自己偏偏不喜欢玉,更不喜欢凌晨四点跑来寻它的感觉。
顺着临鸾的指引,绕过一座又一座高高低低的灰金草垛,越过一条又一条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穿过一根又一根遮遮蔽蔽的乘雷巨树,听过一声又一声啾啾啼啼的掷红鸟鸣。
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的,却是遇到危险后该如何快速安全返回宿舍。
屏住呼吸孤独行进,一边忧虑临鸾是否将时间弄错,一边惶恐到那之后却空无一人,一边祈祷C70会在下一个拐角出现,一边担忧那池塘骤然降临时自己会再次变得呆若木鸡。
就像那次爸爸带自己冒着细雨去看乐山大佛。
天阴,路滑,坡陡,弯急。
精疲力竭,好几次想停下,又担心扫了爸爸的兴,只得咬紧牙关跟上步伐。可爸却越走越快,消失在前方那个拐角。当自己紧追过去时,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躲在一旁抿嘴偷笑的爸爸,而是那颗似睡非睡的巨型脑瓜。
不记得是怎么被爸爸背下山,不记得是怎么乘火车回的家。据说妈那天狠狠地臭骂了爸一顿,还伤心地哭了一场,这些都是后来听说的,好久好久以后。
那段时间,自己一直处于恍兮惚兮的状态之中。那个布满螺髻,冷眼斜视,似笑非笑,漠然以待的大脑袋总在眼前晃动,时近时远,却并不打算跟自己说些什么,而自己也没什么要跟祂说的。只觉得,祂如果想睡,就躺倒再睡会儿,如果要起,就干脆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自己。
这样一直眯缝着,早晚会成势利眼。
西~谷~,西~谷~,西~谷~,西~谷~。
临鸾的翅膀虚弱地抖动了几下,指示方向的蓝色箭头闪烁几下,消失了。
可这儿,四周被君影树团团围住,看不到半点池塘的影子。
头顶传来唰唰唰的声音,有东西在林间穿梭。这不合道理,弗洛格老师不是说君影树会将危险挡在外面么?
浑身渐冻,脸与小臂的皮肤一阵酥麻。
每到这种时候,发出“快跑”的指令都不被执行,身体只会呆立原地,等待命运的降临。
觉察到时,双腿,双手与双臂已分别被红,黄,蓝三个套环死死绑住,身体被结结实实的绑成一个粽子。
“定力不错,绑成这样也不叫唤。那就在这儿待着吧,下课后我来接你。”一个被刻意修饰过的声音,但依然能听得出,是个小女孩。
头顶的唰唰声渐渐远去,身后的嚓嚓声轻轻传来,一股衡芜雨的味儿飘来。
“唔~~~”
“别怕,我是澄涵。”
巴哥奔只觉一只滚烫的小手搭在自己后背上,令人十分不适,脚上的套环被反复拉扯着,从上往下,从下往上,却越扯越箍越拉越紧,只觉脚背冰冷彻骨。
“你俩快来搭把手。”
“嘁~我费那劲干嘛?”
“就是,平时对咱爱搭不理,现在咱也爱莫能助。”
“就算是同学,最最普通的同学,也不该这样。”澄涵的声音透着吃力。
“算了,看在小妹的面儿上,咱们快上吧,不然非得迟到不可。”
又三道高低不匀的热浪接连冲刷着巴哥奔的后背,套环愈发紧箍,丝毫不被三股力量牵引。七八根指甲强行嵌入她的手臂、后背和小腿的皮肤,戳穿皮肉,鲜血汩汩而出,胸口憋闷难当。
“你倒是抽抽手,抬抬脚哇,就指着我们帮忙呐!”一个声音冲她吼道。
巴哥奔试着用力蠕动,却毫无效果,四股力量与套环的弹力僵持在一起,不到三分钟,君影树下便全是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算了,没辙,咱们直接把她抬到老师那,顺便让他评评理,这该死的小妖精早该受到惩罚了!”
“不行,咱们说好不跟她作对的。”
“是她总跟咱作对好吗?别说我俩,就算小妹你,人够温柔了吧?可你敢这个点独自穿越这片树林么?为什么不敢?说白了还不是因为她见谁整谁!”
“哎呀,别说了,她的手臂和小腿都变成紫红色了!”
“小妹,快松手,再这样你的手指会折断的。”
“哎,咱仨也再努努力,可这样真不是办法。”
林中再次传来四个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你们围在这儿干嘛?”
“呀,时智闲!你的SX3200套环怎么会在这儿?”
“不是我的!一看这就是个廉价的冒牌货。哎,你们别这么掰,这套环是有生命的,要轻轻抚摸,像这样。咦,居然没用?啊!!!手指!!!我的手指也被勒进去了!快!快救我!!!”
“怎么办?还有别的方法没?抠有用吗?掐呢?拍?挠?拧?”
“用嘴咬试试。”
“哎,我的嘴,唔~~~”
“呼~~~蠢货!都是蠢货!快!我的兜里有~~皮脆剪~呼~呼~快~”
“不早说,快!”
血液像开闸洪水般涌向每一根干涸的血管,头皮发出一阵阵呐喊与咆哮。
身旁躺着坐着六七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年轻人,乍一看还以为他们刚度过一个愉快的夏日午后。
“走吧,快迟到了。”
在这声低沉的号角下,年轻人们三三两两从地上爬起,勾肩搭背,步履蹒跚,纵跃而去。
“跟上。”
站在林间尽头的澄涵那张粉白小脸像极了一抹姬娜,那是人世间最好吃的苹果开出的小花。
巴哥奔那不受控的身体仿佛被这朵小花击中,在这一刻将指令清晰无误的传递到脚底。随着那频频后顾的姬娜,顺着那错落有致的脚声,人群、温玉和红鼻子老头一齐冒将出来。
想象中的克雷季特一定跟爷爷一样,头发浓密,虽醉犹醒,言辞犀利,幽默风趣。
没有一项符合预期。
在那黝黑发亮的大光头上,两根粗壮的辫子犹如抽精吸血的人参果树,从微驼的后背一直拖曳到地面,树梢时而微微翘起,时而弯成一道圆弧,而树根则如方格藤蔓般将整颗头颅牢牢包裹,远看过去像一颗皱皮核桃。可从未见过像西瓜这么大的核桃。
他正被一群孩子团团围住,可这包围圈却始终露出一人来宽的入口,供后来者继续涌入。
“为什么?”
一股棣棠烟的气味飘散而来,只见克雷季特老先生耸着肩膀,活像一只渡鸦。
“因为真的套环全都是挠一挠就打开的,它们是有生命的。”声音来自那个拥有皮脆剪的男孩,巴哥奔认了出来,这正是自己在弹城遇到的第一个孩子,愿赌不服输,脚底抹油耍赖皮那个。
“凭什么这么肯定?难道你见过柔性世界所有套环?”苏西猛地从树上倒挂下来,厉声回怼道。
“抱歉,我时智闲家里的确搜集了柔性世界的所有套环,包括目前最新款SX3200。”男生略显得意,“它们全都是触发感应的,而且指令都一样,所以,我敢肯定刚才林子里的套环就是西西弗璐仿造的冒牌货!”
“为什么?”克雷季特仍旧耸着肩。
“因为全班只有她能伪造得这么惟妙惟肖,差点儿连我都骗过了。”
“谢谢夸奖!”苏西一脸骄傲,“不过看看你藏在背后的手指和那家伙翻翘的嘴唇,就知道不是差点儿骗过,而是已然被骗到!嘻嘻,不过很遗憾地告诉你,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某人的父母在某黑工厂上班,那里正源源不断的生产着全世界的假货,要不要我带你们去看看?”
“苏西,别太过分!”一个刚才救过自己的女孩的声音。
“我并没有针对谁,恰恰相反,我正遭受着无端的指控与污蔑。”苏西的表情很奇怪,一副想强装愤怒却怎么都愤怒不起来的逗趣模样。
“呼~呼,既然,你们谁也,拿不出,嗯,新的证据,这个问题,暂时搁置吧,搁置。除了,那个小迷糊,呼~呼,其他人都,齐了,嗯,那咱们,呼~呼,出发。”
说完,克雷季特用力擤了擤红鼻子,自顾自地转身跳去。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每个人的鞋底都弹出了弯弯的超薄圆弧,像一把把张开的弓,身高骤然上升一倍,如飞鱼般急速朝克雷季特消失的方向而去。
这鞋,还能变身?
巴哥奔蹲坐在地上,仔细查看鞋底,底部犹如大马哈鱼的侧面,微微凸起的白肚皮上,数百片鱼鳞闪闪发光。用手掌轻轻压下,鳞片会瞬间尽数张开,与掌心形成一定的弧度,随着不断加压,弧度也随之增大,鱼鳞也随之弯曲成一根根钓钩。而当手掌骤然拿开,钓钩纷纷弹起,猛地收缩。
可那个巨大的超薄圆弧藏在什么地方?鱼鳞之后?这些鱼鳞排列如此紧密,闭合如此完整,没有一丝缝隙可以弹出那么个大玩意儿。启动的机关又在何处?